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胡燕单位中的几个小年轻人，风闻到聂达被冠名加薪的事，借故溜到家里来，白白折腾掉聂达原先计划好的一个周末。聂达知道自己这种不入俗心理，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已经是近于病态了，只有在网上，或在绘画世界里，才是他心神舒展的正常状态。为此，他常常躲在单位的办公室内，特别是下班以后，享受这种一个人充分舒展的时光。新来的小贾是专科美院毕业，还没有结婚，人也很勤快，办公室的卫生、打水和作者接待等杂碎小事，很快都能胜任有余了。而且对聂达恭敬有加，开口必以老师相称。因为家在另外一座县城，听说和几个同学租房住着，互相间似乎有了点小矛盾。聂达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知道，她是想住到单位的办公室来。对此聂达心有打算，面露歉意，始终没有吐口。因这件事，聂达特别留意小贾，没有发现有太反常的情绪，相反，小贾对聂达的艺术欣赏，以及做人的笨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一次小贾带着几份矜持说：“聂老师，你的人物画功底深厚，细节入微，入人骨头三分，我给你当模特，给我画一张像吧。”聂达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水平差远了。给外行人画还可以装模作样，给你就不敢胡乱图鸭了。再说，你的绘画资质不错，而且年轻人时代气息浓，我已经落伍了。”小贾嘟着嘴，双手绞在身后说：“聂老师你是怕我将来发财啊，所以才小气吧。”聂达一时没明白过来，小贾补充说：“你的画将来肯定有市场，我既是模特，又是收藏家，到时一幅画说不定就价值连城了。”
在小贾的再三请求下，聂达利用下班时间，在办公室架起了画架子，对静坐在椅子上的小贾，细细地观察，慢慢地品味，就感到一种青春的气息沁人心脾而来，令人骨头似乎都在振动。聂达傻呆呆在这种感觉里，搞得小贾有点不好意思了。“聂老师，你身上大画家的气质特浓，像我们老师说的，具有超然于生活之上，事物之外的纯粹艺术的特质。”小贾的话让聂达清醒了，边画边说：“人各有性格，我比较古板，总给人落落寡欢不合群的印象，做出的画至今也不过是工匠水平罢了。”小贾说：“聂老师真谦虚，古板是你的表面，丰富才是你的内心。你的画也画得确实好，有几幅风景画意境真美，像一首首诗一样。”聂达疑惑地问：“你见过我的画？”小贾说：“上次你从家里带来扫描的那几幅啊。”
聂达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在画布上快笔地拉了几个线条。小贾也一本正经不说话了，脸上的皮肉僵硬，女性柔美的感觉不见了。聂达说：“小贾你放自然点。”小贾笑着说：“我很自然呀。”聂达也笑着说：“自然不是一种空洞无所思的状态，而应是在一种主题里的忘我。”“我知道了。”小贾似笑非笑，略露妩媚地盯着聂达，眼睛闪亮出水波的光泽。聂达体内的艺术细胞一下子活跃起来，专注地用画笔捕捉着。
有人推门进来，聂达见是单位下夜的老郭，随便打了声招呼。老郭是主编的什么亲戚，一个糟老头，平时好喝二两，今天的脸色红里泛紫，双眼眯离挂笑，一看就知道二两已经进肚了。老郭进到里间，小贾一说话，表情就全丢了。聂达有点恼，手里的笔停住了。郭老汉不识趣，口齿不清地说着话，弯腰倾颈在聂达的左右看作画。聂达说：“今天不画了，我还有点事。老郭，楼门我负责给你锁好就是了。”小贾没说什么，从坐椅上起来，帮着收拾颜料画具，老郭才觉出没趣，讪着脸走了。小贾说：“聂老师，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咱俩到对面的饭店随便吃点，当然是我请客了。”
聂达谢绝了，等小贾一走，他开始上网。月亮心不在线，聂达独自进入水云居，把几幅画作转换了格式，压缩后挂到了墙上。又琢磨对电脑进行了身份设置，将一些不便公开的东西全部隐藏起来，或者剪切到自己密码身份保护的范围之内。又等了一会，他没了兴致，留言说：“寡人的月亮心，你近些日子是怎么了，也不来上网与寡人一乐呵。你是身体不适，还是心情欠佳，亦或有了别的什么变故。今天我等了你好长时间，终不能一遇，留言问候，务必保重，祝尽快再见为盼。”留了这段话给月亮心，聂达怅怅然下线回家。
家里，胡燕脸拉得老长，阴得漆黑。聂达不去理会，问女儿晚上吃饭了吗？女儿在写作业，拉着长腔说没吃。聂达进了厨房，动手烧饭。半个小时后，饭菜上桌，胡燕黑着灯躺在卧室，聂达有点生气了，让女儿去叫，结果被骂了出来。聂达说算了，咱们吃咱们的。饭后，聂达洗漱了一番，躺到床上，才发现胡燕在哭，耐着性子问来问去，知道是在单位中被一位上门闹事的家伙给骂了，而且还差点挨打。聂达宽慰说：“事情如何处理是领导决策的，情况不准确是办事人员的问题，你是中间环节，责任又不在你身上。”胡燕气哼哼地说：“现在是领导不承担责任，办事的小宋躲得不知去哪了，我给人家解释，反而惹火烧身，真他妈的。”聂达想说官不好当，话到嘴边咽了。胡燕却来劲了，大声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你这种窝囊男人我靠不上，我明天让毛毛给我出头。”
聂达一听小舅子的名字，浑身就不舒服，又想老婆做事历来都简单化，不计后果，真要出了事，反而是个麻烦。便说：“你们是行政单位，手里有的是权，等一段时间还怕没机会在磨道里找个驴脚踪。你要是靠你兄弟那个愣头青来出气，搞砸了，小心你刚刚当上的芝麻小官。”胡燕被唬住了，没了主意。“哪，哪我就白受人欺负了。”聂达说：“你呀是光长年龄不长心，你当社会上的人都和我一样，可以由着你的性子啊。”“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工作不顺，你一点忙都不帮，每天下班不回家，不是网吧，就是单位玩小娃娃玩的那些游戏。”胡燕对电脑懂得不多，才会有此认为。话题被引开了，聂达不再担心什么，把老婆的责骂当成了耳旁风，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后来聂达见机动员胡燕去吃饭，自个儿却很快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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