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对她的菜说声对不起

想对她的菜说声对不起

清晨，阳光和煦，空气清凉，知了和夏虫叽叽喳喳，很是喧闹。

她要出门了。

她去湖州，一个服装生产、加工“王国”。她去那里的厂里做零工，给人家剪线头，打包衣服，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半到午夜十一二点。因为长期站着低头干活，让她原本就有的颈椎病更加严重了。走的前天晚上帮她推按的时候发现，脖子背面已经凸起一大块肉，而且硬邦邦的，很吓人。她说：“这么按按，坐车脖子就不那么难受了，不然觉得这脖子无处安放。”

但从这次按摩结束，直到过年回家，她只能每天早早起床，站着低头剪线头，包衣服，每顿吃着简单的仅能果腹之食，忍受着颈椎疼痛而无暇问津，然后午夜在简陋狭窄的屋里疲惫不堪地睡去。

我比她幸运得多。

开学之前，在宽敞舒适的家中，自由自在，悠哉游哉。开学去学校，吃喝玩乐，十分快活，把一切烦恼，拋诸脑后。而她却在临走前，对邻居说：“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吃饭没人管，总是想着保持身材减肥，不吃东西。”

拜托！我已经快二十三岁了，不是三岁。

暑假回家十多天，一日三餐，一餐不落地逼我吃东西。我爱吃鸡蛋，饺子，面条，红豆，绿豆，银耳，她就把它们变着花样儿地轮流煮给我吃。正是夏季伏天，每准备一顿饭，她在厨房忍受着火热高温，汗水湿透她的头发和衣服，脸颊通红得发黑，呼吸也变得不顺畅，似乎就要晕倒一样。

我一边抱怨着盖子有孔的电饭煲炖不烂豆子，鸡蛋煮太硬，面条太多水，银耳莲子有虫眼，饺子汤太咸，一边吃个精光，把胃撑得能装船，然后抹抹嘴，责怪她要把我喂成胖猪。

一天早上，胃确实撑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她却偏偏煮了一碗海带鸡蛋面给我。因为我说学校的三鲜面好吃，里面有海带，鸡蛋，火腿肠，肉片。那天晚上，她立马给我煮了一碗三鲜面，只是没有火腿肠和肉片。我发火了：“你是要让我把爱吃的东西吃到吐吗？我撑得快要死了，都要变成肥猪了，还让我吃，烦不烦？”她非但不生气，还笑着撒娇似的哀求着我吃，要把面条端到我手上。我更火大，做了一把甩开的手势，大吼：“我不吃，都说了吃不下，要吃你自己吃。”她把面放在桌子上，收起笑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默不作声，呆呆地盯着电视机。我躺在摇椅上，风扇正对我吹，我玩着手机。

清晨，她离开。

留给我一个背影。矮小的身材，腰身略胖，双腿很短，皮肤白皙，脚踏我给她网购的果冻凉鞋，刚洗的头发还没干透，洒落在肩膀，右手提着一只沉重的大红桶，里面装着零零星星的杂物，左手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我讨厌喝的饮料和一些饼干。

我心里，没有一丝离别之感。

我回屋打开冰箱。冷藏箱里，摆满了两格鸡蛋，一袋挂面，还有又大又新鲜的水果和我爱吃的红枣泥蛋糕。冷冻箱里，一袋水饺，我爱吃的新鲜玉米和巧克力口味冰淇淋。

她只带走了两瓶我不爱喝的饮料和不爱吃的饼干，作为途中的午餐。

平日里吃饭，她把瘦肉仔细地挑出来放到我碗里，我却愤怒地倒回盘子里。她对我钟爱的菜不下筷子，借口说她不爱吃或者吃不下。而我总是恨透了她这样的行为，恨透了她为我省口，因为这让我觉得她很可怜，觉得我们家里很穷。

当她开心而骄傲地一次又一次地为我煮我爱吃的食物，送到我面前时，我一次又一次地嫌弃她煮得不如饭店好吃，将她煮的食物与饭店或者甜品店的对比，奚落、抱怨她无能陈旧的厨艺和家里落后的厨具以及贫乏的食材与配料。

我看过很多书，书里有人用他们的遗憾和后悔来教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家人；有人用温馨的文字回忆和思念家里的饭菜勾起我们的思家之情。

可是，我还是做不好一个女儿。

我就这样赤裸裸地羞辱、嘲讽、嫌弃、抱怨着那些菜。

而那些菜却是一个母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