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根内侧的红豆

 

腿根内侧的红豆

      01

      主角是八十年代末在中原大地一家国营钢铁厂做车间技术组长的薛贵平，那时人送外号薛小帅。

  薛小帅当是是厂子里有名的文艺小王子，搞个元旦晚会，弄个国庆汇演是首当其冲的主。

    91年薛小帅跟随供销主任坐了两天多的老硬板南下广东参加会展，当时的深圳与内地城市相比可谓是一团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景象。

  “这首歌不孬，学会了回去唱给我媳妇听。”薛小帅跟随供销主任王耕身后东张西望地瞧着，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现代版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我给你说你小子给我机灵点，别把事情搞砸了，这事可关系到俺们厂一年的收益，搞不好都得下岗”王耕说。

    “好，办正事明天我要给我媳妇买那条粉色大裙子”薛小帅点了点头跟着王耕走进大厦内。

  “还没有结婚就媳妇媳妇的叫着，你这满肚子花花肠子一点也不实在。”王耕调侃着薛小帅。

    薛小帅嘴里的媳妇是市纺织厂女工，圆圆的脸上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又粗又长的浓密头发直垂到腰间，具有那个年代代表美的显著特征。

    一个星期以后，薛小帅回到了家。“小凤，这呢”，一手扶着永久牌自行车的车把，车把上挂着一个装着东西的大布袋子，自行车后放着中午吃完饭的空饭盒，勺子伴着自行车的咯吱声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下了班薛小帅换了一身刚从深圳买回来的衣服，上衣是黄色花衬衫，裤子是宽松款喇叭裤。衬衫置于裤腰里。不算长的头发用刚从广东买回来的吹风筒吹过，脸上挂着微笑深情的看着他的小美人款款而来。

    “怎么去趟广东就沾染上一身花骨朵回来了，快脱了难看死了。”王凤芝目光躲闪地看着那些经过他们投来的异样的眼光工友，脸上露出一丝红晕。

    “上来，别理他们。”说着他拿走别在车后座上的空饭盒塞进前面的袋子里，然后拍了拍自行车后座，示意她跳上车。

    为什么要用跳，其实是这样的。薛小帅骑上自行车速度很慢，王凤芝双手抱着他的腰双腿一跳就跳上去了。

    “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顾无言的 送赠，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薛小帅骑着自行车高兴地哼唱着。

    “什么歌？”王凤芝问道。

    “好听吗？”薛小帅询问王凤芝，心念：“知道她一定会喜欢。”

      “嗯”真的很好听，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但是旋律优美。

    “是一首在深圳时听到的很受欢迎的粤语歌，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只会唱这四句。”他倒是想全学会，但他发现自己的舌头是不是长，粤语话噜噜啦啦的就是学不会。

    “小凤，你看这是什么？”薛小帅把王凤芝带到了公园里，神神秘秘地从那个大布袋子里掏出一个小方盒子，盒子上写着繁体字王凤芝看不懂，但是她掂下重量又晃了晃知道里面是一个很轻东西“什么呀”王凤芝不解地问。

    “拿出来看看”他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女人，她是那么的好看又是那么的真实。

    “不知道”王凤芝捣鼓半天也没有看出门道，不免有点沮丧和失落。

    “是吹风筒，洗完头以后你可以插上电，然后在这……”薛小帅详细介绍吹风筒的使用方法，随手拨动着她齐腰的长发。

    “再掏还有好东西呢，”薛小帅神神秘秘地抓着王凤芝的小手塞进袋子里，自己没有再往里塞。就那么开心的看着她。

    “薛贵平你王八蛋”王凤芝摸到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有响声，她以为这个回和之前一样装满东西，谁知道是一个破饭盒。

    “不是这个……再掏。”薛小帅抢过饭盒藏在身后。

  “什么东西……”王凤芝果然还是摸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喜欢，就嫁给我。”薛小帅说道。

    ……

    一件漂亮的粉色连衣裙，腰间扎着一个大红色的蝴蝶结，衬着她娇嫩的肌肤水润白皙。

  一件粉裙子成就一段佳话“钢铁帅小伙娶了绵帛美姑娘”，只是那时的他们家里穷，一台破黑色永久牌自行车就把自己的小娇妻拖回家了。

  02

    92年那位让世人尊敬和敬仰的老人在南巡讲话， 随后国务院修改和废除了制约经济发展的400多条文件，大批官员和知识份子投入商界，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自从上次，薛小帅心心念念的想再去趟深圳，“小凤，你看现在政策这么好，我们也要学他们一样下海闯一闯，跟我去深圳吧。”

  “……好，平你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王凤芝说道，她觉得她都交给他了，就只能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了。

    那年秋天，他们带着全部的家当南下闯天涯。在深圳他们住着廉租房，吃着馒头就咸菜，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黄胶鞋。

    “凤，后悔吗？”薛贵平抱着怀孕五个多月的王凤芝，这是他们来深圳的第三个年头，王凤芝摇摇头，瘦小的身体上只有略显鼓起的肚子能证明她是一个待产的孕妇。

    “我会让你幸福的。”薛贵平笃定地说，眼眸深处镌刻着坚定和自信。

      此时的薛贵平已不是当年的耍帅的薛小帅了，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朝气，近似乎寒酸的装束与与世界接轨的深圳格格不入。

    可这些又能怎样，孩子出生那年他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03

      薛贵平皱着眉头一步一步挪进屋内，先是屈着腿然后半蹲着慢慢地坐下，紧咬着牙蹙眉的额头上微微渗出丝丝冷汗。

    开车送他回来的助理被他打发走了，王凤芝好像没有在家，自己刚刚才艰难地坐下这回屁股还有坐热乎实在不想动。

    “忍一会吧”他心里自己盘算着，奈何还是饥渴难耐，忍住疼痛他又慢慢的从沙发上蹭着站了起来。

    低着头步履蹒跚地走到厨房里，就看到一双穿着丝袜的小脚趿拉着红色的拖鞋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挪动。

    徐贵平知道这是谁的脚，他抬眸看着王凤芝说了句：“给我倒杯水”，然后就那么无声的站着。

    “自己倒”说完看都不看他一眼，不屑地从他因为不舒服而有着佝偻的身躯边走过。

    他一直纳闷这女人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好吃好喝好房的供着她，她始终却如陌生人一样冷面对待，乞丐给他十块钱他还对自己点头哈腰呢，她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他当年把她带到这边还不知道在哪受苦呢。

    薛贵平越想越生气心里如燃烧的火焰欲要吞噬掉周围一切，“站住”冷冽地说道。

    王凤芝愣一下，就那么僵硬的站在哪任由他咆哮，半分钟后她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这么多年他除了偶尔回家看看丢下钱供她和孩子用以外，从他身上就再也奢求不到别的东西了，从期望到失望最后死心，她不想和他纠缠关系也愈加疏远。

  这死女人要不是给我生个儿子，我非把她掘出去不可，在我这玩冷漠敢和他装逼玩好冷的人还没出生呢。薛贵平越想越气愤，生病难受而变得蜡黄的脸上因愤怒浮上红晕。

    ……

    “生病不去医院非得回家，真是找死”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总是觉得大腿根内侧偏后的位置有种戳心的疼痛，这样的位置不太好让别人帮他看也以为没有什么大事，索性就想到最合适不过的王凤芝，可她……

    “儿子”一筹莫展时薛贵平的儿子晓东从门外走进来，“你放学啦”他迎着笑脸说道。

    “哦，我写作业了”晓东看了看愤怒退去但红晕仍被褪色父亲的脸，心念“又喝酒回来找我妈耍酒疯了”。

    “儿子……”晓东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薛贵平亦步亦趋地努力跟着他，见儿子放下书包拉开书包拉链……他默默转头离开了。

    晓东从窗户里看到离开的父亲，他走出了卧室跑到后院找道了自己的母亲“妈，我爸又喝酒跟你耍酒疯了？”

  闻花弄草的王凤芝拿着剪子正给一棵茶花修剪枝叶，“没有”王凤芝回答。

  “妈，那他回来干嘛？”晓东不解地问。

    “这是你爸爸的家，他理当如此”王凤芝道。

  “如果是爸爸，就要承担起儿子叫的那声‘爸爸’所应尽的责任”晓东说。

  “快写作业，我给你定了你最喜欢的菜，一会菜到了就可以吃饭了。”王凤芝放下剪子看着一米八几大个的儿子心里释然很多。这么多年如“寡妇”一样的生活状态下儿子是她唯一的生活支柱。

  晓东走后，跟着儿子身后走来站在门外的薛贵平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从儿子的嘴中听到的话如万箭穿心般刺痛他的心，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失败，对于妻儿的失败。

  “小凤，我病了陪我去医院”

    “别叫我小凤，小凤死了。”

    “对不起……”

    “……”心死了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在意，可一双忏悔的眼眸中听到的一声“对不起”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心。她泫然欲滴的眼泪最终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

  04

    医院检查结果薛贵平患的是蛇盘疮，不需要住院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不可以吃辛辣、腥膻、刺激性食物，另外需用外用药涂抹。

  蛇盘疮不同于其他皮肤类的疾病会出现瘙痒症状，它如火蛇一般攀附在身体上，钻心的疼痛从出疹子的红疙瘩上蔓延开来。

    薛贵平趴在床上，这是他这几天都不得不保持的卧床姿势。一颗颗如红豆一般大小的疱疹趴在他右侧大腿根内侧后面，又似一颗颗锁住薛贵平的扣子。

    王凤芝终究是一个能容忍心地善的女人，多年的委屈最后化成灰烬遗忘在尘土里，每隔三个小时尽心的照顾着，疱疹没有继续蔓延保持现状并慢慢的萎缩并消失。

    最疼的那六七天里，他有时趴在床上处理助理送来的文案，有时慢慢挪蹭着右腿走到王凤芝身边，站在那看她摆弄花花草草。

    期间在他强烈要求下，第一次由晓东带着他走进教室，忍着疼痛坐在木凳子上耐心地听着老师对学生近期学习情况的汇报。

    班会后他咨询了几个大学老师，又根据老师对晓东高三一年的状况，仔细的分析与研究得得出了一个系统的考前冲刺计划。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待孩子的学习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高考结束后，薛贵平尊重晓东的意愿报考了计算机专业，静等通知书到手的那天。

  “儿子，有什么愿望？”薛贵平看着坐在饭桌一侧的晓东询问道。

  “什么都能实现？”儿子认真地问道。

    “当然”说着回眸看了看王凤芝，随手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她的碗里莞尔一笑。

  “我们一家去旅游……”

    薛贵平噗哧一乐，晓东看着父亲又看看他的母亲，三个均笑而不语。面对他们开心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那一乐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的讥讽嘲笑。

  几年以后，在儿子的婚礼上薛贵平说了这么一段发自肺腑地话。

    我的前半生都是在追逐，追逐梦想追逐名利，想着让自己成功一点再成功一点所以我告诫自己要不断的努力不可用儿女情常来绊住自己。 

      直到儿子高考前夕，我生了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病并决定回归家庭，才发现妻子漠然的态度，儿子冷淡的语气特别是他那句“叫你爸，你就得承担抚养我长大的责任。”，给我当头一棒也让我如梦初醒。

    91年我带着刚结婚不久的妻子来到这里，就是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好日子过上了爱却没了，她恨过我怨过我却仍站在原地等着我回来。 今天我在这可以自信地说“我带着爱回来了”。

    至今我大腿根 那还留着几十颗痘印，我管它们叫“红豆”很好听的名字。它如相思的红豆一样提醒我，人不可只追逐名利自私的驰骋在疆场乐不思蜀忘乎所以，更多需要我们在这样一个欲望的世界里保住自己的初心，“我会让她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