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走。”爱德华对闯入城堡的佩姬说。
“我还没有被完成。”
没人知道他存在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将存在多久。爱德华的存在仿佛一种被动的童话,他是有权利享受人类的一切的,科学家教他礼仪,给他读诗,但当他进入了人类的世界,却不能给她一个拥抱。
爱德华或许并没有去在意小镇是不是下起了雪,也许他只关心剪刀的一笔一划能不能勾勒出心里的模样。甚至他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给了心爱的人值得用一生去凝望的风景。
我忍不住将爱德华的孤独和邻居的“孤独”作对比,试图勾引水电工和爱德华的寂寞主妇琼斯,整日活在自己的臆想里说爱德华是魔鬼的女邻居,如果说她们的所谓“孤独”是自找的,廉价的,和性欲以及自我封闭联系在一起的,那爱德华的孤独是创造者给予的,他别无选择,无辜而且无奈。
当他接下自己的“新手”,却毁了自己变得“正常”的希望;当他想抚摸创造自己的“父亲”,却刮下醒目的血痕。这是电影里最让人心痛的画面,不能拥抱最爱的人,还有些许凄美,把自己划得满脸伤痕则充满讽刺。
一个同学跟我说过:“我觉得他的存在就是一种讽刺。”这个他指的是那个海上钢琴师“1900”。同样是听起来很荒诞的角色,一个双手是剪刀的其余和人类无多大异处的机器人,和一个从未下过那艘船的钢琴师。他们的存在总那么格格不入,却能轻而易举让人暴露本性。
“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看不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吗?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唯独没有尽头”。
很难想象说这话的是一个根本没有亲身体会过他口中的所谓“城市”是什么样的人,就像初中生在谈论这个社会太黑暗,时常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实际上却还没有走完上半生,就像薛宝钗未历红尘却看破红尘。但是多少老者回过头来再看一眼走过的路,不也还是像曾经不谙世事时一样感慨一句,“不过如此。”
只是,老者的“不过如此”,是阅尽沧桑后的明悟,少年口中的“不过如此”是未曾明悟的天真,他们的话能打动的人绝不是同样年龄的少年,而是有一定阅历的人,尽管其中含义不同,但是听起来同样能说到人心坎里,正如“1900”说到了他好朋友的心里。
孤独赋予了他们惊人的创造力,也让他们无法大胆追求爱情。1900惧怕岸上的世界,所以甲板上的女孩只留给他一个回眸;爱德华从异类变成人们的邻居又变回异类,看不到给孙女讲故事的金看着飘落的“雪”安心地笑了。

安东尼•斯托尔在《孤独•回归自我》里说:“创作可以是一种保护方式,让人不被抑郁击垮;也可以是一种恢复手段,让充满无力感的人重新拥有控制感;还可以是一种修复策略,让因遭受丧亲之痛而受伤的自我,或因在抑郁状态下---不管导致这种抑郁的原因是什么---对人际关系失去信心而受伤的自我,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修复。”
爱德华在金开口前决绝地先说了“再见”,他深知她让他从此进入了一个比以往更孤独也更幸福的世界,也深知她不会属于他。然后,疯狂地创作。
影片没有交代为什么科学家会在给他手的那一刻突然死去,这一切如同童话,诡异的城堡,各形各状的植物,只是结局是怪人和心中的公主再也没有见过彼此。爱德华不停地修剪植物,做冰雕,能陪伴他的始终不是记忆里那个带他走进另一个世界的温暖家庭,不是在半夜尖叫受惊的少女。
他的双手本是足以令人一招毙命的武器,而他在众人惊恐和鄙夷的目光中落荒而逃。那个奔向城堡的背影,没想过伤害谁,却因为“不同”而被伤害。其实说爱德华是恶魔的女邻居,也是被人看作“疯子”的,但却没有人特意去排挤她,因为她和她们一样是“人类”。
她能安静地弹琴不被人打扰,爱德华却轻易被人相信强暴了琼斯,大概这也是人性的一面吧。爱德华跟她们相处过,帮她们的爱犬做造型,我们总是轻易相信身边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人会偷自己的东西,但不会去招惹一个常常见到却不打招呼的邻居。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首先想到的人,总是身边的人。
那些八卦而喜欢热闹的邻居就像小丑,作为吵个不停的背景,没有判断力,看到修剪得好看的植物造型就说爱德华“万中无一”,听到警报就开始远离爱德华,也有人在警察快开枪时开口制止,但是对于多数人,甚至不如把他当魔鬼的女邻居,好歹她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活在自己的世界,虽说对爱德华不友好,爱德华也在她窗前修剪出一只恶魔,但实际上,她并不是真正伤害了爱德华的人。
但是,爱德华经受的温馨与排挤,相信他是不后悔的。就像青埂峰下的“通灵宝玉”凡心积郁,想去历练一番,哪怕繁华终散尽,也好歹去见见世面。爱德华长久孤独,才会躲在坍塌的屋顶后面,说出那句“别走”,既然科学家把他造成“人”,那他太想知道“人世”是什么样的了。
他和佩姬回了家,遇见了金,愿意为她偷东西坐牢。而“1900”则一直在船上,靠书籍和别人口中的世界满足好奇,然后,封锁自己,或许是他预见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将会有多“孤独”,所以他只愿意欣赏甲板上的风景,只愿意对着茫茫大海,从生到死。
只是一直读不懂“剪刀手”的真正寓意是什么。金从楼梯上跑下来,从铁架上拿了一只同样的剪刀手,然后告诉围观群众,“他死了,不信你们看这个”,难道科学家还打算造更多的剪刀手?让更多的人寂寞,还是从此这个群体将不寂寞?或许只是突发奇想,或许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而已。
影片最后,屋顶又塌了一次,他可以从缺口看到更美的星空,也可以让更多的雪飘落小镇。可以俯视他眷恋的一切。影片以雪开头,以雪结局,开始的那个长镜头以俯视的角度,被雪覆盖的小镇落入我们的视线,现在看来就会觉得是爱德华在怀念小镇上的那个人和那个世界。“除了德普还有谁能有那样的眼神”。当他对准镜头时,看进了金的心里,也看进了薇诺娜的心里吧。
雪景的美妙和冰冷,在岩井俊二的《情书》里是入眼茫茫的神户,雪山埋葬着渡边博子和“藤井树”的思念;在曹公笔下化作薛宝琴怀抱梅花,红衣白雪,琉璃世界里与宝玉并肩而立,画中人,雪中景。“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在此,当天空下雪,是有人在想我,而且我知道,他很好。
雪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呢,在它飘落的季节,大地都失了颜色。当白雪覆满小镇,仿佛爱德华的孤独弥漫了整个世界,他依然守着古堡,依然默默挥动双手。雪一落,那一夜的荒唐案件就像三声枪响一样只存在于少数人的记忆里,然后一起慢慢融化。
如果不是小孙女充满童真的问题,尘封的记忆也不会有谁再刻意提起,连那年的高中生金都那么老了,不会有几人知道“我曾在雪里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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