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

1


我是茭，我生活的地方，常年黑暗，潮湿，腐烂。人们称我为毒草。看见我，就是看见了死亡。


茭的特性，方圆几千里只能存活一颗棵茭。我们的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向下绵延几千里。我从未见过我的族人，也不知道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身边没有其他的植物，只有一条鱼陪着我。它是螼。螼没有记忆，只知道吃着泥土和水中的低等浮游生物过活。所以每一天我们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它游过来问我是谁。我说我是茭。它游走，回头继续问我是谁。


我存在的时间太久了，已经记不住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的意识，亦不知道为什么螼没有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把我吃掉。毕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随着我的修为慢慢精进，我知道了更多的关于茭的事情。


茭，方圆几千里只可生存一棵，毒草。扎根便无法离开直到渡劫成功后飞升。








2


这里的生活很无聊，没有人和我说话，除了每天螼过来问我我是谁。奇怪的是，虽然螼没有记忆，但是它的修为也在一天天的增长，甚至比我还要快。


我不知道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关于它的一切。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叫螼。


我慢慢可以化形。因着记忆中只有娘亲的样子，所以我毫不犹豫的化成了她的样子。这一天对于茭来说是个很大的日子，虽然没有亲人在身边，自己也要好好庆祝。


我坐在自己本体的叶子上，为自己制衣，正钗，冠以罂姓。从此以后我便是罂茭。


这是我第一次化形，离开了终年冰冷的水，可以用眼睛看看这个不知生活了多久的地方。


原本漆黑的水面忽然起了一道亮光。是螼，它似乎，也在化形？！


我紧紧盯着水下的状况。看着它脱了鱼鳞，慢慢化成了一个小娃娃。那小娃娃在水下游了几圈，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它，便抬起了头。一抬眼看到我，便大声喊起来：“娘亲！”然后整个人便扑在我身上。








3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

螼这种生物真是奇怪，小娃娃时候就可以化形，倒是有些羡慕。


小娃娃两只胖胖的胳膊紧紧的勒着我的脖子。我不得不用手托住他。化形之后的螼，应该有记忆了吧？


“小娃娃，我不是你娘亲。”我看着他那灰色的瞳孔，很认真的说道。螼歪头，“娘亲。”“我说了我不是你娘亲。”我继续说道。螼换了一边歪头。


螼似乎听不懂我说的话。我这样想着。不过既然螼也化形了，那么以后的日子也不会这样无聊了吧。我看着挂在身上的胖娃娃，他眨着灰色的大眼睛吸着指头。











4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修为大涨，隐隐觉得渡劫的时候要来了。螼也越长越大，慢慢解封了记忆，也不再称我为娘亲。反而是茭，茭的叫个不停。


“茭！别修炼了，来陪我玩吧！”我睁眼，螼正斜躺在我边上，右手撑着头。“你自己玩去吧。”我摇摇头，准备重新入定。大限之期将至容不得半点懈怠。身体忽然腾空，我恼怒地睁开眼，“螼，不是说过不要在我修炼的时候打扰我吗？”


忽然有种时间飞逝的感觉。从前，这里的时间都是静止的，后来螼的成长成为了我丈量时间流转的标尺。现在的螼，已经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郎。


“你无时无刻都在修炼，没有停下的时候，那我是不是永远不能和你说话了？”俊秀的脸庞上挂满了哀怨。


我闭口不言。我想着螼是从什么之后开始长大了，让我都看不透他了呢？











5


“哈，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螼突然又高兴起来。“随你。”只要一被他像他小时候我抱他一样抱起来的时候，我就不可能挣扎开，何况这种时候用法术挣开又有些过了。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到底从解封的记忆中知道了什么。


“哼，那你去修炼吧。”螼把我放下，一个转身不知道去了哪里。螼可以没有顾忌的跑出这个地方。有的时候是一年，有的时候是几百年。每一次回来他都会给我讲外面的世界，讲他遇到的人，妖怪，甚至还有仙人。


后来的几天，螼都不在，我知道他是又出去了。不知道他是否能见上我最后一面，消散也好，成仙也好，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我突然有些后悔，就算不修炼陪他玩几日又能如何。


只是现在，他已经走了。


我紧闭双眼，陷入了修炼。








6


再一次醒过来，是因为头上的雷声。雷声滚滚，因为地处黑暗，所以看不清头顶云的模样，不过这样的声势，相比也是黑云密布吧。


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见我看他，螼开口道：“茭，你的劫到了。”我点点头，“是。螼，我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


螼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于是我对螼说，“螼，讲讲你这次在凡间看到了些什么吧。”


螼低着头，点头，“有一户兄弟，原本生活的很好。可是有一天，哥哥上山打猎被老虎咬了，性命垂危，那郎中就对弟弟说，你想要救你的哥哥，就要那你自己的性命换，这样你哥哥才能活下来。茭，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弟弟就拿自己的命换了哥哥的。”


“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弟弟靠着哥哥才能活下去，哥哥死了弟弟就会死。茭，不说如果这样的话，弟弟不想救哥哥，两个人一起死怎么样？”


我正在感叹兄弟情深，却不想被这么问，于是说道，“既然弟弟没有了哥哥就会死，为什么弟弟不救哥哥？”


“因为弟弟离开哥哥就会死是哥哥造成的。”

螼说道。


我沉默。








7


头上的雷声似乎更大了些，马上，就要来了。“螼，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啊。”我回头叮嘱他，“好好的活下去。”


螼没有点头，只是看着我。


碗口大的雷劈了下来，照亮了整个水潭。我入定全力抗击雷劫，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醒来，已经是渡劫成功，在南天门外徘徊着。


此时突然许许多多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这是最后一层的封印了。


画面从很早的时候开始。


我受伤了跌落进黑水潭，不得不化出本体重新修炼。


我用最后的妖力，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与我的丹田连接起来。


我将他变成了一条鱼。


我慢慢修炼有了意识。


我认识了那个我亲手封印的螼。


我把螼抚养长大。


我们之间发生了好多好多值得回忆的事情。


我用螼挡了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