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婚三个月。
我的先生无意讲出,在认识我之前他嫖过鸡。
杏子刚刚抽芽,灰白的枝间缀着嫩绿,春风缓缓吹过,季节袭来。我的心却又回到了寒冬。
那场翻山越岭的爱成了断点,我不敢相信男人,我觉得我失去了相信任何人的能力。
半年后,冬天还没有来。
公司扩展海外业务,我主动申请去日本,在飞往日本的飞机上我掩面而泣,故国千里,心有千丝,而我不知道我在茫茫四海的他乡该想念谁?爱到苍桑,思念无处有,荒凉漫过天际,飘过大洋,我成了孤独的人。
在日本的北海道,我一个人住,海外业务异常艰辛,每当遇到坎坷和不顺时,常常一个人哭,哭累了就睡,第二天醒来了继续拼。
冬天的北海道,是极美的。雪安静的落,黄昏的街上,有金粉色的浪漫,我在一家汉式的中餐馆门前落足。慢声悠远的歌声,费玉清的《千里之外》,我忍不住,泪在瞬间崩塌,想念和伤害一齐袭来,手脚冰凉,荒芜蔓延。
我久久驻足,忘了时间,忘了寒冷,甚至都没有觉察身后站着一个人。一曲罢,店里鼎沸的人声和热气蒸腾的杯酒交错把我激醒,我突感自己的失态,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也是中国人?”
我诧异的转回头,看见他,黛靛色的大衣及脚踝,温暖深邃的双目,鼻梁挺直,冷峻成熟,薄薄的雪落了一层,他的头发和大衣上都有。我看了他一眼,朝前走去。
“小姐,请等一下。”说完他进了那家汉式中餐店,大概一刻钟后,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光碟,递给我,说道:“异国他乡,你想家了吧,拿回去慢慢听。”
我抬眼问道:“我们又不认识,你凭什么送我?”
“我也是中国人,来日本三年了,想家的滋味我懂得,这家餐馆的老板也是中国人,算是我的朋友。”他很自然的说道。
我依然是沉默的,我不能相信男人,哪怕在异国?我没有说话,但是我接过了光碟,我随即问道:”多少钱?”
“不要钱的,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算认识了。”说着他伸出了手。
我没有伸手,我说我听完还回来,说完转身离开,听见他在身后说:“有事来这里找我,我叫朱雀。”
几乎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在枕边放那曲《千里之外》,也会不由得想起朱雀,想起他落了一身薄雪的大衣,美丽的黄昏下他浑厚踏实的双目。我想,如果时光逆流,我还不谙世事,只那一眼怕是就已情至所往。可是,现在,我谁都不会相信。
三个星期后,还是黄昏,风有些大,我穿了一件浅米色的中长外套,去那家汉式餐厅找朱雀,我要把光碟还给他,我想着男人的东西我谁的都不会欠。
其实,我早已欠下了,是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根本不认识那家中餐馆的老板,那盘光碟是他花了三倍的价格买下的,自那天后,他每个黄昏都在那里等我,落雪或是起风。
我去的那天,他在那家餐馆的门前,还是黛靛的长呢大衣,我还未上前,他就在远处浅笑,走近,看见他鼻子有些红,我想问你站了好久,话到嘴边我吞了回去。他似乎很惊讶,“好巧,又遇见了。”我淡淡的笑,“光碟还你,谢谢。”说着递上了光碟。
他笑侃:“怎么?不喜欢?”我忙说:“不是。”说完就觉得自己输了气场。谁知道他很平常的道:“没事,光碟你留着吧,常听,就没那么想家了。”
我大概久居在外,荒芜的心生了草,说了句谢谢。
客套的话弥漫了尴尬,他抬头看看天,转即说道:“天色好像不是太晚,如果不介意,我们沿着这条街走走,我也有好久没有说中国话了。”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也需要排解孤独,我好像也很久没有说中国话了。
北海道的夜,我们并肩走了近一个小时,这是我来日本两年多第一次单独与男人相处,没有陌生,只想慢悠悠的说话。
我告诉他我叫辛酉,父亲说我是一只紫金鸡,金中藏木,石榴木命,就取了那一年的干支为名。
“这到奇了,我属火命,色赤,取名朱雀。有人误把朱雀当凤凰,其实不然,不过说来我们倒是有缘,不管是紫金鸡还是赤朱雀,我们都属于鸟类。”说完他也为他的勉强哑然失笑。
我就是在那一刻对他生了好感,不管我有没有能力再相信男人,我知道我还有爱的冲动,排山倒海气势滂沱。
后来,我总能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去见他。
以至那个冬天我们经常见面,谈的都是中国的种种,对于男女,我们似乎有意回避。
我们在一起涮热腾腾的火锅,他鼓励我吃生鱼片,带我去北海道的滑雪场滑雪,我们在黄昏的天桥一起听费玉清的《千里之外》。
那个冬天格外寒冷,雪一层一层的铺,我的心却热烈似火,草已开花。
春天来的时候,北海道的樱花绚烂漫天。
他带我去看樱花,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北海道的春天盎然生机,美丽无比。
在樱花树下,我给他讲了我在中国的一切,我告诉他,我有一个丈夫,我们是怎样认识的,曾经有多么的相爱。后来,他无意的伤害,使我远离故土亲人,一个人在异国艰难的生活。两年了,我的丈夫没有来日本看过我,我也没有回去过,我们的联系也渐近疏离,说着说着我的泪像那飘落的樱花一样随风落地。他用厚实的手掌抚过我的长发,拭去我温热的眼泪,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泪流满面,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已经许久没有被人爱过。那一刻,我不想想太多,我太害怕那漫长孤寒的夜,我想要有一个温暖的怀抱,陪我在异国等天明。
那天,我们一直在樱花树下坐到日落,他带我去那家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汉式中餐馆吃饭,音乐是《遇见》,他送我回家后就没有离开。
就那样我们成了彼此在异国他乡的依靠,爱的浓烈芬芳,也撕扯着伤痛。
在北海道的那一年,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虽然短到不及一年,可是我们都是用尽一生的力量彼此相爱,恨不能融化在对方的身体里。
和朱雀在一起后,我很快就走出了阴影,我给中国的丈夫寄去了离婚协议,他同意离婚,我们在短短的一个月就解除了所有的法律关系。
我成了自由的人。
朱雀对我很好,他不只一次提及我们结婚定居日本。可是,我不愿意留在日本,我总是想回去。我说等我们回到中国,我们办一场隆重的中式婚礼,我要穿上最美的中国红,凤冠霞帔嫁给你,和你醉里吴音相媚,那时甚好。
每到我谈及回国,他总是沉默不语,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我暗骂自己,已被爱冲昏了头脑,我们认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来日本做什么?
想到此,我浑身惊颤,我放声痛哭,吓坏了朱雀,他搂着我,问我怎么了?我用力推开他,我说你是个骗子,男人都是骗子,你的过去我一点都不知道,可我,为你离了婚,赴汤蹈火斩尽后患,你却骗了我。
他紧紧抱着我,他说:“辛酉,不要害怕,我没有骗你,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想你为我担忧,如果这样伤害了你,我现在就全部告诉你。”
我泪眼婆娑听他讲,他点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他说:“辛酉,我很爱你,第一次在那家中餐馆看见你,我就喜欢你,喜欢你及腰的长发,那天,我无意遇见你,在你的背后,看见薄雪落满你的大衣,落满你的长发,你美的就像古风里的女子。那曲《千里之外》,你流着泪听,我心疼你,我就花了三倍的价格买了下来送给你,当你拿着光碟转身离开时,我的内心既高兴又担忧,我高兴你没有拒绝我,可我担忧你走后我再也不能见到你,此后我就天天在那家餐馆等你,一直到你出现,我就认定这一生我只爱你,唯一的最爱的,没有从前没有后来。”
“爱我为什么不坦诚与我?”
“辛酉,我再也不能回中国了,这一辈子,到死,我也只能葬在日本。”
“为什么?”
“我生在中国最边远的一个小镇,家里靠捕鱼为生,那年哥哥十五岁我只有九岁。在禁渔期,父亲偷偷出海捕鱼,在被追击的途中,遇风浪翻了船,父亲再也没有回来。父亲死后,十五岁的哥哥就辍学回家捕鱼,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小小的年纪就起早贪黑,挑起了家里的大梁。由于哥哥的勤奋和聪明,十年不到他就有了六艘自己的捕鱼船,渔场里也雇了不少人。那时候我刚刚上了大学,家境开始变好,我大学毕业后上了研究生,哥哥也结了婚,婚后两年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日子过的平和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噩运来的太突然。
哥哥在收购一家小渔场时,由于价格问题,和另一家收购方结下了冤,对方使计,陷害他,一夜之间他的渔场被查封。哥哥便奔走相告,为渔场洗冤,告了几年依然无果,哥哥就去北京上访,多次上访后都被遣送回去。哥哥一气之下就去找对方,不想被一顿毒打,哥哥断了一条腿。
我从小得哥哥的恩情,兄长胜过父亲,我便去找对方要求赔偿医药费,谁知道他们为当地一霸蛮不讲理,在争执的过程中,他们先动起了手,我想起他们把哥哥害到如此田地,一冲动就发疯一样的还手,不料下手太重,打死了一个人。
我当时就吓傻了眼,一路跑回去,告诉哥哥我杀了人,哥哥听后,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交到我手里,叫我逃走,永远不要回来。他说凭着他的聪明和勤奋朱家迟早会拿回渔场的。
我哭着不肯走,我知道哥哥已经残疾,我再走掉。家里老小都要靠他,日子是过不下去的。哥哥说就算我留下也是一死,既然如此不公,不如活着。
我听了哥哥的话,就辗转艰辛开始逃亡,好在我读研的时候就有打算来日本深造,拿着早已办好的证件,我一路逃到日本。
在这里几年,我都不敢与家里联系,也不敢轻易和在日本的中国人有太多的接触,我孤身在这里,带着负罪的心日日夜夜想念着祖国和家乡还有那里的亲人,可是我却再也不能回去了,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哥哥一家怎么样了?
听他讲到此,我早已泪流满面,我半跪,抱着他的头,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苦难深重之人。
无言相拥一夜,我决定好好爱他。
在我的坚持下,朱雀答应我独身回中国打探消息并代他去看望他的哥哥和家人。
我走的时候日本的夏天刚刚来,他送我到机场,我在他怀里说:”等我回来,我们去看薰衣草,那时我做你的新娘。”
他紧紧拥着我,吻疯狂小心温柔粗狂,如生离死别。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已经害了他,朱雀在我离开日本就知道他将来的结局,他为了不让我伤心,拿生命赌了一场,可惜我们都输掉了。
我在朱雀提供的地址上,很快就找到了朱家的渔场,他的哥哥还是靠捕鱼为生,他们虽然不富裕,但是一家人很幸福。当得知我是朱雀的女朋友时,他的哥哥热泪盈眶,再三叮嘱我,朱雀不能回来,公安局还在抓他,他说我不该来,不过他还是感谢我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他们知道朱雀活着活的好好的就足够了,叫我赶紧离开。
我走的那天,小镇烟雨迷蒙,朱雀的哥哥在码头目送我,我回头,在海天间凝望,我才懂得朱雀说兄长胜父的那句话,血浓于水。
世间万事,都因为我们的执念,我害了朱雀还是救赎了朱雀,我在很多年后都没有想通,我只知道我失去了世上最爱我的人,没有从前没有后来。
朱雀被带走的那一天,薰衣草开满北海道,紫色的花海迷漫了眼,我哭的撕心裂肺,肝肠痛断。
我赶在朱雀执行的前一个月回到中国,在会面室里,我见到了朱雀,他的胡子许久未刮,沧老桑年。我哭的说不出话,朱雀伸出手拭去我的泪,深情的望着我,就像去年的樱花树下,可惜他再也不能拥我入怀,我紧拽着他厚实的手。听见他说:“辛酉,你不要哭,好好活着,会有人比我更爱你,我死后,把我的骨灰一半留给我的哥哥,他养大我,兄长胜父,我得陪着他;另一半骨灰你送去日本,把我葬在北海道,我在那里遇见你,我要在那里守着我们相遇在冬天的薄雪,相爱在春天的樱花,相守在夏天的薰衣草,还有我们的岁月。”
我早已泣不成声,我说朱雀如果我不坚持回去打听消息,如果我不是那么想回中国,我就不会害了你。
“辛酉,你没有害了我,该来的总要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也就是今天我才觉得我爱你爱的那么坦然,那么舒心,你拯救了我,你给了我爱,这就足够了。”
看着他被带走的背影,我想起他去年在雪地里黛靛的长呢大衣,他温暖深邃的双目,他挺直的鼻梁,他落了薄雪的背影,他递给我的光碟。
朱雀走后,按照他的遗愿,我带了一半骨灰去日本的北海道,葬他的那日,我凤冠霞帔,着最正的中国红,在他墓前阖首三拜,天地人,我要做他的新娘。
一生一世。
每一年,我总要在冬天落雪时去看他一直陪他到樱花烂漫。
在中国,我常说。
我的情人在北海,我的余生在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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