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依然春寒料峭。窗外的风,迎面吹来,依旧还是有点凉。崔护站在窗前,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落榜了,十年的苦读付之东流了。
幸运的是窗外阳光明媚,桃红柳绿,蝶舞蜂飞,春意袭人。如此良辰美景,何不去外面走走呢?
踽踽独行,一路走来,东瞧瞧,西望望,看不尽的红花绿草,赏不完的春意芳菲,崔护不知不觉离城已远,觉得有点腿酸口渴,就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举目四眺,竟然望见山坳桃花掩映处,隐隐约约露出了红砖青瓦。崔护暗暗叫好,加快脚步,向桃花深处走去。沿路花笑枝跘,清香缭人,崔护忍不住高声叫道:“好一个世外桃源!”
走近院落,三间瓦房一字排开,在桃花的映衬下,显得那样的卓尔不群。崔护轻叩柴门,心想会是怎样一个竹杖芒鞋、白发飘逸的世外高人来开门呢?就在崔护想入非非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张少女的脸从门隙中露了出来。崔护甚感惊讶,看见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淡淡的羞色,映上脸颊,宛如院中的桃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样的迷人。
“请问,你有事吗?”莺歌燕语,好像涓涓的溪水流进了崔护的心田。
“不好意思,打扰了。”崔护仿佛突然之间从梦中醒来,双手抱拳,躬身施礼,“小生踏春路过此地,腿酸口渴,想讨杯水喝。”
女孩再没有说话,只是呡嘴一笑,把门轻轻打开,转身走了。崔护紧紧跟在少女的后面,一头秀发披散在肩头,黝黑、柔顺,像手,搅动了崔护心中的波涛。
进屋,落坐。女孩还是没有说话。崔护打量四周,只见室内窗明几净,陈设雅致。靠墙摆放着一张书桌,桌上的书纤尘不染。墙上贴着一幅桃花出浴图,刚刚绽放的桃花在春雨的沐浴下,娇艳欲滴,与两边的对联珠联璧合:“几多柳絮风翻雪,无数桃花水浸霞。”
“好美的诗,好美的画!”崔护转身想寻找女孩。女孩却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崔护走到书桌前,看见了桌上墨迹未干的诗笺:
素颜桃花红,花落水长东。
诗没有写完。墨汁滴落在洁白的诗笺上,弥散开来,黝黑,孤单,像一粒哀怨的眼珠,揪扯着崔护那敏感的心。俗世渺渺,红尘万丈,能够遇见你,我还奢求什么?崔护觉得血气上涌,欣然提笔:
来年花开时,水回此山中。
写罢,崔护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崔护把诗笺抹平,摆正,拿镇石压好,退后一步,默默地看着。
女孩端来茶水,见崔护正凝视着桌上自己写的诗笺,不由得双颊绯红。“相公,请用茶。”莺莺细语,仿佛天外来客。
崔护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女孩:白里透红的脸上,秋波盈盈;甜美的笑容,神似春阳中的桃花,好像春风一吹,就会翩翩起舞;两道月牙眉,好像只需轻轻一按,灵韵自然就会溢了出来。崔护醉了。
“相公,请用茶!”女孩垂下眼帘,一缕娇羞爬上脸颊,然后盈盈一拜,有如风吹杨柳。崔护不由得心旌摇曳,险些儿难以自持。
“哦……啊?”崔护伸手端起茶,不料手却颤动起来,满满的茶水溢了出来,竟然洒在了女孩的手上。崔护赶紧掏出手帕,抓起女孩的纤纤玉手,细细地擦拭着。女孩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用手帕紧紧地缠着,退后一步。
“相公,口渴了,赶快喝吧。”
崔护尴尬极了。崔护望着女孩,看见女孩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里平静了一些,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
“小生崔护,字殷功,博陵人氏。今日来这里踏春,口渴难奈,只好叨扰姑娘了。”崔护见女孩扬起眉头,眼神迷离,似有无限情意,心里有愧,“我来京赶考,不料却名落孙山。”
女孩听了,若有所思,望着院子里绽放的桃花:“公子大好年华,今年不中,来年再考就是了。”
崔护望着女孩,心里五味杂陈。十年寒窗,本以为会一朝得名天下知,没想到会名落孙山无人问。幸好偶遇女孩,她的笑靥是这三月的阳光,温暖了我的孤寂的心田;她的劝慰是这三月的春风,吹散了我心头的雾霾,我一定要重振雄风,再现往日的笑颜。
“多谢姑娘好言相劝,来年我一定好好备考!”
女孩听了,粉脸桃腮,屋子里好像更加明亮了。她坐在那里含羞不语,两片红霞染上了面颊,偶尔一瞥崔护,含情脉脉的目光一撞到崔护的目光就迅速地收回,羞怯地望着脚尖,显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崔护喜不自禁,觉得好事年年有,只是今年特别多。
没想到女孩却垂下眼帘,轻轻说道:“小女绛娘,随父亲蛰居在此。”再也不说话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崔护也不好多问,只是默默地看着绛娘。时光总是无情,眼看太阳已经坠下山崖,崔护只得起身,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挥手惜别的忧伤。降娘把崔护送出院门,独倚柴扉,轻轻招手。崔护一步一回头,夕光中,降娘隐约在桃花丛中,随着春风摇荡,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远了。
岁月多情,转眼间桃花又开了。崔护欣然起行,来到南庄。花影绰约,花开依旧。崔护无心赏花,匆匆走过柴扉,站立门前,举手欲扣。想想,还是放下手来,理理衣冠,然后在原地转动,前后瞧瞧,左右拍拍,觉得确实无懈可击了,就抬头挺胸,长长吁了一口气,举手扣门。
咚,咚,咚——
清脆的扣门声在桃花林中回荡。然而,回声却好像石沉水底,没能荡起一丝涟漪。也许降娘还不知道是我吧。崔护心中暗想,举起手又轻轻地敲了三下。
呯,呯,呯——
发出去的声音依然没有回音。不是说好“来年花开时,水回此山中”吗?难道是怪我一直没来看她?我不相信娇羞连连的降娘会如此的无情!崔护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降娘,你在哪里?”崔护高声呼喊,双掌击门。
嘭,嘭,嘭——
依然无声无息。崔护走下台阶,枯坐在桃树下。春风吹起,桃花无语飘落,缤纷的花瓣落在他的衣襟上,沁着乡野泥土的气息,有一种阳光漫过的味道。所谓爱情,是初次相见怦然心动的脉搏,还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千千情结。崔护拿出笔,在门上一挥而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题罢,转身回眸,阳光下,粉红的桃花,一朵朵,一丛丛,就像一簇簇朝霞热烈地绽放。崔护耸立台阶,极目远眺,天高云淡。你问我,怕什么?怕不能见到你!春风习习,吹起崔护的衣裙飘飘。崔护仰天长叹:花依旧,人终悟,鹊桥情最苦。山几重,愁无助,又是一年肠断处!
还能看到你那醉人的娇羞吗?崔护回首望去,桃花不知离愁苦,依然那样浅眉低笑。还是走吧!崔护抬起头,夕阳的余辉晃得眼睛涩涩的。
爱上你,只用了一秒,而忘记你,就是用去我的一生也不能!绛娘的倩影总是萦绕在崔护的心头。她到哪里去了呢?多少个日日夜夜,崔护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读书。她还记得我吗?崔护想忘记她,可总有一个独倚桃花、欲说还休的影子挥之不去。数日后,他又来到了魂牵梦萦的屋舍前。几声轻扣,里面有人出来了。马上又要见到降娘了。崔护喜不自胜。
“你是谁?”崔护看见了一张泪眼模糊的脸。
“晚生崔护,你是……”崔护望着满脸悲戚的老人,有些诧异。
“你是崔护?”老人悲从中来,涕泪横流,“是你杀了我女儿啊!”
崔护惊诧莫名,眼睛圆睁。“我从去年见她一面后,就再也没见了,怎么可能杀了她呢?”
“降娘去年见你以后,日夜牵肠挂肚。说你们约定今年桃花开时,再来相见。不料前几天外出小住,错过良机,回来看见你的题诗,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就茶饭不思,日夜哀怨,日渐消廋,已卧床不起了。”
崔护一听,犹如五雷轰顶,飞奔到床前,抱起奄奄一息的降娘,双臂不停地摇晃。“降娘,我来了!降娘,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崔护啊!”泪水流满了降娘的脸庞。降娘悠悠醒来,望着泪流满面的崔护,露出了笑容。那笑,让崔护心中更痛。
“知道吗?没有你,我也会疼。”崔护拿过降娘手中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降娘脸上的泪痕。这不是自己的手帕吗?崔护打开手帕,只是手帕上多了四句诗:
素颜桃花红,花落水长东;
来年花开时,水回此山中。
诗是用红线绣上去的。崔护细细地摩挲着那些柔软的红丝线,想起去年茶水洒落在降娘手上的情景,心里暖暖的,幸福极了。
“我这一辈子,只要你!”
晶莹的泪珠从降娘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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