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后一个孩子被接走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我跑进园里的小厨房找寻晚餐,胡萝卜丝炒木耳和青椒炒肉。
在教室燃上一支艾条,一缕白烟在空中优雅的舞动,空荡荡的一楼就我与它漫不经心的对视着。
园里的爬藤月季最近开得十分热闹,那是去年园长种下的。红的艳丽,粉的娇美,被一层薄薄的夕阳包裹着,美里又多了几分高贵典雅。
静静的看着园子发呆,手机铃声把我从舒适的放空里重新拉回到这间教室。
“嗯!我还在教室,十五分钟后我们在天桥上汇合。”
听到那边挂了电话,我缓缓起身,开始简单的收拾,准备出门。
卖瓜子的老头将摊置在幼儿园门口,观望着往来的行人。旁边南杂店的老板娘坐在店门口的塑料小凳上刷手机,雪纺的碎花裙垂在地上,她一笑裙摆就颤上一颤。
麻辣烫的生意还是很好,虽然我一直不明白那家店为什么要叫厕所串串,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生意能够那么火爆。
慢悠悠走到天桥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瘦弱女子在人群里发呆。是了,那个相熟多年的闺蜜禾苏。
两人寻了一家不当道的奶茶店坐下,开始漫无目的的闲聊。
“你什么时候去上海?”之前听她说要去上海有些惊讶,毕竟大家在这个熟悉的小城工作也有三五年了。周边环境对于我们的期望便是在这方生长的土地安家,然后孕育新的生命,最后漫不经心的老去。
“下个月!我只是想去看看大上海21世纪的繁华,感觉一眼可及的人生让我有些不甘。”
“也好!都安排好了?这边的工作和那边的生活?”我知道她并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而且她平时的理智和感性的配比而言,理性常常要占上风。我知她最近半年在看张爱玲的小说和杜月笙、董竹君的传记,也许书里的文字对她的决定也是有一定影响的。
“也许会在那边找个男朋友呢!”我说笑道。
“哈哈!”她大笑,又接着说:“最近有被家里催婚吗?”
“催啊!怎么不催,我爸已经快被逼疯了。他说让我赶紧找一个,外国人也可以。你能想象我爸那么保守的性子都放出这话了,这是急到什么程度了呢!”
禾苏一边笑,一边用纸巾捂住嘴边快要流出的奶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笑话的内容就悄悄换了,譬如今天这类,保守估计有效期得三五年。
我与禾苏都是那种偏静的性子,三五好友大同小异,一起度过了懵懵懂懂的中学时代。其他朋友都离开了故乡,也相继找到了她们的归宿。只有我两一直留在A城,这么多年虽然大体安稳,心却一直都在流浪。
大约九点,禾苏说想去清吧看看,我提前在美团订了套餐,再慢悠悠打了个的过去。
一大盘水果,一瓶红酒。
禾苏酒精过敏,所以酒是我一个人的。灯绿酒红,台上歌手声音脆甜,好像这果盘里的哈密瓜。
几首歌听完,红酒过半,人已微醺。
稍稍逗留,禾苏便搀着我走出清吧!扶手上的灯闪得人眼花,我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安稳到达地面。
坐在清吧旁边用彩灯装饰的草亭里望着月亮,禾苏一边给我拍照,一边感慨着:“原来同一座城市的人会过着如此不同的生活,也许一座城市的两个人平行的生活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我差点忘了,禾苏是第一次来清吧,难怪刚刚一直不说话,就静静地打量周围。大概脑袋里又冒出很多奇怪的感悟吧!她总是这样,一半生活在现实,一半生活在想象。所以,给人的感觉也总是半梦半醒。
今晚的月色真是太好了,马路上空荡荡的,偶有几辆车飞驰而过,行人就我们两。
我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平衡能力有些弱化了。见有的士过来,伸手去拦,身子也不自主的往前栽,幸得禾苏拽我一把。
回寝洗漱完已经十一点,人越发清醒。明天周末,其他几位老师都回家了,偌大的屋子就我一个人。
思绪有些烦乱,越是烦乱的时候,心灵越是没有抵抗力。什么样的思想都能闯进心里来,耳边一会儿出现爸爸的声音说:“西西啊!该找男朋友了,你放心了去找,就是找个外国人也没关系!”
有时又是姐姐的声音:“你就是太理智了,不要因为别人的婚姻影响你,年纪不小了,就算不结婚,也得找个谈着。”
有时七大姑八大姨和左邻右舍的姑姑婆婆们的声音一起汹涌而来“年纪这么大了!还不找,到时候就难找到好的了。”“不要太挑了自己也就这样的条件,过得去就行了。”“过日子嘛!选来选去的还能选出一朵花来。”
“不要急!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这个唯一不同的声音来自园长,最新鲜的,出自今天中午。
相对于这句话而言,她跟我说的故事此刻反而更清晰,好像电影一般鲜活的画面闪现在眼前。
突然有个念头在脑海浮现,我想将这个故事写下来,并决定适当的做些调整,以小说的方式呈现。
女主人公(也就是园长)叫什么名字呢!就叫蔷薇吧!
其间创作过程有些繁琐,特此附上正文如下:
坐满人的礼堂里有些闷热,蔷薇和班里的小朋友坐在舞台的左侧,马上就要上场了。她心里十分紧张,顾不得看台上的表演,一边装作很淡定的安抚身边的小朋友,一边不停的整理着衣领。
作为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幼师,第一次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紧张是难免的。以前也上过好几次舞台,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胸口是有些闷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当报幕员念到她们这组的时候,蔷薇带小朋友们从舞台左侧的台阶上去,恭恭敬敬的朝台下敬了个礼。
音乐声响起,她和孩子们向往常排练时一样开始有序的舞动着。孩子们都很棒,一整套动作下来,并没有什么错处。
眼看着就要表演完了,蔷薇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难受,一口鲜血喷出,重重的倒在舞台上。
她无力的躺在地上,旁边慌乱的脚步声雷一样的回荡在耳边。还有叫喊,她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只知道自己没有一点力气爬起来。
突然,感觉到一个人来到她身边。慢慢的将她抱起来,急冲冲的朝礼堂外跑去。
她的右脸贴在他胸前,不似冰凉的地板,是很温暖的。
蔷薇心口一紧,胸口一阵难受,又喷出一口血来。
迷糊间看到眼前的白衬衫被血染红一片,然后昏迷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
后来,身边的人告诉她,是一位兵哥哥送她来的医院。他刚好从部队回来探亲,把她送来医院的时候顺便把医药费也都结了。没多久,就回部队了。
蔷薇出院后四处打听那位兵哥哥的情况,可是一直没有音信。
写到这,我已精力不支,倒在床上迷糊睡去。
后来,我问园长,当时是什么原因住院,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可能当时年纪还小,医生说的也不懂,况且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毛病,之后也没再犯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过了这许多年,也没有人去考究了。
不过,她在意的好像也不是这些。
她说到那件被血染红的白衬衫时,眼神里有一种我无法领略的东西。好像那不只是白,不只是红,不只有温热。还有一种别人不曾感受过的难以言说的美好。是的,时光已经冲淡了病痛的不适,只留下了那一刻的青春和悸动。
说来惭愧,这样的悸动从来没有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所以,也就无法准确的刻画那种美好。
禾苏走的那天我去高铁站送她,候车的时候她跟我说最近常常梦到一个背影,她觉得那就是她未来另一半。
“你是不是看书看多了!”我觉得那都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情节,实在过于荒谬。十几岁的小姑娘有这样的想法正常不过,可是这姑娘都快三十了,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将她还有一半沉睡着的大脑叫醒。
“不是!你不懂,那种感觉太真实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她努力辩解,我却抗拒去理解这种不可捉摸的事情。
因为我觉得去研究这种得不到结论的事情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虽然小城的时间并没有那么珍贵,有时还需要想方设法去消磨。
禾苏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我感觉出了她的失望。就好像一件你觉得特别美的艺术品,拿给别人看的时候,你觉得她会懂,可是她却觉得十分荒诞。
从高铁站回来的时候,被家里安排去相了亲。
虽然相亲的模式大同小异,不过内容不可谓之不丰富。单从相貌上来讲,就高矮胖瘦,形貌各异。有时精明如《三国》,有时粗犷如《水浒》。言语行为虽大体保持社会所期待的标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主人公那一世界的异彩纷呈。
他们自是有他们的话本,只是与我不是同一本。
单就今天所相这位而言,形貌没有什么特别,言语也没有什么特别,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我们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平常自己很快走完的路,那天觉得走了快一年。
想到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吓得一阵冷颤,赶紧寻了个由头逃走了。
回到园中,把一些总结整理整理,这个学期又到此结束了。打算回寝整理东西,明天去乡下过这个漫长的暑假。
同事们一放假就如兔子般没了人影,我一个人在寝室整理东西。空气好像四十度的热水,很快我就热得无力活动,瘫坐在凉席上,看着角落发呆。虽然天气很热,但是那些角落在视觉上还是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搬出冰箱里的西瓜解暑,想起之前电脑里写了半截的故事,闲来无事,打算接着往下写。
禾苏总说我做什么都慢悠悠的,不急不躁,连谈个恋爱都毫无波澜。或许我生性如此,不太会大喜大悲,与自己的相处是平淡的,与别人也是。所以,在我这里情感从来都不是浓烈的。
当然了,平淡并不意味着简单。哪怕就是在这样淡然的性子里,我也经常捕捉到很多自己没有办法理解的东西。也许,每个人本质上都是复杂的吧!
我点开上次的文件夹,继续编辑那个故事:
大约过了半年时间,蔷薇终于打听到兵哥哥的地址。
她工工整整的写了一封感谢信,同时将上次的医药费附在信封里一起寄了过去。
一个月后,她收到了那边的来信,信封里除了一封简短的回信外,还有上次她寄过去的医药费。
蔷薇依然不死心,又写了一封信。讲了一些自己的近况,嘱咐他这次一定要将医药费收下,并表示自己非常感谢他的帮助。
那边回信来的时候,蔷薇忐忑的拆开信封,这次里面只有一封两页纸的信,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再写了一封信打算寄出,那时正是野蔷薇开放的季节,路边田野随处可见。尤其去邮局的路上最多见,鱼塘边就开了很大一丛,蔷薇摘了几朵附在信封里,放在鼻尖嗅了嗅,微微扬起的嘴角躲在信封后边。
去柜台找来玻璃胶水瓶将信封粘好,再闻了闻,淡雅的清香透过暗黄的信封,隐隐的传到鼻腔。蔷薇满意的将它塞进绿色的大邮桶里,听到信轻轻跌落底部的声音。
这样一来二去,书信往来了大约半年,彼此互生好感的事已经心照不宣。
青亦,这是兵哥哥的名字。
他特意休了探亲假回来见她。
虽然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是两人并没有觉得拘谨,就好像认识很久很久了,久到至少是上辈子的事。
他们漫步在暖暖的阳光里,从古老的小巷到开阔的田野。一边走着,一边聊天,时间好像停止了,身边的一切都成了背景。
漫无目的的走到小路尽头,是一处小坡。这里蔷薇从没来过,坡上开满了黄色的小野花,在微风中调皮的晃着小脑袋。
蓝天白云,微风小花。蔷薇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眼前人一样。
趁着青亦这次回来,蔷薇带他回家见了父母,让她欣慰的是不仅父母,连族中长辈都很喜欢他。
几天后,青亦就回了部队。
又是几月书信,又是几月相思。
有一天,父亲突然跟蔷薇说让他们不要交往了。
不仅是父亲,族中长辈也一改往日态度,不许蔷薇再和青亦往来。
蔷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到不远处青亦的村子打听他家里情况,回来以后就态度大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虽然家里人都反对,但是蔷薇还是偷偷和青亦书信往来,而且这件事在信里只字未提。
有一天,她在水泥池边洗手,父亲突然出现,一脚踹在她后背。前胸重重的撞在水泥池上,痛得她蹲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双惊讶恐惧的双眼盯着父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断了两根肋骨,要住院治疗。
在住院期间,蔷薇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父亲死活不同意他们交往,因为他的父亲也就是蔷薇的爷爷当年是被青亦爷爷活活逼死的。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这样的恨,他怎么能忘,又怎么敢忘。
蔷薇知道她和青亦算是完了,在他们之间好像横了一座大山,没有办法跨越。
每每想到此,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枕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决定不再给青亦回信了。
写到这,我已经趴在电脑旁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男子。在梦里我们是很熟悉的,和梦里其他人也很熟悉。一行人从一个亭子往下走,路有些陡,我踩到石子滑了一跤。身边的朋友赶紧来扶我,一抬头正好见到他担心的看着我,眉宇间满是心疼。
可是,醒来我努力回想梦里的人,在现实生活中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对应的,包括他。
后来,我去网上翻阅资料,发现这在心理学上叫阿尼姆斯,通俗的讲就是梦中情人。只不过这个梦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奇怪了,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真有平行世界。
一边迷迷糊糊的抽离着梦中的意识,一边收拾着回乡的行李。
第二日一早坐客车到了镇上,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去集市买了些东西,主要是给爷爷奶奶买的,老人节俭,平时过日子吃穿用度能将就就将就了。每次买东西回去都会被骂大手大脚,可是我想他们心里是高兴的。
回村要经过柳树林,虽然叫柳树林,不过是沿溪生了两排柳树而已,一个“林”字倒有些高攀。而且这些柳树也不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垂柳,而是爆竹柳。花开之后,结了一串串形如爆竹的绿色果夹而得名。不过,我私下以为那些果夹在风里是十分优美的,小时候我甚至觉得它像极了古装剧里美人们的流苏头饰,完全不像它名字那样火爆。
踩着青石板,经过几栋木屋,屋前都有一小片橘子园。不小心惊了人家的狗,冲我狂吠,不由得感叹这些新狗都不识得旧人了。
“西西!回来看爷爷奶奶啊!打算呆多久?”不远处在井边打水的芝兰阿姨与我热情的打招呼。
“嗯!打算过完暑假再出去呢!琪琪呢?她现在怎么样?好久没见她了。”
“她这次也回来了呢!有空来家里玩啊!”
“好嘞!”
第二天,我还没去她家拜访,琪琪就先来我家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两岁的娃娃。
我们虽然是发小,但是自她结婚以后,基本上就没怎么联系了。成家以后家庭工作就够她忙活了,哪里还有心思与往日的朋友联系,况且有孩子和没孩子的也很难聊到一块去。毕竟,她想说的我不懂,我想说的她也没兴趣。
不过,这次我们聊了很久,似乎比想象中聊得好。准确的说是她说,我听。
我想她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垃圾桶”来盛放那些在心里积压已久的情绪吧!听她说起来婚后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如意。
什么“大男子主义”“妈宝”“丧偶式婚姻”这些流行的词语似乎都能从她的叙述里找到蛛丝马迹,可是又都不是那么具体,实际情况远比这些标签复杂得多。
记得青春年少的时候,我们曾很多次对于婚嫁有过美好的幻想。那时候对于这一部分的认知还仅仅停留在青春偶像剧,妈妈们热衷的家庭伦理剧总觉得与我们毫无关系,那时候不会,以后也不会。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总觉得自己和身边的朋友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然后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琪琪和她老公是偶然相识,并不结识于相亲。所以,她总觉得这是自己的选择,纵有千般委屈,都默默往肚里咽,从来不与家人倾诉。
用她的话说是恋爱时先生待她很好,婚后慢慢的很多矛盾就爆发出来了。两人之间的矛盾,婆媳之间的矛盾,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是着火点。
我这个没有半点经验的人想要安慰,却不知道如何下口,生怕一个不小心说坏了惹她更伤心。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处在你的位置上,还能不能坚持下去。”酝酿了半天,也就酿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可是这已经是我能说出自认为最疗愈的话了。
“没办法!日子总得过下去,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小时候说要是以后谁找了对象,要帮着测试一下对方是不是真心,还想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办法。想想那时候真是傻得可爱,现在哪敢啊!哪里还敢挑战人性和现实呢!连维持现状都需要小心翼翼。”
对于她的现状我不能感同身受,说轻了说重了都不合适,所以保持沉默。
而且我觉得她需要的也不是一个说法,而是一种倾诉,一种陪伴吧!
傍晚时分,琪琪和小宝吃过晚饭就回家去了。
无聊的翻看手机,翻阅着禾苏的朋友圈。
走过的街道,见过的植物,偶来的感想。不管是新的、旧的、有的、无的,她都一一记了下来。
她似乎在等很多东西,但是那都不是具体的东西。好像她所等的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故事。人最后都会归入虚无,她从虚无中活起。
(二)
山中新月,最好观星。
奶奶摇着蒲扇,讲许多很老很老的故事。
银河挂在屋前,星子缀在树上,夜风里夹杂着紫茉莉的清香。
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莲香姑姑发过来的,大意是听说我回来了,过两天阮宁村的戏曲演出她有事去不了,让我代替她去。
唱戏!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虽然小时候跟着莲香姑姑学了很多年的戏,但是也已经荒废了很久,让我突然登台,实在是很没底气。便推脱说这么多年没唱,已经生疏,怕给她丢脸。可是,莲香姑姑似乎很是执着,好像她那边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得应承下来。
说是只唱一出《梁祝》就可回来,我与奶奶说起,她很高兴,突然兴致来了,让我给她来一段。
月光很好,蚊子也是真的多,唱完夜已深了,准备回房休息。
刚打算关门的时候,奶奶递给我一把老蒲扇和一碟冒着细烟的蚊香。
“你爷爷腿疼的毛病最近又犯了,正好你这次去阮宁村,顺便到捡草药的布一老头那里给他买瓶药酒回来。”
“好的!奶奶!你赶紧回去睡吧!”
说完,各自掩门睡了。
那日下午两点左右,莲香姑姑的老公李叔叔骑摩托车来村里接我,说是送我过去,不过他下午还有事,没有办法去接我了,唱完后我可以和其他人一同回来。
到了阮宁村村社,李叔叔领我进了一间特意空出来给演出人员换衣化妆的房间,由于空间太小,各种东西堆得很凌乱。
斗笠、扇子、大鼓、小鼓等等,都杂乱无章的摆在地上,也许是村里搞活动时使用的。
房间里的阿姨们约摸都是四十岁以上,有些按辈分算起来已经算是奶奶级别了,如今留在村落的也就是老人、小孩,还有一些舍不得一亩三分地即将步入老年的壮年。当然,像我这样还有暑假的除外。
一位阿姨过来同我打招呼,把戏服给我让我去隔壁的房间换上,回头再过来化妆。
我拾掇完,赶紧走出小房间,一来为了透透气,二来呢!也该把空间让出来给别人。
戏还没开始,看台下的小板凳已经陆陆续续的摆好了。
我沿着旁边的小路去河边散步,见旁边一架龙舟停在岸边特意为它建造的长亭子里。正好天气有些炎热,我爬上龙舟坐在亭子里吹河风。
眼前是一大片白色小花,里面缀着密集的黄色花蕊。风一吹,清瘦的花枝就左右摇摆,翻起白色的小浪。
一排白鹭逆水而飞,栖在上游的小洲上。洲上有人搬柴上船,行舟过河。
是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坐在河边了,小时候跟着哥哥姐姐们去河边炸过鱼,下河摸螺蛳……
我不知不觉的陷入对往事的追忆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矮矮胖胖的阿姨跑过来喊我:“哎呦!我们英台在这啊!可让我好找,快!快!快!这马上就要上台了。
我被这位阿姨领着上了舞台,没多久“山伯”也出场了。
本来担心自己太久不唱过于生疏,可是演山伯的这位叔叔唱腔也并不是特别专业,想来也是有很久未唱。
毕竟有了电视以后大家都很少听戏了,所以也就没人愿意唱,种地的种地,做生意的做生意。
最近两年政府为了丰富乡亲们的生活,搭了戏台,不定期的举办一些演出,原来那些学过戏的才又开始唱起来。
和往常一样,十八相送好像是大家互动最强烈的一段,唱到“对牛弹琴牛不懂,可叹你梁兄笨如牛”时,台下爆发出一片笑声。
后面的剧情过于悲情,台下的阿姨奶奶们因为过于投入,脸上的表情渐渐由平静过渡到悲伤。
下台后突然想起奶奶让我给爷爷带的药酒,不知道布一爷爷的家要往哪走。
旁边扮演山伯的那位叔叔疲惫的摘下帽子,露出黑白交错湿漉漉的短发。
“叔!你知道布一爷爷家要怎么走吗?”我问。
叔叔诧异的回过头看着我,愣了一下说:“有点远!顺着这条街快走到头的时候,从右边的那条石板小路上去,穿过几栋老木房,沿着右边菜地旁的小路往前走,再穿过一片小竹林子,林子尽头有几户人家,其中一户就是。”
我抬头远眺着街尾的老房子,想要将路程看清些,却被眼前的水泥小楼给挡住了视线。
我正要道谢,那位叔叔又说:“看你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要不我带你过去吧!”
台上正上演着小品,台下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笑声。我旁边小板凳最边上的奶奶不时的露出那粉红的没齿的牙槽,再瘪瘪嘴,唇就陷了进去。古铜色的脸上,皱纹随着表情的变化一张一合,很有节奏的在脸上游走,张开来的时候,会明显的看到皱纹里的皮肤还透着那么一线浅白。
想着节目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先去拿了药酒再回来卸妆吧!这戏曲妆卸起来也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好的,况且叔叔人这么好愿意亲自带我去,不好叫人家久等,也不便换衣服了。只是这样麻烦人家实在过意不去,便连连道谢。
我们沿着新街一直走,两侧是三五层楼高的水泥砖房。商铺稀稀拉拉的开着几家,大抵是一些日用品杂货店、毛线手工鞋店、文具店之类的。
虽已临近傍晚,可是太阳还没下山,空气依然被炙烤得火烘烘的。
我摘下帽子,把它压得扁扁的一边走一边扇着风。汗从额头上缓缓游下,痒痒的像虫子在爬,也不敢去擦,这一擦可就真成花脸猫了。汗湿的头发纠集在后背和脖颈,随手理了理,也顾不得是怎样的凌乱。
那位叔叔想来也是话不多的人,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的走路。
不过,我们这样的装扮倒是会引来路人的好奇,不是好奇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而是好奇戏曲装原是这样子的,好奇唱戏的人不唱戏的样子。
快走到街尾的时候,右边果然有一条青石板路。我们一直沿着台阶往上走,经过几栋泛黑的老木房,木房前蹲着一只棕毛的老狗,突然爬起来恶狠狠的冲我们叫。
这一叫把我的心都叫慌了,尽管再努力的强装镇静,也还是瑟瑟的往后缩,不敢往前,生怕那家伙突然猛扑上来咬断我的脖颈子。
叔见我害怕,回头说:“你跟在我后面慢慢走,不用管它,它不会咬你的。”
我便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寸步都不敢落下。
终于在到达竹林子的时候,狗吠声停止了。多么熟悉的场景,我不禁想起小时候被狗追的场景。
那是读学前班的时候,清晨和村里孩子一起去上学,一只大黄狗在后面追着我们一行人跑,那个时候我年纪最小,跑不快,落在了最后边。在跑进竹林子后,其他的小伙伴一人抱着一棵竹子树猴一样的爬了上去,留我一个人站在地面束手无策,我是不会爬竹子树的。眼看着大黄狗离我越来越近,就要咬上来的时候被主人喝斥了回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从此以后对这种动物便生出了恐惧。
出了竹林,看到了几间木房子,叔引我来到布一爷爷家,可是大门是紧锁的。找邻居询问去处,说可能是上山里找草药去了,早上去的,估计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于是我们只能坐在门口的长木凳上等着,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
“叔!要不你先回去吧!家里肯定还有事,别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一个人等就可以了,回去的路我都记得了。”我见布一爷爷还没来,也不晓得他几时回来,实在不好让叔叔陪我在这浪费时间。
“我也没什么事,没关系。”
见叔叔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倒也心安了。毕竟回去的时候要我一个人面对大黄,心里着实有些发慌。
布一爷爷屋前种了几株植物,花为白色,盘旋而开成喇叭状。这大概就是曼陀罗吧!这图跟我以前在网上看到的实在太像了,实物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太阳渐渐的爬下了山坡,大片的晚霞缀满了天空。
终于看到一个人影从竹林里走了出来,来人头发花白,身后背着一个竹篓子,我想这个应该就是布一爷爷了。
“叔!你看那边那人是不是布一爷爷?”
“是了!”叔边说着边起身往前走,迎着布一爷爷将他的竹篓接了过来。
我也赶紧上前询问布一爷爷药酒的事,这个时候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道那边散场没散场,之前将裙子换在了试衣间里,等会儿要是关门了可怎么办。
“布一爷爷!你这还有没有药酒?我爷爷这段时间腿疼得厉害。”
“药酒有的,你等会儿,我给你拿来。”布一爷爷开了门,向里间走去。
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玻璃瓶子出来了,里面是褐色的液体。
“来!丫头!这个就是你爷爷要的药酒,一天早中晚擦三次,要不间断的连续擦一个月。”
“好的!谢谢布一爷爷。”我接过玻璃瓶,将酒钱顺道递了过去,来不及寒暄,就匆匆告辞了。
再回到戏台那里,发现一个人都没了。换衣服的房间门也锁了,这可怎么办。
看看旁边的叔,他好像也没有办法。
找旁边的人问说他们已经开车走了,这会儿应该到镇上了,许是人太多,把我们给忘了。
这衣服还不要紧,回家才是大事。可是要沿着水泥公路走可是有十里路,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了。
村里人说后山有条近道,穿过后面的马尾松林,翻过这个山头离我们村就近了,不要一个小时就能到。
“叔!你是哪个村的?咱们同不同路?”
“我是上宁湾的,有时也住镇上,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赶山路也不安全,这条路去镇上近一些,我就与你一道走吧!”
“今天实在太麻烦你了!害你得和我一起走山路。”我很歉意的说。
“没事!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天要黑了。”
“嗯!”
太阳早已缓缓的滑下山坡,进了林子,光线又暗了几分。
林中几只鸟儿在暗处冷冷的叫着,声音又深又长,直叫得我后背发凉,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想和那位还不知道姓什么的大叔说说话壮胆,又不知道聊什么。
而且现在特害怕和长辈聊天,因为他们一开口就是“现在在哪里上班?工资多少?结婚了没有?没有啊!那男朋友谈了吗?你好大年纪了?哦!那不小了哩!赶紧找个男朋友结婚啦!要求别那么高,能过日子就行了,挑到最后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然后,话题就此终结。
想了想,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想来这位叔该是和我爷爷一样的性子,没有什么事情,轻易不开口,何止是惜字如金,简直是如金刚石。
好在我也遗传了些许这样的基因,不是话多的人,总是习惯一个人在脑海里自言自语。所以,沉默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和那位叔叔取出手机照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上爬着。
爬到山顶的时候暂时出了马尾松林,眼前只有一棵很大很古老的马尾松,虬根百曲的立于山顶。
山下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微黄的光没有城市的绚丽,却像极了诗里的“灯火阑珊处”。
许久没爬山的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马尾松旁靠着它休息。
“累了?那我们先休息一下,不过不能休息太久,天已经黑下来了。这几年人都往城里去,山已经成了动物的天下。听村里人说以前消失的动物又重新出没了,像松鼠呀!狐狸呀!狼呀!野猪呀!……”
叔话还没说完,一只松鼠从树上窜下来跑进了松林,吓得我猛的爬起来说:“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叔没做声,我用余光似乎瞟到他在笑,深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毕竟这么久从没见那张脸有出现过其他的表情。
我转过身去,想看得分明,发现果然是我看错了。
突然他手机响了一声,于是他拿起手机来看,白色的光正好打在他红一片白一片的脸上,瘆得我后背一阵发凉。想要赶紧走,又不敢走前面,只得等他回了信息再动身。
我从小就这样,一害怕脑子里就是群魔乱舞的景象,以前和姐姐一起睡,突然在脑海里姐姐变成了鬼,那就想兔子吧!兔子多可爱,可是后来兔子也变成了鬼。
我站在旁边看了看头上的月亮,真圆啊!算算日子今天正好十六。星子冒出来了,只是今晚并不是它们的主场。
突然想起小时候邻家哥哥讲的一个故事:说他有一天从阮宁村回来,天已快黑了。那时还没有公路,他走的就是这条道,到这棵老松树下时,突然狂风大作,他被刮倒在地。隐约看到树上有几只松鼠窜下来,跑着跑着变成了曼妙的古代女子。后来,他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风停了,女子和松鼠都不见了,他的鞋子也消失了。
叔叔终于回完了信息,我们借着手机的光继续赶路。
下了一个很长的坡,经过一条小溪,溪流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的清晰。月光透过马尾松针叶洒下来,冷而清澈。
脑海里突然闪现着王维的那句“月照松山下,清泉石上流。”
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对这句诗有了灵魂上的认识。
我提了提衣裙,仿若自己是个才华横溢的古人,看了看前面的背影,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几分。
这样清澈幽静的美,不知道山伯和英台是不是也曾见过,走过如这般的路,见过如这般的松与月。
过了溪,又重新隐没在松林里。林子太密,月光进不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前行。
终于,林子越来越浅,远远的已经能见到村子里的灯光。
突然,旁边的灌木丛一阵响动,吓得我赶紧跑到了叔叔的前头。
没跑多远,响声停了下来,我回头看,叔很镇静的走着。再往响声处看去,黑漆漆的看不分明,心里的恐惧向全身蔓延开来,仿佛头发丝都在颤抖。
“也许,是我们惊扰了林子里的动物,大概已经跑远了。”叔很淡定的说。
“哦!”我假装镇静的回答,声音在喉腔里跌跌撞撞,出来的时候仿佛已经碎成几块,难以粘拢。
心里的恐惧让我不得不加快了脚步,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只想飞一般的赶快降落到家里。
几番推辞,叔还是执意送我到家门口,我心下过意不去,让奶奶帮忙打着手电筒在屋旁的桃树上摘了一袋桃子给他带回去。
一番梳洗,疲惫的躺在床上,整个人无比舒服,像突然降落在云层,柔柔软软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夜虫在暗夜里鸣叫,说着我听不懂的故事。梦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将我整个的吞噬进去。
做了一个记不住的梦,醒来的时候看到阳光洒在古旧的红漆桌上。
我侧头静静观赏光束里的尘埃,它们缓缓的漫无目的的在明暗间游走。
身体里的细胞在慢慢的苏醒过来,我摸来枕边的手机,发现一条禾苏的微信:
我恋爱了!
心想这个千年铁树终于开花了,若是换了以往我肯定会将那男子的性格习惯家庭背景都问个清清楚楚,以免这个身在爱情里的人被蒙蔽了。
我与禾苏认识在五年级,那时她从外校转学到我们班。小学时,大家彼此客气,中学又分到一个班,这才成了要好的朋友。
我两性子都有些冷还慢,没来得及赶上早恋。等真正恋爱的时候已经工作了,稀里糊涂的谈,又稀里糊涂的分,在周围人眼中那可不是谈恋爱,他们开玩笑说那是“谈了个棉花”。
那时候身边很多人跟我们分享他们的恋爱经验,那些痛彻心扉的经历让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们这些后来人要怎样避开他们踩过的坑。所以,我们在彼此的眼里都是小白兔,为了对方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总是想尽办法去看清“庐山”中所有的迷雾。
过了几年,突然明白过来,那些经验交织在一起根本凑不齐一个人,凑出来的大概是神仙吧!可是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所以,没问其他,只回了一句:恭喜!
当年那个不顾世俗女扮男装前往杭州求学的女子,也如今天的禾苏一样对一个城市充满了好奇与惊喜吧!
想一想我这相似如稻田般一望无际的日子,竟然有些心生羡慕了。
拍了一张眼前阳光穿过格子窗的图片,配了句:凡相寻,必相遇!
发在了朋友圈里。
打算起床的时候发现腿有些酸痛,果然是很久没运动的腿,看来暑假得好好劳动劳动了。
起来洗漱完毕,跑到菜园子里摘了些菜,旁边树上的桃李红得可爱,摘了一起拿到水池子里洗。
奶奶正好从屋里出来。
“奶奶!爷爷呢?他涂了药酒腿好点没有?”
“你爷爷清早就出去了,昨天夜里抹了两次,今天要比之前好多了。昨天送你回来那人我瞧着不像你李叔,黑漆漆的也没看清楚,再说你李叔也不会唱戏啊!”
“我也不认识!说是上宁湾的,在村里、镇上两头住。昨天他要回镇上,正好也顺路,就一起回来了。那药酒也是他带我去找布一爷爷拿的,回来的时候晚了,都关门了,衣服还被锁在里面的呢!”
“上宁湾啊!以前怎么没听说上宁湾谁唱戏啊!衣服我等会儿给春凤打个电话,她天天要去集市上卖西瓜,到时候赶集正好带回来。”
“唱得也不大好,跟我差不多,估计是后面学的吧!”
“这年头,大家都忙着挣钱,谁还有心思学戏,哈哈!也是出了个怪事!”奶奶一边笑着一边盛了些水去鸡舍。
早饭后,奶奶坐在中堂里纳鞋底,我把昨天那身戏服拿去洗了,阳光很烈,正好放到外头晒晒。
我坐在树下看着戏服发呆,这个辗转千年流传下来的故事,居然这么打动人心。
想了想,打算把那个打动我的真实故事写完:
青亦寄了很多信,只收到一封分手的回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假回了趟老家。
蔷薇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青亦说了,青亦看蔷薇态度坚决,没有说什么,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蔷薇伤心的跑回房间大哭起来,她翻出青亦写给她的信和诗,想要烧掉。念头刚起,心已经痛到极点,瘫坐在地上抱着书信泪流满面。
她紧紧的抓着那些信捂着胸口,好像再用力一点,就可以塞进心里去。
到了傍晚,有人急匆匆的来找她,说青亦溺水了,这会儿人在医院,可能已经不行了。
蔷薇瞬间像雷击一般,魂不是魂,人不是人,像一团空气,跟着那人往医院赶。恍恍惚惚听到那人说青亦和朋友去吃饭,喝多了酒,连人带车从桥上掉下河去。
她想这一定不是真的,是青亦骗她的,这会儿他一定等在医院门口就为了看她着急的样子。为了证明她是爱他的,是放不下他的,他会紧紧的抱着她,让她不要离开他。
可是到医院的时候,青亦没有站在门口等她,而是静静的躺在床上。
她跑过去抓他的手,喊他。可是,他没有回答。
他手怎么是凉的,明明以前那么温暖,总是紧紧抓着她的手,那样厚实,让人有满满的安全感。可是现在怎么像冰块一样冷,那种冷仿佛顺着手上的每一根神经直达心脏,蔷薇觉得她整颗心都结冰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没有了往日的深情,他的眼神那么空洞,里面投射出的是漆黑而漫无边际的隧道。
青亦的母亲在旁边不只一次用手温柔的抚摸他的双眼,可是,他始终睁着,仿佛对于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依恋。
蔷薇用手轻轻抚过他的眼睛,终于,青亦安详的“睡着了”。
整整一夜,她都呆在他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蔷薇不哭不睡,整个人恍恍惚惚。直到青亦出殡的那天,她抱着他的棺木不舍入土,哭得声嘶力竭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父母听到消息过来看她,她拔掉输液管跑出了医院。
她不想见到他们,某种恨意头一次在她心里升起。是的!她恨父亲,是她间接害死了青亦。她也恨自己,每每想起,就心痛得快要窒息。
日子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过着,有一天,经过一家照相馆,她不知不觉的走了进去。
“姑娘!你是要拍照?”老板问。
“嗯!我要拍婚纱照!”
“那您先生没有一起来?”
“他在很远的地方,我可以先看看婚纱吗?”
“可以的,这边请!”老板领着她到婚纱展区。
“就这件了!”她一眼就看中了那件淡黄的婚纱,上身刚刚好。
她看着那件婚纱,这颜色多么像她以前和青亦经常逛的那个山坡上开的小黄花,一片片小小的那么甜美。
她突然跑出照相馆,朝那个小山坡狂奔。可是,山坡上没有青亦,也没有了小黄花,她绝望的坐倒在紫色花丛里,呆呆的看着远方。
蔷薇转身想回照相馆把照片拍完,可是当她转身的时候,发现照相馆的老板就在不远处。老板告诉她照片已经拍好了,让她一个礼拜后来拿。
一个礼拜后,她如约去照相馆取照片,是一张背影。就是那天她穿着婚纱坐在紫色花丛中的背影,虽然看不到脸,整张照片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
老板多洗了一份放在一个大相框里,问蔷薇同不同意他把这张照片挂在门口的展览区,这一挂就挂了十多年。
两年后,蔷薇人渐渐没有那么恍惚了。父母有一次来找她,她还是不想见他们,竟吵了起来。
“你就算一直躲着我们,你也是我连喜的女儿,你自己爹娘不管,却供着别人的父母,你可别忘了,你名字可还在咱家的户口本上印着。”父亲朝蔷薇吼道。
“你放心!我的名字很快就不会落到你户口本上了,我就算嫁给瞎子瘸子,也会马上把自己给嫁出去。”蔷薇一边哭一边冲着父亲大声说。
她果然是说到做到的,没多久就把自己嫁了,倒也不真的是什么瞎子瘸子,而是一个喜欢了她很多年的同学。
她有时会去乡下看看青亦的母亲,老人家也时常给蔷薇带些自己种的蔬菜瓜果。
许多年过去,她始终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父亲,那种痛好像永远都结不了疤,生生的疼在那里触目惊心,似乎永生永世都好不了了。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在有些事情面前好像就连时间也变得束手无策,譬如爱,譬如恨。
园长今年已四十多了,可是每当说起这些故事就好像发生在昨日,那么清晰、鲜活。
她把当年兵哥哥写给她的信和诗都留着,录成音频,反反复复的听。
她曾和我说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爱的人结婚,那样才会幸福。
也许当年山伯的坟墓并没有裂开,英台也没有化成蝴蝶,而是嫁给了马文才。过了平凡的一生,却始终忘不了梁兄。
故事算是写完了,可是我整个人还时常沉浸在某些情节里。之后的几天闲来无聊,把一些旧物来来回回的倒腾着。
每次回来总会看看以前的照片,还有一些傻得可爱的纸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写纸条的习惯,不过这么有青春气息而又浪漫的事情,在我这里竟然是无关风月的。
因为每次打开文具盒发现里面的纸条时,我都会很笃定是禾苏放的。
翻到一张有些厚的卡片,是十六岁生日时禾苏亲手制作的生日贺卡。她告诉我卡片的夹层里有一封信,是写给我未来老公的,等结婚的时候把卡片撕开就能看到那封信了。
去年,我突然想起这件事,问她卡片里写着什么,她自己也记不清,说可能是叫他不要欺负我,要好好待我之类的话。
我也翻出了一直用来练字的汪国真诗集,这本诗集第一页的署名跟我的名字仅有一个姓氏之差——柳安典,而我叫苏安典。
那是我七八岁时在舅舅家阁楼的旧书堆里找到的,当时不懂诗,也不认得里面的字。初中时想学行书,才把这本书拿出来练习。
隐约记得母亲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小姨一个同学就叫柳安典,而我的名字正是小姨取的。
奶奶一直嫌这个名字太男孩子气,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西西,所以身边的人都叫我西西。
进入青春期的我似乎意识到了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几次向母亲打听,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也许,她真的不知道。也许,那个故事只不过是小姨情窦初开时的一个突发奇想而已。往日的那些青春早已躲进了秋天的黄叶,随着秋风飘落,落入泥土,曾经的脉络又有谁还记得分明?
(三)
几天之后莲香姑姑打电话叫我去她家玩,说家里瓜果熟了,让我去摘,顺便带些回来给爷爷奶奶吃。
正好在家呆得无聊,第二天便独自乘车去莲香姑姑家。
那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小木屋,后边山上是一片果园,枇杷、李子、桃子、梨还有橘子,再旁边有几棵高大的野生栗树和两棵杨梅。
每年暮春,李叔都会将两块最大的地腾出来种西瓜和香瓜,而现在正是它们成熟的时候。
所以,在这个小山坡上除了冬天,四季都有新鲜瓜果。
“西西!我先领你摘果子去!你姑还在做早饭,等会儿回来就可以吃了。”李叔站在屋前唤我,拎了个竹篓领我去后山。
和李叔摘了些瓜果回来的时候,阳光已经不如清晨那般温柔,性子突然烈了起来。
进了中堂,看到一个青年坐在饭桌前等我们吃饭。
“顾羡来了啊!等我把西瓜切了,先吃点西瓜!”李叔热情的和青年打招呼。
“别听你李叔的,吃西瓜吃饱了,等会儿这么多菜哪吃得完,西瓜什么时候吃不可以。”莲香姑姑从里间端了菜出来。
“西西!快来坐下吃饭了。这是顾羡,你们应该见过了哈!”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青年,眉眼英气有神,却好似四五十岁的人,有了许多白发,可是细细看来还是觉得不像在哪见过。
“你两个咋这么生分呢?刚前两天不是还同台唱过戏呢嘛!”莲香姑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不解的问。
同台唱戏?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那个“大叔”,难怪那头发看来有些眼熟。
当时,大家都化着浓妆,也没看清对方到底长啥样。
“上次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陪我去拿药和我一起走山路回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正好被莲香姑姑安排坐在顾羡的对面,他还是像之前那样惜字如金,所以只能我来尽量打破尴尬。而且,我也严重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一次普通的饭局,而是有预谋的相亲,一想到这,气氛就变得更加尴尬了。
“没事的,也顺道。”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于是我低头吃菜,一个劲的夸莲香姑姑的菜做得好吃。她和李叔两个在那眉来眼去传递着只有他两才知道的信息,笑得相当古怪,如果不是认识这么久,我肯定怀疑他两在菜里下毒了,想谋财害命呢!
吃完饭,我借着帮忙洗碗的由头赶紧离开了中堂。
收拾的时候莲香姑姑一直喊我过去中堂那边说剩下的她来收拾就好,见我半天没响动也只得作罢。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莲香姑姑说:“这天气可真是热,我领你到旁边的林子里去乘个凉,那里的风比空调还舒服呢!”
说罢,拖着我去林子里的秋千上坐下。
“我还得去村口李奶奶家问点事情,你先呆会儿,不要拘束,就把这当成是自己家一样。”说完,莲香姑姑就走了。
林子里的风确实很舒服,隐约还能听到山谷里的溪流声。知了隐没在林子里开着一场又一场的音乐会,而我是它们唯一的听众。
我荡起秋千,乘着风,像小时候一样,幻想着自己变成了一个会飞的仙女。
咔嚓咔嚓咔嚓!后面传来一阵快门声。
我急急的把秋千停了,回头一看,是顾羡。
“拍得好看吗?快给我看看!”我从秋千上下来朝顾羡走去。
最近很爱家乡的山水,一直想在这美丽的地方拍一张有意境的照片换了我的微信头像。
“等我先看看。”顾羡没有把相机屏幕给我看,而是微微退了几步,自个儿一个劲的删着照片,嘴角隐隐泛起一丝笑意。
果然把我拍得很丑,亏我看他拿单反拿得有模有样,原来都是假把式。
在我意兴阑珊的时候,他终于主动把相机递了过来。
照片里的我神态怡然的坐在秋千上看着远方,长发飘在风里,阳光穿过枝叶,零星的洒落在身上。
我呆呆看着屏幕,这正是我理想中有意境的照片,拿着相机满意的微笑着,感觉怎么欣赏都不够。
“回头把照片发我吧!太好看了。”抬头的时候看到顾羡正微笑看着我,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好看,好像林中的阳光。
“那我先加一下你微信。”顾羡拿出手机扫了我的微信,“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安典!我发给你吧!”
“嗯!我叫顾羡!已经发给你了。”
“你拍的照片真的很好看,是摄影师吗?”
“只是业余爱好,我是射频工程师。”
“特意休假回家来看看的吗?”
“辞职了的,想到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哦!人总是要停下来慢慢生活的,工作不就是为了生活嘛!”我看了看他的白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浅浅的微笑了一秒,真的只有一秒。不过,他眼里的东西似乎要比脸上的表情丰富得多。
一个人走过的路,点点滴滴,曲曲折折,另一个人又怎么会完全懂。
我坐回秋千,一个人默默的刷着手机,他在林子里拍照。
有时候我会偷偷回头看一眼,因为他拿相机的背影真的很好看。
我点开禾苏的朋友圈,果然又有了新的动态,里面记录了一些日常。还是大街小巷,还是文艺小店,还有花草虫鱼、云和天空。
不过,令我欣慰的是终于有一个人陪她一起看这些,就像我们小时候期待的那样。
竟然看着屏幕就忍不住的笑起来,心里甜甜的,好像也感应到了她恋爱的甜蜜似的。
许久,我和顾羡就这样自顾自的待在林子里,直到中午莲香姑姑和李叔叔才回来。
吃了午饭,迷迷糊糊的在林中的竹床上睡着了。
下午山风渐凉,醒来时脚丫子凉凉的,身上却多了条毯子。
回头的时候,看到顾羡在旁边的石桌旁倒腾电脑,可能是在修照片。
这条毯子肯定是他照莲香姑姑吩咐例行公事给我披上的吧!
我迷迷糊糊的想去洗把脸,走到池边,听到莲香姑姑和李叔叔在隔壁的房间说话。
“等这两个人谈恋爱得把人急死!”莲香姑姑说。
“谈恋爱要慢慢来的嘛!哪有人一上来就爱得死去活来的,咱两刚见面的时候不也是没话说,你当年可是害羞的脸通红,像个红富士苹果。哈哈哈!”李叔大笑起来。
“你懂什么呀!现在这时代哪还能和以前比,女孩子可不能像咱那时候那么矜持,不然好男人都被抢光了。你看咱西西都快三十了,在这小城里哪还有几个相配的呢!依我看,像顾羡这样优秀的,错过了这辈子可也找不着了。你也说说顾羡啊!追女孩子得主动点。回头我也说说我们西西,不能非等着男孩子来追,该主动的时候还得主动。”
“这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看咱也不能插手得太多。”
“就是太有想法了,婚都不愿意结了,那哪成啊!这古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几千年来大家不都这么过的!”
声音突然停止了,我一边洗着手一边发呆。
一回头,发现莲香姑姑就站在门口,吓得我一哆嗦。
“都听到了?不是我说你啊西西!遇到好男人呢就得主动点,你还在那等啊等,等啊等,再好的男人也错过了!”莲香姑姑看起来很激动,她本就是急性子。
“嗯!”我平静的应和着。
“哎!算了!算了!你两这不温不火的性子,还是慢慢来吧!”莲香姑姑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就走了。
我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许久回过神来,该做饭了,得去帮莲香姑姑打下手。
于是,蹲在屋侧的池子边陪她洗菜,她不说话,不过满脸都写着“孺子不可教也”六个大字。
突然,顾羡背着相机过来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拍照。我说好,莲香姑姑终于又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我们从屋后的果园爬上去,一直到了山顶,太阳还有些烈,顾羡说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他把相机的防雨罩给我垫在树边让我坐着,自己就在旁边摆弄相机,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他也过来陪我坐下。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好奇的问。
“今年春天。”
“那打算呆多久呢?”
“嗯!这个不好说,也许呆完今年冬天,也许……”
“大城市的生活不好吗?我一个要好的朋友刚到上海去了。”
“也好,也不好。这个要看个人的喜好和取舍了。”
“你回家只是因为不喜欢大城市的生活吗?”
“也是,也不是。”
我觉得顾羡说话的语气根本就不像一个年轻人,更像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得道高僧。明明回答的那么简单,一字一句我都懂了,甚至标点符号都知道,可就是领悟不了更深层次的意思。
“你看!炊烟起了!是不是可以拍照了?”
山坡下几栋木屋的黛瓦间都陆陆续续起了炊烟,一位老人牵着水牛在山间的小路上慢慢的走着。很久没有再见这样的景象,一时间倒勾起了许多童年的记忆。
“还要再等等,等太阳再柔和一点,像一只橙色的橘子挂在对面的山坡上。”
“顾羡!你小时候有没有放过牛?”
“有啊!有一次把牛给丢了,一整晚都不敢回家。”
“那你住哪?”
“守林子的一对老夫妻收留了我一晚,后来家人找了过来。”
“那家人不急死了!后来有骂你吗?”
“没有!因为我们家的老黄牛自己回去了。”顾羡微笑着说。
“是养了很久的牛吧?我家以前也有过一头老黄牛,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比我年纪还大,它也认得回家的路。听大人们说我小时候每天早上都站在中堂门口,等着它过去,和它打招呼。你看啊!好像很久以前大家对于牛就有了很特别的情感,很小的时候就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所以,总觉得自家的老黄牛也是有某种仙缘的。顾羡!要不你拍一些关于老牛的照片吧!”
“这个想法很不错啊!我正在拍家乡的四季,还有渐渐荒芜的村落。之前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清晨或日暮的光影和四季更迭的风景上,并没有很关注一些细微的元素。所以,总觉的照片里的家乡少了某种灵魂,你这么一说倒是给了我很多灵感。”
“家乡的四季!听起来就很美啊!我仿佛看到了春天的山樱,夏天的河流,秋天的芒花,还有冬天的雪山。”
“春天的山樱和夏天的河流已经有了,秋天的芒花和冬天的雪山我接下来会渐渐完善的。”
“所以,你回老家就是为了把这些都记录一遍?”
“如果一个人一直在追赶,当有一天他停下来的时候会忘了自己是谁。不晓来处,又怎知归途!”
“总觉的你的心里像有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灵魂。”我开玩笑的说。
“所以,刚见面的时候叫我叔是因为这个原因?”
“啊!不是的,那是因为我们当时都化着妆,根本就看不出年龄啊!而且我当时在化妆间里看到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阿姨。所以,很当然的以为你是和莲香姑姑还有李叔同辈。况且......”我急忙辩解,本来想说他头发的事,自觉失礼,赶紧把嘴闭上了。
“没关系的,逗你玩呢!你看!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我先拍照去了。”
“嗯嗯!”我窘迫的点头。
这时的太阳刚好悬在山头,像顾羡说的,一只橙色的“橘子”。
炊烟未息,老牛未归,太阳未落,这个时候确实是拍照的好时机。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这样看夕阳了,觉得这样的傍晚实在是美,美得像画,又多了几分真实。
人在专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是会发光的,就像此刻的顾羡。
我用手机偷偷的拍他,暗暗想着自己可真像人们常说的“黄雀”,不禁觉得好笑。
太阳就快落山了,我呆呆的看着它缓缓的沉下去。
突然,一束小花遮挡了我的视线。
“来!拿着。”顾羡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顾羡就指导我该站哪该怎么摆动作。
第一次被男生送花,虽然是野花,但也应该是件浪漫的事情啊!
可是,在顾羡这里,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此刻的我在他眼里,好像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也不是苏安典。我不过是他作品里的一个元素,像远山,像落日,像水牛。
想了想突然有些失落,我静静的看着花发呆,把他的指令放到了一旁。
“怎么了?”顾羡放下相机疑惑的问我。
“没事!就是想着等会儿去莲香姑姑家吃了晚饭早点回去,不然天又该黑了。”
“哦!那我们赶紧下去吧!”顾羡说完,开始收拾起他的器材。
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山路很陡,在一个斜坡上,我踉踉跄跄的往下跑。努力的想平衡,还是没稳住,跌了一跤,双手和膝盖撑在地上被石子磨出了血。
我把粘在伤口上的泥沙轻轻的捡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然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询问:“没事吧!有没有摔着!”
我抬头见顾羡正朝我跑过来,脸上那种关切的表情好像在哪见过,这样的场景也似曾相识,好像已经重复过一遍似的。
啊!这就是既视感吧!
“没事!没事!就是擦破了点皮。”说完又继续在伤口上捡泥沙。
“我背你吧!”顾羡背朝我蹲下等我过去。
见我呆坐在原地,很坚决的往后挪了挪。我缓缓起身,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顾羡虽然看起来瘦瘦高高,可是肩膀却很厚实,也许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原因。趴在他背上,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去接我放学的场景。
到莲香姑姑家门口的时候,顾羡放我下来,找了个凳子给我坐着,去找莲香姑姑弄药去了。
他找来碘酒给我消毒,见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奇怪的问:“不痛吗?”
“痛啊!”
“那你怎么还那么淡定。”
“痛不是也得涂嘛!”
顾羡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马上又消失了,继续低下头给我涂碘酒。
这样的摔跤在我的人生中有很多次,除开在奶奶面前的,这次是让我觉得自己最金贵的一次。
晚饭后,我正打算回去。
“回啥回啊!天都快黑了,你这受了伤回去叫我怎么和你奶奶交代。今天就住姑姑这,明天我叫你李叔送你回去。”莲香姑姑说完,还没等我点头就开始给奶奶打电话,说我今晚就住下了,叫她别担心。
打完电话找来一套碎花棉绸给我做睡衣,大家挨个洗完澡都坐在屋前的竹椅上乘凉。
山里的星星真的很亮,像孩子的眼睛一样闪着灵动的光。
我们听莲香姑姑和李叔讲一些趣事,我喜欢听有年代感的,譬如过去他们恋爱结婚类的。顾羡喜欢听近期的事,我明显的感觉到他对于离开故乡后所发生的事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好奇到每一个细枝末节。
一只萤火虫停在桌上,屁股上的光一闪一闪,好像安了一只小小的手电筒,一开一关。
山中的夏天,热气到了深夜就消散了。躺在床上,没有闷热的折磨,心静静的,就像屋外的星星和萤火虫一样。
我贪心的向山神祈求一个好梦。
第二日清早李叔送我回家,顺带装了很大一袋瓜果,顾羡帮我提上车。
在路上听李叔说顾羡之所以一直住在他家,是因为在帮李叔他们修葺村里的祠堂。
到了家,我把那袋瓜果打来,翻出了奶奶最喜欢的黄桃,李叔家的黄桃个大、肉软,还比别家的都甜。
奶奶没有马上吃,而是叫我挑些水果出来,送去许百爷爷家。
“你许百爷爷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晚从山里回来就病了,说是看到鬼了。哎!怕是年纪大了,像老兴头一样要痴呆了。”
“看到鬼?”
“是啊!还说看到两只,一只穿粉衣,一只穿蓝衣。说穿粉衣那只跑得可快了,还好他躲起来没出声。回来后你许百爷爷就吃不下饭,活也不干,成天念叨自己阳寿怕是要尽了,黑白无常要来索命来了。”
“是哪天的事了?是不是我唱戏回来那天?”
“是了!是了!正是那天呢!……”。
没等奶奶说完,我就哈哈大笑起来。奶奶看着我愣了愣神,也瘪嘴笑起来。
“你倒好,干了坏事还在这乐呢!”
“我不是故意的嘛!那天我也被吓得不轻,要不是顾羡在,估计也吓坏了。”我辩解道。
“顾羡?顾羡是谁?”
“顾羡!顾羡不是谁,就是上次送我回来那个人啊!哎呀!我得快点去许百爷爷家送水果了奶奶,跟他说清楚,可能这病啊就好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提到顾羡心里就有种怪怪的感觉,慌慌张张的生怕奶奶细问。
(四)
百无聊赖的在家里呆了半个多月,除了和顾羡微信聊天好像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因为别的什么事都没了兴致。
禾苏有一天给我发微信说她分手了,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说不清楚,说现在才明白不是所有的缘分都可以白头偕老。
可不是嘛!明明很爱很爱的两个人还是会分开,像梁山伯和祝英台,像园长和兵哥哥。可是,禾苏呢?他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也许,是跨不过彼此的心海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禾苏,只发了一个红包让她卖棒棒糖吃。因为,读书的时候要是我们谁心情不好,另一个人就会偷偷买一根棒棒糖放在她的文具盒里。
虽然知道早已经不是糖就能哄好的孩子,但是就算不能甜到心里,甜到嘴里也是好的。
几天后,顾羡他们修葺的祠堂终于完工了。
此后,他便常来找我一起出游。
有时候爬上高云寺,去拍小镇的日出;有时候走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看看大火中幸存的老房子;有时候就是坐在河边静静的钓鱼……
我已经习惯顾羡拍照拍到投入把我当空气的样子,偶尔让我进入画面当模特竟觉得受宠若惊。
这样的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只比一眨眼久了一点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留恋假期,还没开学,就已经开始期待国庆、中秋、元旦,还有寒假。
“秋天的时候我们去放牛吧!等你国庆回来。”顾羡说。
“你是让我给你当模特吧!不会还让我帮你借一头牛?”
“你要愿意也可以。”
“那就许百爷爷家的牛吧!上次你可是给别人吓得够呛,帮人家放放牛,就当是赔罪了。”
“他可是被一只跑得很快的鬼吓坏了,听说是一只穿粉衣的鬼哦!”说完,顾羡哈哈大笑起来。
气得我一时语塞,瞪了他一眼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开学以后,由于下班后常与顾羡视频,大家都知道我有了男朋友。开始好奇的打听我两的事情,直到我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才肯放我睡觉去。
有一天,园长和我闲聊。
“西西!不知道你还会唱戏哦!真是多才多艺啊!什么时候给我们也唱上一场?”
“那是小时候没事瞎学的,上不了台面!上不了台面的。”我赶紧推辞,主要是自己的唱功娱乐一下老年人还可以,园长他们面前还真是不敢献丑。
“你就别谦虚了,国庆刚好要办一场演出,你压轴唱一出,也让孩子们了解一下传统文化。哦!对了!叫上你家顾羡一块,你一个人唱太单调了。”
“您确定孩子们能听懂?这些可都是只适合大人的故事!”
“谁让他们一定得听懂了,主要是感受那种文化传统。”
“园长!你是认真的吗?”
“是啊!很认真的。”
“那我得问问顾羡,看他有没有时间。”
“不用问了,你喊肯定有时间。”
我以为园长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对这个事情很上心,几天之后又问起。
“西西!怎么样?你家顾羡同意了吗?”
“同意倒是同意,不过他说只会唱《梁祝》,还是很业余的那种。”
“哦!《梁祝》挺好的!”园长说。
“可是……”我想起之前园长跟我说的故事,怕惹她伤心。
园长好像看出了我的顾虑,平静的说:“没事的!都过去那么久了。”
真的没事吗?我在心里想,可是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明明还听到她在听之前录好的兵哥哥写给她的信。
顾羡倒是欣然同意了,因为他说可以顺便接我回乡下。
十一那天顾羡问莲香姑姑借来衣服,我们如期登台演出,一切都很顺利。演出结束后,顾羡就去市区修电脑去了,说好了就过来接我一起回乡下。
下台后,我偷偷的看了看园长,她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活动结束后,她像往常一样上台致辞,安排好所有的后续工作。
其他的老师们送孩子的送孩子,整理文件的整理文件,改作业的改作业,只留下我和园长两个人在打扫礼堂。
“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错!恭喜你啊!西西!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遇到一个又合适又喜欢的人更不容易,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我两八字还没一撇呢!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真羡慕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能这么坦然的说以后。”园长笑了笑,像夏天不小心长成笑脸的苦瓜。
园长果真还在想着曾经的那个人啊!也是,怎么能够忘得了。
“园长!你老公知道那个故事吗?”
“知道的!每次吵架的时候他总会说'谁不知道你还想着那个死鬼呢!'然后,我们就长长的沉默,要隔很久很久才会说话。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是我老公了,我们几个月前离婚了。”
“是因为那个故事?”我惊讶极了,很难想象一个去世的人会对一段婚姻有这么大的影响。
“不是的,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园长语气平淡,不过眼里还是闪过一丝忧伤。
这个故事的结局对我来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因为之前一直以为就算她没有嫁给自己爱的人,嫁给了爱自己的人也应当过着世俗以为幸福的生活。
可是,又有怎样的爱经得起岁月的蹉跎。我这样想着,可是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刚走的那两年我整个人是恍惚的,两年以后我以为自己清醒过来了。可是,最后我发现自己不过是在想他的时候蹉跎了半生。”园长感叹道。
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我向来是不知道怎样安慰别人的。况且,那是一个怎样的黑洞,又是一个怎样的美梦,是一段没有时空的爱情吧!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打扫。然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顾羡来接我的时候,看到我情绪有些低落,在路上一直问我怎么了。
我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他,只是紧紧的抱着他胳膊说没事。
然后,靠在顾羡肩上看着窗外发呆。
(五)
南方十月初的秋色并不明显,偶落的几片叶子也只在告诉你秋天来了而已。
所以,初秋的景色不是落叶,而是芒花。
山里的芒花是一片片的,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
我和顾羡赶着许百爷爷家的老黄牛去山里,因为少有人走,路也渐渐变得荒芜。
我们选了一块稻田,将牛放在旁边的坡上吃草。
稻谷已经收入仓门,只剩寸许长的稻杆齐整的长在土里,稻草扎成一捆一捆的立在田间。
一群山雀来啄食遗漏的谷粒,呼呼的一阵来了,又呼呼的一阵去了。
远处的啄木鸟嘟嘟嘟的磨着鸟嘴。
我与顾羡提了两把稻草铺地而坐,闲聊着这些年各自的过往。
我喜欢听他讲城里的故事,一来是新鲜,二来是这样我就可以凭此想象禾苏现在的生活。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为失恋苦恼吗?后面还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
中午的时候,顾羡拾来枯枝生了堆火,烤了些红薯,这便是山中的午餐了。
秋日的阳光很暖,尤其是午后。顾羡说想去拍大山,他得爬到山顶,那里有他想要的角度。
可是,山中已经没有路了,要从灌木丛一直往上穿行。
所以,他没有让我和他一同前往。
我留在田中等他,无聊的翻看着手机,从微信刷到微博,从QQ刷到酷狗……
我往山上望了望,完全看不到顾羡的身影。心里隐隐有些担心,给他打了电话确认没事才放心。
过了很久他还没下来,我知他是想等日落,也没催他,困意来袭,堆了一大堆草躺在草堆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有人披了件衣服在我身上,迷迷糊糊睁开眼,顾羡正守在我旁边。
我疲倦起身,看了看日头还没落山。
“你不是要拍日落的吗?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
“本来是的,怕你等久了就先下来了。你怎么到哪都能睡着,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以后得改改。”
“这不是太困了嘛!还无聊!谁叫你把我一个人扔这。”说完,斜了他一眼。
“怪我!怪我!怪我下来的太早了,你才没被狼给叼了去。”
“这里不会真有狼吧?要不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虽然我知道这里没狼,不过呆了一天可真是太无聊了,巴不得赶紧回去。
于是,我们也没问老牛吃没吃饱就牵着它回家了。
回去一看照片,发现原来在我睡着的时候顾羡可偷拍了我不少。不过,我最喜欢老牛在我旁边那张。
十一大概就是这样无聊的过去了,假期结束后,我回了市里,顾羡则在镇子周边的各个村落继续他的摄影。
一个月后,他兴奋的跟我说他拿到一个摄影大赛的一等奖,获奖的照片就是我睡在草堆老牛在侧的那张。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他会获奖,而是获奖的居然是那张。
秋天很快过去,冬天来了。在一整个冬天,顾羡都在期待家乡的一场雪。
终于在年后,让他等到了。
那天清晨,天刚发白,就接到顾羡的电话。
他说下雪了,赶紧出去看雪。
我穿好衣服出门,惊讶的发现他就站在我家门口。
我才知道,他昨晚兴奋的一晚上都没睡,拍了好多照片。
今天天还没亮从家里赶过来,就为了和我一起看雪。
雪夜之后的清晨很静,人们都还在梦乡,这里仿佛只有我和顾羡两人。
雪地里唯一的一串脚印,那是顾羡的,之后印上了我的。
我们从溪边的小桥过去,打算去江上拍照。
路上,我问顾羡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
他说想办一次摄影展,让人们都看看我们美丽的家乡,也希望能勾起人们对于家乡的美好记忆。
后来,他这个愿望实现了,影展设在上海,有禾苏的城市。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兴奋极了。一来为顾羡高兴,二来呢!我和顾羡去上海不仅可以看到他的影展,还能见到禾苏。
我兴奋的想象着这次旅程,竟一连几晚都没有睡好。
可事实上,顾羡先去了上海,要提前准备影展的事情。
再加上我的假期只有五天,还是努力向园长争取的。所以,和顾羡的行程岔开了。
禾苏听到我要去上海很高兴,说已经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对我说,让我提前准备好黑眼圈。
到机场的那天下午,顾羡刚好有事走不开,并没有来机场接我。
禾苏早早的就候在门口,不得不感叹这个时候还是闺蜜最靠谱。
禾苏与人合租在一个小区的三室一厅里,只有一间房完全属于她自己,其他都是公共区域,她说这种合租形式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很常见。
这里的人似乎都很有礼貌,又似乎都很疏离,每个人都环抱着一个不同的世界生活在同一片天空。
这是我对于上海的初始印象。
吃了晚饭和禾苏两人坐在沙发上闲聊。
“一个人生活在这样的城市会不会孤独?”
“会的,尤其是生病的时候。不过,这样的孤独在家里也有的,只是形式不同而已,尤其像我这种一把年纪还没结婚的人。”
“去你的,谁和你一起一把年纪了。”
“真的,当初还在老家的时候,下班了,人们都匆忙的各自回家,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种被遗弃的感觉。那是一种很空洞的孤独,很无力的孤独,而你知道的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找一个人结婚,因为相对于这种自由的孤独,我更害怕两个人捆绑的孤独。长大以后会明白人生其实是很难完美,不过在这里至少生活了很多跟我一样的人,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不结婚,他们也过得很好,而且周围的人也尊重他们的选择。婚姻不就是人生的一个选择题吗?结不结?和谁结?”
“可是我还是希望有个人能让你安稳下来,不要再这样漂泊。那样,虽然我不在你身边,至少知道有个人在照顾你,也是安心的。”
“你还说呢!谈了男朋友对我只字不提,太不够意思了啊!”
“那时候你不是刚失恋嘛!就先没和你说。哎!对了,你上次那个男朋友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分了?”
“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说说你们家顾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发展到哪个阶段了?赶紧从实招来。”
“这还是去年暑假的事了,那时候莲香姑姑让我替她去唱戏,唱的是《梁祝》……”
“这个故事有点浪漫哦!”禾苏此刻似乎比她自己谈恋爱还要兴奋。
分别太久,我和禾苏各自想说的话都太多,一直到凌晨两点才迷糊睡去。
好在禾苏第二天不上班,我们睡了个大懒觉,然后她陪着我去上海有名的景点逛了逛。
顾羡发信息说晚上一起吃饭,我两觉得逛得太累,想直接回家。所以推到了第二天,刚好看完影展就去吃饭。
次日,我和禾苏到达展馆的时候已经十点。
进门便看到一幅春景图,日出、薄雾和山樱。再往里延伸也是风景,分别是江、山、溪、柳。中间穿插了几张孩子捞蝌蚪和爬花树的照片,我猜测这是顾羡今年拍了加进去的,毕竟他前期的风格比较中规中矩,没有这么灵动。
来到夏季展区,我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在夕阳下拿着小野花那张。
本来闷闷不乐的心境,在顾羡的镜头下竟然多了些忧郁之感。暖色调的夕阳和冷色调的情绪正好形成了对比,画面似乎延伸出了另一个故事。
我呆看着照片,旁边一个游客认出了我,兴奋的和我打招呼,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回以微笑。
“我看这个展不应该叫四季,还要加几个字,叫我和女朋友的四季。”禾苏在旁边打趣道。
“还能不能正经的看个展了啊禾苏!”
“正经着呢!正经着呢!你两啥时候结婚啊?”
“你就是这么正经的啊!”
“终身大事耶!再没有比这更正经的了,不信问你妈。”
我一时语塞,自知说不过她,叹了口气,自顾自的看照片去了。
到秋景区的时候,终于见着了顾羡,他正静静站在我睡在田间的照片前。
“那就是顾羡了。”我指着顾羡对禾苏说。
顾羡听到声音,回头与我们打招呼。
“活生生的人都在这,还看照片干嘛!”禾苏看了眼顾羡,又看了眼我,自己先笑起来。
“这是禾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嗯!我记得,你最好的朋友。”
“看了你的照片,我觉得有点遗憾。”禾苏突然收起了笑容。
顾羡看着禾苏,认真的等待着答案。
“那就是我没有看到四季,只看到了爱情。”禾苏说完呵呵的笑起来,接着又说:“不过这让我又重新相信了爱情。”
看完影展后,我们选了旁边一家餐厅吃饭。
“禾苏!你打算一直呆在上海,不回老家了吗?”
“不知道,目前先这样吧!你们两什么时候回去呢?”
“我后天就回去了,还要回去上班。这几天孩子们一直给我发视频,说西西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心都萌化了。对了,顾羡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去?”我抬头看顾羡,他愣了半晌。
“我暂时不回家乡了,最近有好几家杂志和网站和我签约。我打算以后从事自己喜欢的摄影工作,可能要去全国各地或者世界各地拍摄我喜欢的照片。”
我看着他,他却不敢看我,眼神游离在食物上。
我呆呆的看了他几秒,没有做声,然后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饭后,我借口要和禾苏去看衣服,他在旁边不方便,躲开了他。
“西西!你两怎么了?”禾苏看出了我两的不对劲,有些不解的问。
“你没听他说嘛!不回去了,要去全国各地或者世界各地。”
“这有什么关系,你可以一起去的,这样多好,让人羡慕的爱情。”
“我暂时不可能离开家乡的,至少要把这届孩子带毕业了。就算我愿意陪着他去各地颠簸,可是我们将来的孩子怎么办?跟着我们全世界的跑,不上学?或者把他扔给爷爷奶奶,像我一样常年都见不到爸爸妈妈,别人孩子过年和爸爸妈妈团聚的时候,我却傻傻的等在村口,幻想着他们有可能突然出现......”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
“禾苏!我们都不是小女孩了,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欢就可以的。”
“好了,我们现在先不聊这个好吗?现在可是闺蜜时间,过两天你就要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们今天好好玩一天,明天的烦恼就留给明天吧!前面有个剧院,我们去看个话剧吧!之前听朋友说有《暗恋桃花源》的,你以前不是一直想看这个吗?”
我无精打采的点头。
可是当我们走进剧院的时候,被告知《暗恋桃花源》的演出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有一场《等待戈多》。
这是一场两个多小时的演出,走出剧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明明是无聊的剧目,明明是毫无逻辑的台词,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们各自的心上,在黑夜里传来清脆的回音。
走出剧院后,我和禾苏都没有说话。
街道很长很长,喧嚣,亦如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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