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丨网
文丨东篱夕颜
碧水和蓝天分离的时候不足两岁，那时候碧水不叫碧水，蓝天不叫蓝天，而是叫四丫和五丫。
四丫和五丫的姐姐们并不叫大丫二丫三丫，而是叫春分，春草和秋果，由此可见，做为双胞胎的四丫和五丫生下来就是被嫌弃的。
彼时姨妈已生了五个儿子，母亲却一直生女儿，这同胞姐妹生孩子的频率基本相同，质量却南辕北辙。多年来，每每让人传递生产消息的时候，姐妹俩总不免望着远方唏嘘一场。
1.
碧水和蓝天接近两岁的某天，蓝天成了姨妈家的女儿，碧水则留在母亲身边，她后来听说，当初姨父喜欢的是她，都怪她太吵闹，姨父临走时又改成蓝天，蓝天向来乖巧。
姨父带走蓝天，后来又让人捎来信，他请了算命人，给姐妹俩重新起了名字，叫碧水和蓝天，说是天高水阔，风水流转，两人将来必会扶持！碧水长大后曾无数次猜测，那算命人必是文采满腹，才能起这样诗情画意的名字，直接秒杀了一山村的花花草草。
碧水生在山村，贫瘠之地，如山里的野枣树般迎风疯长。贫瘠的生活早已磨没了父母的耐性，吵架是生活的佐料，生活已不易，又头顶了绝户之名，碧水做为多余的丫头，直接被忽视了，所有的新衣服和细点心绝对没有她的份，而各种农活却未因她的年幼而赦免。碧水本来是平和之人，在不公正的待遇长期漂染下，平和中带了些敏感又刁钻的芒刺。
或许碧水天生聪慧，也或许四岁起便由大姐带到学校边上学边看管，较早的开启了混沌蒙昧，总之学习对碧水来说就像跳格子一样简单，和同龄的孩子们几乎不是同一层面，每当村里的校长碰到碧水爹妈放肆大夸时，倔强的妈好赌的爹才会把目光投射几分到碧水身上。
2.
碧水和蓝天再次见面已十岁了，秋天，碧水穿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短的头发被汗水打成几缕，正用力用镐刨白薯，胖胖的粉红的白薯散落在笔直的陇上，丰收让人心情饱满。夕阳中，蓝天穿一件粉色朱丽纹的裙子缓慢走来，裙子泛着水光，女孩雪白的肌肤美好如画。
一瞬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静如雕塑，碧水犹若照镜子般，只是镜子里照出了她的寒酸。
“妈，小表姐跟我长得好像啊！"蓝天用有别于碧水的方言惊呼。
“那是因为妈和你姨长得像。"姨妈慈爱地摸着蓝天的头，姨妈姨父把蓝天当成了亲生女儿养，被五个哥哥和父母宠大的姑娘活成了公主。
或者，姨妈假装忘记蓝天是妹妹的女儿这件事，五百里的距离不仅制造了相见的成本，而且也模糊了事情本来的面目。
碧水望着眼睛粘在蓝天身上的母亲，真相在心里翻腾了数个跟头，又归于安静，母亲在将蓝天送与姨妈的时候便失去母亲的权利，所以母亲的沉默她能理解，尽管她多次听母亲说过胞妹，然而相见却是陌生人。她更介意的是，母亲的手从未温柔地拂过她，闪光的裙子也从未穿过，羡慕和自卑让她抬不起头。
为什么当初不是我！她默默地想。
3.
碧水和蓝天第二次见面正好中考结束，碧水如愿考取一中，父母却为学费住宿费犯愁，彼时三个姐姐都已初中毕业在家务农，贫瘠的生活撑不起太多梦想，大姐已开始了频频相亲。碧水看过姐姐的几个相亲对象，歪瓜裂枣般，不甘心便在血液中流窜，想到老师一直强调的“知识改变命运"，时刻关注父母的态度成为她心底的秘密。
“一个女孩读那么多书干嘛？早晚要嫁人。"一天晚上，碧水在父母的门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扒着门缝，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旁边，有一张花朵般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那蓝天呢？"她听到母亲忐忑地问。
“蓝天不上了，初中毕业，足够了。"姨父理所当然地说。
“我爸说的对，我也不想上了，跟我爸到处收粮食做生意，也挺好玩儿的。"蓝天声音清脆。
碧水看不清母亲的眼神，却听母亲慢悠悠地说，“我还是想让碧水上学……碧水学习那么好，我怕她将来埋怨我……"
碧水泪盈双眼，多年来被母亲忽视的怨痛一瞬间土崩瓦解。
心里隐隐又有几分得意，对比蓝天，命运为她扳回一局。
4.
碧水大学毕业后去了北京，像所有的北漂一样，拼命工作，勉强生活，再后来，她结了婚，生了娃，她所持有的骄傲在漂泊中慢慢淡去，生活还原了严峻的本来面目，她并没有成为父母的骄傲，也没有衣锦还乡的能力。
蓝天则跟着姨父走南闯北，漂亮的脸蛋和好口才为姨父的生意加了不少分，直到二十四五岁才嫁到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
碧水曾多次以为，她们这双胞胎姐妹的生活如平行线般，各自延伸，再无交集。
每次回老家，在母亲絮叨中，碧水脑中会勾勒着蓝天的生活，一个简单的农妇，思想简单，欲望简单，有很平凡的幸福。
而自己，在光怪陆离的城市早已迷失，在物欲中沉浮，丈夫的平庸，嗷嗷待哺的幼儿，望而生畏的房价和高额的生活成本，加上不甚明了的未来，无一不似大山让她喘不过气来。
做一个简单的农妇，如今倒是一个奢侈的梦想，她有时怀疑，自己读的那么多书到底给了她什么？可是，若时光倒流，过蓝天那样的生活……到底意难平!
5.
碧水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蓝天会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蓝天的丈夫是个虐待狂，婚姻的激情褪去后，本性尽显，生生将她公主的生活还原成灰姑娘，隐忍两年后，满身伤痕的灰姑娘最终选择了离开，投奔多年未见的姐姐，存了心让生命重活一回。
姐妹二人越过十年的时光，相拥而泣，来自血源的亲情直接摒弃疏离。那一刻，碧水想起姨父找的算命先生的预言，原来天高水阔，注定相依。
可这复杂的城市自己应付都难，蓝天如何挤出一条生路？
“姐，哪里的土地都养人！"蓝天抹完重逢的泪水，满脸决绝。
姨妈会烙一种特别好吃的馅饼，碧水十岁时曾吃过，那味道足足记了十几年，蓝天得了姨妈真传，也找到了生存的商机。
蓝天买来小吃车，开始了烙馅饼的生活，每天四五点出门卖馅饼，风雨无阻，中午和晚上去各个饭店，写字楼推销，她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转个不停，她天性乐观，欢声笑语和馅饼的香味飘满她们租往的简陋的出租屋。
有一次，碧水在公司的楼上看到蓝天，正在她们公司楼下推销馅饼，粗鲁的保安将她推来推去，蓝天并没有生气，照样乐呵呵地说着什么，碧水望着垂直十几米下面的妹妹，脸庞那么黝黑，眼神那么坚定，心中便无限感慨。
这些苦蓝天是从不说的，她说的都是每天又赚了多少钱，每天有什么有趣的事，蓝天的生活，仿佛全是蓝天。
蓝天也曾无比深情地回忆少女时光，父母的宽容哥哥的宠爱，那些走南闯北的日子，精彩纷呈，那些暗恋她的少年，怎样秋波暗送，尽管有三年灰暗的时光，可那又如何？暗的星星遮不住月亮。
碧水总是静静地听着，那不一样的经历频频打动她，仿佛另一个自己，在演绎的另一种鲜活人生。
6.
为一件小事，碧水又一次和丈夫吵了架，现实的骨感让她总忍不住焦躁，她心情沉重，不知不觉走到妹妹的店前。
这一路地踌躇，一路的千思万想。万家灯火的明明灭灭，却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蜗居。这璀璨的城市像个巨大的旋涡，似乎总将她胡乱甩动。
柜台内，蓝天华服加身，神采飞扬，八面玲珑。
碧水默然，恍惚还是两年前，推着小车卖烧饼的妹妹，一转眼，揺身变成了这个人来人往日进斗金的饭店老板，原来时光转瞬中，沧海已桑田。
“姐，你那工作辞了吧！来我这里帮我，盈利对半分，还不影响带外甥。"蓝天说过多次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这让碧水又欣慰又不甘，妹妹心疼自己的苦，可是，碧水有碧水地坚持。
一个晚上，她就在窗外看蓝天，风风火火搬货物的蓝天，巧笑倩兮处理顾客投诉的蓝天，认真算帐的蓝天，和新爱人打情骂俏的蓝天……以及曾经风雨中推车躲避城管的蓝天……挎着篮子四处奔波的蓝天……
碧水含了泪，转身离去。
这一刻，她真的觉得，面对生活，自己真的比不上蓝天！
[孩子们一放假，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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