阴冷的倒春寒持续至清明,期间偶有天气晴朗,正如现在。暖洋洋的太阳把穆芷善的头发照得金灿灿的,她正俯在课桌上安然静谧地睡觉。脸庞埋进臂弯,耳垂融合在柔顺的长发里好似曲奇可爱的小舌尖。微凉的春风中和了阳光的热度,宛如曲奇身上的绒毛,薄薄的,柔柔的。孙绪真舒适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尽情感受光线跳动的粒子。树叶,课本,手指,脸颊全套上了耀眼的光圈。现在若是重返河滩,该有多么美妙。
穆芷善,翁予韶,和她们在一起快乐得没有分寸。任何一件无聊的琐事,随便一个平凡的路人,在他们眼中都是喜剧舞台的一部分。如果他们几个同时出现在街上,一定引人侧目,造成骚乱,激发国人爱围观热闹的本性。从街头到巷尾,从操场到公园,好比是一场巡回展映的欢乐表演秀,无所顾忌的欢声笑语犹如爆米花一般充满整片天空。孙绪真就像是一块贪婪的海绵,肆意妄为地吮吸着欢快的水分。然而,脸上转瞬即逝的笑容依然藏不住危如累卵的抑郁,心里仍是一片空虚的荒芜,孤独如影随形,和他们相处得越融洽便越发觉得寂寞。每次开怀大笑后都会被更加沉重的愧疚所击溃,但孙绪真对穆芷善和翁予韶的依赖已无法自制。内心犹如海底深渊,黑暗,冰冷。他渴望的也是惧怕的,追求过的也是背叛过的。孙绪真表面上虽少了郁郁寡欢,却也难以畅快胸怀地真正开心。
“我要认真听课了。”
翁予韶受惊似的猛然撑起身子,额头上几条红色的印痕清晰可见,她半合的双眼朦胧无神,嘴角还粘着一张被口水浸湿的试卷。发愣的脑袋在空中停留几秒后,又一头栽下继续睡去。如此疲乏的状态一直持续升温,直至今日孙绪真也没有接到穆芷善的电话,一次也没有。
今天下午高一和高二年级的学生均不用上课,要在操场集合参加一位知名人士的演讲。大家都很兴奋,这和谁来演讲,演讲怎样的主题无关,只因不上课。只要不用上课,在校的学生们甚至可以接受坐在椅子里发呆放空。吵闹的操场人声鼎沸,看来是太久没释放天性了。其实高一、高二的学生还算是幸运的,看看那些趴在北楼阳台围栏的高三男生,一个个正可怜巴巴地朝这边望。主席台正对着操场,上面拉着一条写有“热烈欢迎”之类的红色横幅,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喜庆。倒是那行大得出奇的标题令人坐立不安,上面赫然写着——感恩父母,全国巡回演讲。其中几个字略微有些沉重,几乎要压垮这条鲜艳横幅。仔细看来,确实很惹眼。孙绪真提着椅子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了穆芷善的身影,她正和翁予韶坐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看台摆着几条拼接的长桌,薛敏坐在正中间。她侧头和旁边一位小个子的男人亲切交谈,虽然都是坐着,但他的肩膀比薛敏低很多。学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出席了今天的演讲,他们也都坐在长桌后面,一个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令人惊讶的是,有少部分学生的父母也来了,由于安排坐在第一排的家长需要学生陪同,所以孙绪真没能和唐帝坐在一起。他远远地看着前方,既想离得穆芷善足够近,又不愿被看穿意图。孙绪真拖着椅子在人群里打转,估量着最合适的位置。
这时候,一个人把孙绪真挤进了扎堆的学生里,随着雷振铭催促让大家赶快坐下,他才不得不选择这个完全看不着穆芷善的位置。孙绪真无奈地靠着椅背,发现那个推搡自己的学生正是柳宫花,他们像同桌般坐在了一起。周围很快挤满了四班的同学,队列横竖整齐,排列规范。
“孙绪真,你往旁边挪一下,我的腿卡住了。”
“噢。”
柳宫花趾高气昂地说着,孙绪真也利索地调整座位。一切完毕后,竟有些尴尬,两个没有联系的人,居然能感觉出对方心里的矛盾。他们想着是不是应该再说些什么,来继续刚才一连串的动作,起身,挪移,摆正,坐下,理顺衣领,让卡其色的校服更加贴身。
“你怎么没有和……”
他们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彼此最亲密而又毫无交集的人。奇怪的是,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会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孙绪真和柳宫花从小学认识至今也有九个年头了,双方的对话也仅限于不痛不痒的问答。仿佛有一个计时器,刚完成官方的客套问候,便不得不结束此次的谈话。柳宫花莞尔一笑,孙绪真也把注意力转移到前方的看台。雷振铭站在队列旁边,所有人都不再讲话。陈勇炬站在看台下威严地扫视全场,他依然戴着黢黑的墨镜,尽管天空又被阴沉的乌云占据。政教处的余下三人,修理匠,清洁工和回收员在操场外围游走,随时准备揪出几个不守纪律的学生。高耸的楼房像围墙一样把体育场圈起来,无论这里再怎么宽敞也依然拥挤。
看台上各位领导的依次介绍,仿佛是学校餐厅的菜单报名,作为育坚中学的管理者,这是他们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场合。学生们“啪啪啪”地集体鼓掌,烘托出热烈的气氛,就像他们是首次访问一样。薛敏冗长的开场陈词几乎要讲尽校史,在对演讲者的光辉事迹一阵锦上添花的评价后,他终于要拿起话筒走上台前。演讲者所佩戴的领带和横幅一样的艳红,一样的扎眼,仿佛是直接撕下来的一样。他双手握住话筒沉默地站在主席台前,一直等到兴奋的学生逐渐安静下来,他才开始发言。起先还是语调平缓,但没几分钟就激情澎湃感染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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