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王小美匆忙忙起床,走过熟悉的小巷,她算好了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就能走到医院。换做平日,这段路程得走四十分钟,但是今天她健步如飞,这不像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的步伐,但时间不会骗人,因为她妹妹此刻正在医院。
她叫王小妹,是个孕妇,这几天正是临产时期,这是她的第二胎。她住院这些天身边只有姐姐陪着,她的男人死了,婆家把第一胎香火留下之后将她扫地出门,尽管那时她已经怀有骨肉。这事很扯,却不假。
王小妹是个怪可怜的人。
她们的父亲是个酒鬼,已经因为酒精中毒死了,母亲伤心过度,双目失明,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穷人无亲戚,这话不假,所以这样的王小妹二胎待产时只有姐姐的陪伴。
她姐姐是女强人,但家里穷透了,可是依然开心小妹的回来。她安慰小妹:“那样的婆家早离开也好,等孩子生了姐姐帮你找个本分的男人,你才三十出头,不要哭了。”
早上六点整。
她走到医院,得知小妹已经进到产房,她开心极了,立刻打电话通知母亲。是邻居的电话,她请邻居帮忙,告诉母亲这一喜讯。
老人耳朵有点聋,但她从电话里听到女儿欣喜若狂的声音也猜出来了。话毕,老人一个人在熟悉的客厅里摸摸索索,终于走到老头的灵位前,她说了些什么话,抹了抹眼睛,可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人总是怪里怪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摸出门,坐在门口熟悉的椅子上,此刻太阳正露出额头,老人自顾自笑出声来。
医院里,王小美坐在产房外面的长椅上,她开心极了。再过不久,小妹就可以回家,一家人可以团聚,还迎来新生命,这是天降大喜。尽管家里很穷,但她们可以更省吃俭用,怎么也饿不着孩子,她和她男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再过一些时日,替小妹选一个本分男人,这事不难,她已经有了人选。她愿意帮助小妹,打心里不愿看她孤苦一人。
她越想越感到幸福,这一种幸福是许多人一辈子无法体会到的。它不来于金山银山,不来自功名利禄,这幸福是一想到亲人,就会和脑海里的他们相视一笑。
王小美盯着产房的门,焦急等待医生将它打开。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小妹婆家的人。
她犹豫了一会儿,有点生气,但还是接了。原来电话那头是小妹的儿子,他说想妈妈了。这影响了王小美的心情,但还不足以令她感到难过。她想到小孩和她妈妈一样命苦,于是轻声回答安慰对方,说孩子就快出生了。
小男孩开心喊出来:“我要妈妈生一个妹妹,我要当哥哥啦。”
王小美听着,有一丝触动,还没来得及回话,对方就挂掉了电话。
她抓着手机,望着走廊上的人们,心里五味杂陈。这儿人来人往,她多希望有个人来和她说话,陪着她等待小妹,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她孤孤零零,和她小妹一样。
她看了看手机,翻开老公的电话,看了一眼,又关上手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把烦恼带给他。
过了一个多小时,产房的门开了,医生急步走出来。
王小美笑容满面,走上去问:“生了吗医生,我可以进去了吗?”
医生问:“孕妇家属呢?你是王小妹家属吗?”
听着这话,她有开心,同时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她大声说:“我是我是,医生,我是她姐姐。”
“孕妇大出血,我们正全力抢救,但是请家属做好最坏的准备。”
说完医生就进去产房,她表情僵住了,定了一会儿,走回长凳上坐下。
医生真是无情,王小美想,但这不怪他们,他们没理由安慰家属,况且医生还在抢救呢!会渡过难关的。
她并没有流泪,内心坚强的王小美战胜了恐惧,她相信小妹可以撑过这一关。
无情的难关一定会输给无情的医生。
她继续憧憬,小妹渡过难关,生了一个女孩,嗯,一定会是女孩,因为这是她哥哥的愿望。不过名字还没想好,妹夫也死了,孩子没有父亲,爷爷不认,外公不在,也许可以回去请道士依生辰来取个名字,寓意要有开心,将来要好好读书。
时间过了很久,仿佛几个世纪,王小美撑不住了。她借这幻想来抵消担忧,但是时间不同意,每过一分钟没有小妹安全的消息她的恐惧就不断增加。
现在她开始快速的眨眼,甚至动用全部脸部肌肉,和深呼吸,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知道眼泪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绝不可以掉第一颗。
人不胜天,王小妹难产死了。
王小美的再也撑不住了,她双手努力擦拭眼泪,可泪水流不完,似乎姐妹俩的眼泪全从她一个人眼里流出来了。
她感到浑身乏力,双腿发软,这是流泪的结果,等她停止了哭泣,立刻跑进产房。
产房里没有家人的笑声,没有婴儿的哭声,甚至没有家人的哭声,那儿一片死寂。
这时候有医生过来拍了拍她肩膀,这应该是在安慰。她看了看医生,想问为什么,可她喉咙沙哑,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平静之后,站在小妹旁边,拨通了老公的电话。
现在是中午。
“怎么样,生了吗,男孩女孩?”
“你回来吧,我处理不了这事。”她话一说完,就哭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哭声本不应是她的,但电话里确实如此,她老公已经猜到了。
他平静的说:“我现在就请假回去。”
当天晚上,她们母亲在父亲的灵位前,坐了一个通宵。她没有找来凳子,她坐在地上。这个家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两个女儿都还没回来,女婿也还没回来到,孙子在相隔千里的外地上学,她感到孤独无比。
什么也看不到的她,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并不想倾诉,也不需要别人来安慰,活了几十年,死人已经见过不少,她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老人坐在地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应该狠狠哭泣还是回房间里好好睡觉,安静等待家里顶梁柱回来?她不知怎么选择。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老人第一次经历,她像一个儿童第一次死了家人一样手足无措。不同的是,她有许多的回忆,这回忆使她感觉不到半点害怕。
黑夜离去,黎明到来,老人就这么痛苦的睡着了。
葬礼。
两个人的葬礼。
确切的说是三个人的葬礼:一对母女和一个从没有过生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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