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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街的一条巷子里,一家小诊所悄无声息地关门了。卷闸门哗啦呼啦地拉上,落地窗旁的一株铁树慢慢被隐匿在门后。
“妈妈,为什么这里没开门?” 一个小女孩趴在妈妈背上疑惑道。
“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咱们去医院。”
小女孩耷拉着脑袋,妈妈问,“怎么了?肚子又痛了?”
小女孩摇摇头,“我喜欢这里的医生婆婆,她每次都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乖,等你好了,妈妈也给你买好吃的。”
小诊所的招牌早被拆掉了,巷子上多了一对散步的老夫妻,老张至今还记得多年前和丽霞初见的时候,她一张圆脸显得清新可爱,可那一双眉眼却十分凌厉凶悍,那个时候还不流行自由恋爱,他们受媒妁之言,父母之约结合在一起,两人只匆匆见过一面便有了一世相伴的一纸契约。那会儿骄傲放纵的老张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两人情投意合,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是老张家里坚决反对,认为这样随便不清白的女子不适合娶进家做老婆,于是托人打听,找来了丽霞,把老张的事给定下了。老张抵不过压力,最终舍弃了孩子,娶了丽霞,两人都是不服输硬气的人,稍有不合便吵架,严重的时候家里的电饭锅都砸烂了。
老张张罗着人卖了自己的几颗杨梅树,“是啊,以后都不种了。没时间啊,家里那个病了。没事没事,不用过来看。那下次见。”老张放下电话,拉着丽霞的手,往昔他们好像从未如此和谐过,青年人有的甜蜜而青涩的爱恋,从中而来的痴醉的心情和腻歪的欢乐,他们从未感受过,他们唯一勉强攀得上的就是依偎了吧。老张拉着丽霞的手,两双手都被岁月给予了沟壑,此刻契合地密不可分,夜晚的桥边晚风微凉,路灯黄灿灿地和城市的灯光一起映照着湖面,呈现一幕幕往昔岁月。
“你就是丽霞?” 老张见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回去就和你妈说你不喜欢我这样的,让这事黄了。我是有女朋友的。”
“我管你有没有女朋友,我这次来就是把自己嫁出去的。”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嘛?你就嫁给我?”
“这我不管,能干活就行。”
“我跟你说,我会家暴的,你到时可惨了。”
“家暴?呵,打架我还没输过呢!”
成亲那天,新郎是心不甘情不愿身在曹营心在汉,前女友抱着个孩子闯进婚礼,直直地盯着他,新娘三两步上前,“你哪边的亲戚?挡着路了。”
新郎父母之命不敢违,站着没动,前女友抱着孩子哭着跑掉了,丽霞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偷偷问道,“这就是你的那个女朋友?”
老张可能就是那时起记恨上她,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展露无遗,他开始处处针对她,丽霞也是个暴脾气,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吵架,邻居都知道他俩关系不善,半夜三更起来吵的都有。 丽霞会治一些小病,就自己开了个小诊所,附近的孩子有个感冒发烧的小毛病都会来这儿看病,丽霞对孩子都是极好的,经常会买些小零食哄她们。老张从未踏进过这家诊所,生病也从不求助丽霞,倒是有几次严重了,躺在床上,丽霞也照顾了他一夜。两人有三个孩子,但每天仍然从床头吵到床尾。
老张回忆起来,经常跟别人说,“要不是她天天跟我吵,我一大把年纪哪能这么精神?现在她把自己吵累了,我就,当报答她照顾她了。”
丽霞是在十三年前得的血管堵塞之类的病,她四处求医问药均无果而终,后来渐渐变得神经错乱,喜欢到处走来走去,老张发现她最喜欢走得就是诊所前的那一条街,转弯到桥边走一圈就会回来,每天如此,后来她渐渐不喜欢走路了,一直坐着坐着就走不了路了,老张就推着把轮椅把她常去的路线再走上一遍,每天如此,为了照顾她,家里的田地都交给别人管了,他说,“我的后半辈子,就只做这一件事了。”
桥边的夜晚,老张站在明月光中,思想已经游离在岁月深渊。
人生何其戏剧,当生离死别真的来临,我才意识到我有多爱你。此时你已稀里糊涂,你不知我心爱是你,我亦不知你是否动情。
你魂魄不知归何去,留我一个人沉溺在似海情深中四顾无路。可怜那一条日日夜夜走烂了的桥边路,只有我一个人拥有记忆。你破碎四散的到处溅起的心已经找不回来,我侥幸还未走远粗粗弥补,自此我观过的景,我走过的路,我说过的话都带你一份,就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重新再来一遍,老年的迟来的爱恋。
那一天,老张没有说一句话,丽霞在桥边的轮椅上安静的睡去,再也没有醒来。诊所里的东西早就收拾的差不多了,老张人生第一次踏进这家诊所,坐在丽霞常做的座椅上,拉开了抽屉,那里放着一个本子,这位毕生强悍洒脱的女子竟也学着软萌少女写日记。
1965年4月23日,晴。
母亲常说我太过凶悍,以后嫁不出去,好不容易有人来说亲,让我一定好好把握。我对男人其实要求不高,只想图个安稳,我就这样遇见张东海了,他看上去很文气,不比我的躁脾气,但是又很有气概,竟第一次让我生出想要依靠的感觉。我对他很满意,我知道少女时期的一见钟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可是他下一句话是“我是有女朋友的。” 我只好收敛住自己那一寸已经冒出头的喜欢,假装强悍地回答。那是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我希望和他结婚,但我也知道我得抑制自己的爱意。
1972年5月12日
和他在一起每天就是吵架,我真怕我们有一天吵着吵着就散了,可我天生不是低头的人,就这么一直跟他吵下去好了,没准一吵一辈子就过去了。
2004年3月18日
我最近胸口很不舒服,老张陪我去看医生了,情况很不乐观。活了这么多年,生死我也看得开,只是可怜我那些孩子还要养着我一个病婆娘。等我走了,老张一个人可要怎么办?他笨手笨脚的,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要不趁早甩了他让他再找一个吧!
老张几乎是呜咽着看完日记的,关上日记本的那瞬,他嚎啕大哭,十三年来,第一次。
只觉得比起之前,更加孤独。
翌日,那张他们睡了五十多年的床上,老张静静地躺着,怀里郑重地抱着那本日记本。丽霞啊,我随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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