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重读金庸小说,无意间采得人物奇葩一朵——
“八卦刀”商剑鸣。
此人可谓之曰:“武林病夫”。
正文
(一)
《雪山飞狐》主要情节之一,是苗人凤与胡一刀的决战。
在这场决战中,二人虽是世仇,但一见如故,相互嘱托后事。
胡一刀托付的是自己的儿子胡斐,苗人凤慨然应允代为照顾。
苗人凤托付的是自己的大仇未报,仇人是“八卦刀”商剑鸣。
苗人凤描述中的商剑鸣是这样的——
“他听说我有个外号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心中不服,找上门来比武。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两语,动起手来,竟下杀手,将我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全用重手震死。比武有输有赢,我弟妹学艺不精,死在他手里,那也罢了,哪知他还将我那不会武艺的弟妇也一掌打死。”
这是商剑鸣的初次“亮相”——
一副赶尽杀绝的“狠相”。
此人第二次“亮相”,就是一副“死相”了——
“胡一刀笑道:‘苗兄,我送你一件物事。’从房里提出一个包裹,掷了过去。金面佛接过,解开一看,原来是个割下的首级,首级之旁还有七枚金镖。范帮主向那首级望了一眼,惊叫道:‘是八卦刀商剑鸣!’”
原来,苗、胡比武休战之夜,胡一刀往返数百里,赶去杀了商剑鸣,代苗人凤报了大仇。
在这段情节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所谓武林大豪的悲惨结局。
为什么说是“悲惨”呢?
因为完全咎由自取。
苗人凤为自己起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际是出于无奈,为引胡一刀前来比武,为此犯了武林大忌,也顾不得了。
为这个外号来找苗人凤麻烦的人当然不少,结局无非是败在苗人凤手下,认栽服输。苗人凤当世仁侠,当然不会下手不留余地,因此,这类的麻烦虽多,却无后患。
这张狂的外号在武德高尚、心胸宽广的人看来,却不过是个笑话——和狂妄自大之辈有什么可认真计较的呢?
要知道,《雪山飞狐》中苗、胡比武的故事年代,不过比《书剑恩仇录》稍晚而已,彼时红花会群雄豹隐回疆,陈家洛、无尘、赵半山等顶尖高手仍当壮年,哪一个的武功也未必在苗人凤之下,但真正侠义之士为国为民尚且不暇,哪会为虚名所累去和人争个高下?
但这样无意义的事情,偏偏商剑鸣去做了,他偏偏对苗人凤的外号不服,偏偏要找上门去比武。
比武分出胜负也就罢了,偏偏要致对方于死地。
杀死比武对手也就罢了,偏偏要滥杀不会武功的无辜之人。
自作孽,不可活。
胡一刀找上门去时,商剑鸣可想到了因果报应?
以胡一刀外刚内柔的性格,倘若商剑鸣当场认错,他是不会下手杀人的。
但商剑鸣恰恰毁在争强好胜的个性上。
小说没有详写胡、商之战,只有一句简单的交代:
“商剑鸣一向自负,全不将胡一刀放在心上……”
心头上既然没这个人,嘴头上商剑鸣自然也毫不示弱,可惜手头上差得太远,终于在胡一刀手下丢了性命。
假如他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这一生大概不会这样不幸,也不会为别人带来不幸。
从这一点来看,他的师父王维扬只授技而不传道,忽略了人品教育,甚至,从根本上来说,最初择徒就不够严格,因此,对于商剑鸣的自取灭亡,王维扬要负主要责任。
图片来自网络(二)
关于王维扬和商剑鸣的关系,《飞狐外传》中的交代是:
“商剑鸣虽是他(指王维扬——引者)的门下,但师徒间情谊平常,离师门后少通音问。”
王维扬死后,他的两个儿子王剑英、王剑杰在官府当差,想到商剑鸣时,
“从来就没将这个身在草野的师兄放在心上。”
在《铁厅烈火》一章里,当商老太纵火烧厅时,王剑英的一句话透了底:
“这人跟先父学艺之时,为人就不正派……”
那么,为人本不正派的商剑鸣,在王维扬门下学到一身武功,虽非顶尖,但用以耀武扬威、争强斗狠、滥杀无辜,却很是够用,否则,就不会先是杀了苗人凤的弟、妹,后来又将老镖头马行空打伤——也正是这些恶行的报应,最终要了他的命。
商剑鸣的自寻死路,金庸借红花会英侠赵半山之口,在他指点小胡斐时做了最精当的解释:
“一个人所以学武,若不能卫国御侮、精忠报国,也当行侠仗义,济危扶困。若是以武济恶,那还不如做个寻常农夫,种田过活了。”
小胡斐自幼父母双亡,少年时幸遇赵半山指点习武行侠之道,这才成长为一代大侠。
商剑鸣在王维扬门下又如何呢?
王维扬教出了武功不弱的商剑鸣,应该说,在做武术教师方面,比郭靖郭大侠只教出了功夫脓包的武氏兄弟和大小姐郭芙,要强得太多。
但在教徒弟做人方面,王维扬却比大侠郭靖天差地远了。究其根源,在《书剑恩仇录》中,王老爷子就曾中了红花会的巧计,结果一怒之下与“火手判官”张召重决战一场,险些丢了老命——他自身的修养原本有限。
大侠郭靖教徒弟的方法,首重人品,而且以身作则,试看《神雕侠侣》“襄阳鏖兵”一回,郭靖凭“上天梯”神功登上城楼,并以精湛箭术射断蒙古大军的大纛,此时杨过与朱子柳等的感想是:
“见他扬威于敌阵之中,耀武于万众之前,竟没半点骄色,无不深佩。”
可见郭靖这样为国为民的大侠,实非王维扬这样的庸碌之辈可比。
除了自身做人品格一般,没啥可教之外,遗憾的是,一辈子以保镖为业的王维扬,却似乎也未将保全性命、长远发展的职业准则灌输给徒弟。
保镖行业具体是什么样的职业准则呢?
——在《书剑恩仇录》中,大侠陆菲青指点徒弟李沅芷道:
“镖局走镖,七分靠交情,三分靠本领,……这叫做拳头熟不如人头熟……”
一辈子走镖,拼命和人套交情的师父王维扬,却教出一个四面树敌、到处结仇的徒弟商剑鸣,结果商剑鸣艺成反而害身。
打个比方,好比王维扬将一把利器交给商剑鸣,只教他怎样杀人,却不教他不该乱杀人……
图片来自网络(三)
商剑鸣是武功高手,赳赳武夫、身强力壮,从这个意义上讲,当然不是“病夫”。
但在精神上,他却先天不足,有个“胎里带”的大病:缺乏同情心。
缺乏同情心的另一个意思,就是缺乏最起码的人性:善良。
纵观全部金庸小说,许多人物往往在行善与作恶之间不断挣扎、抉择。
——既然身怀武功,那么在临敌之际,杀与不杀,就是个问题。
真正的侠,在掌握生杀大权之际,往往有仁心善念与杀戮快感之间的交战与挣扎。
乔峰的挣扎,在聚贤庄一战中达到高潮,最终迫于形势杀伤多人。
郭靖的挣扎,在宋、蒙战争中达于顶点,最后在华山之巅,还在为身负武功而纠结、痛苦。
只有洪七公一生善恶分明、问心无愧,属于特例。
商剑鸣恰是洪七公的反面,他不仅不分善恶,而且不知愧悔。
那么,商剑鸣一生不知向善,病根儿源自何处呢?
他若是文人,可以从读书中找到向善的传统。
但他是个不读书的武人,武人所讲究的武德,往往靠师徒之间心、口相传。
王维扬一介武夫,很显然,他的授徒之道,是只传武功不传武德,那么,门下弟子的胡作非为,也就顺理成章了。
事实上,王维扬死后,两个儿子就投靠了官府,欺压良善,为虎作伥,而徒弟商剑鸣虽不入仕途,身居草莽之中,却同样毫无底线、为非作歹,最终为一身武艺所累,被江湖恩怨仇杀的无底深渊吞噬。
可见一个人不论习文还是练武,若无“德”字傍身,以善心、武德为约束、为信仰,人性便有重大缺陷,便不健康,甚至病入膏肓,因此可称为精神上的“病夫”。
商剑鸣身在武林,故而不妨名之为——“武林病夫”。
“武林病夫”商剑鸣,最终因“病”不治身亡,这是金庸以寓言方式向世人敲响的一记警钟。
水波杨山,一个用艺术之美留住天地之魂的格律诗人。
谨遵旧体写新声,尽付诗情画境中。
水向波心逐夏鸟,杨依山畔舞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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