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

作者: 子不与语 | 来源:发表于2018-12-10 21:55 被阅读126次

    陪伴,还是生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留守。

    01

    二零零二年的冬天,寒风来的比往年要更早一些,整个乐群村都寂寥的很,唯一火热朝天的,是乐群小学的是食堂。

    非典的狂潮像一阵风似得,从中国大陆的南方狂肆袭来,击倒了很多人。当时这场瘟疫在北京肆虐的的时候,我和我的姐姐陈宇,都还是乐群小学的一名带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她六年级,我一年级。

    不仅仅是我们陈家的两姐妹,几乎所有的同学,大家并不知道我们的祖国正面临着怎样的一场灾难,我们无知无识,下课了还能在黄泥的操场上“跳格”,或者三五成群邀在一起跳皮筋。唯一让我们感受到不同的是,每次的午饭时间,食堂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人头,平时威严的老师也跟我们一起,一人一个洋瓷杯子,盛满我形容不出来臭味的褐色液体。

    和我一起拿饭的翁美芝跟我说,这是能预防“飞电”的药,所谓的“飞电”是她从她家的电视机上听来的词,据说电视里的人个个戴着口罩,据说出门碰到发烧的人一定要离他远远的,你们握一下手就会死。

    美芝是班主任的外甥女,她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自己家里有电视的同龄人,我很羡慕她。所以,我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是我唯一的玩伴儿。

    当然我的姐姐不算。

    陈宇跟我在一所学校的整整一年的时间里,除非在家里,她从不主动找我说话。我姐姐那时候除了胖一点,算的上是个好学生,还是学生会的副主席。每次家长会,都能让从没读过书的母亲自愿来学校参加冠冕堂皇的“教师歌颂会”,偶尔顺便也会来我的教室看一眼,每每这个时候我也最怕晚上回家。

    “别人比你小的都拿奖了,你看看你有什么用”,母亲狠狠揪了我的耳朵一把,自顾进灶屋加火烧饭去了。

    我眼眶酸的难受,掉眼泪也觉得不好意思,想争辩几句都变成了皱眉撇嘴。为了省下钱给生病的奶奶抓药,我比平常年纪晚一年上学,所以我比同班的同学大一些,这已经够叫我难为情了,偏偏我没有上过学前班,对拼音的领悟能力又极差,每次数学能考九十多,奈何语文从没及过格。

    总体而言我算得上是一个差生,老师从来不点我回答问题,我的班长同桌田成青每次都会被老师叫上讲台带读拼音,她穿着绣了很多花纹的白色小棉袄,高高的马尾总是一扬一晃的,好不神气,真是叫我又羡慕又嫉妒。

    “陈微,去帮我买包跳跳糖”!

    “我不去······我,我有事”。

    “你明明就没事,哼?”

    班长最喜欢使唤人,我是一个很内向的人,她的威严使我很想像其他同学一样立马去帮她买东西,可我天生的自尊使我带着屈辱感拒绝了,所以我很快被她带着同学报复了。

    中午同学们拿完饭回教室吃的时候,班长带着她的小分队围坐在我前面女生的课桌上吃饭,我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因为美芝会跟着班主任去教师食堂吃饭。

    “挡什么,我们都看到了,你的黄色的苞谷饭”!几个女生笑作一团,田成青最甚,“这种东西怎么吃的下去,我们家都是用来喂狗的,啧啧,你家很穷吧,难怪每次都跟我借转笔刀”。

    我强颜欢笑继续扒拉面饭,其实我也不喜欢吃这种饭,但是我们家一年四季都以面饭为主食,只有到过年或者有重要的客人才会去市场用苞谷换几斤米回来煮食。我虽然拿不了奖状,可我从小被教育成一个懂事的姑娘,我从没要求过一次,表达过一次——我喜欢吃米饭。

    那天我连这仅有的我不喜欢的黄色的粗糙的面饭我也没有吃完,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节听写课。这是我们老师的惯例,最后一节课听写今天学习的新拼音,错到规定的个数会被留堂,我每次都能幸运的挤进那几个数值之前。可是今天很不幸运,当我看着芯已经完全断了的铅笔时,我欲哭无泪。我偷偷瞄了好几眼班长的转笔刀,最后赶夜路回家的恐惧还是战胜了我那可怜的自尊心。感受到我碰了碰她的的胳膊,田成青哼了一声推开听写本离我更远了,仿佛我比那苦口的药还叫人难以忍受。我面色煞红,紧紧握着没有芯出来的铅笔,眼泪终还是掉下来了。

    好不容易借美芝的铅笔重新听写完后,抓起书包出门太阳已经红染了半边天,马上就要落下去了——跑回去能行。我抓起书包,一路飞奔,公路铺满了小石子咯脚的很,我一步没停,连国才家的狗上来扑我摇尾巴我都没理,在拐过一个很大的弯终于在余晖里见到瓦屋上飘起的炊烟时,我才放慢了脚步。

    “怎么回来这么晚,上哪儿疯去了?不知道回来生个火喂个猪”。母亲并不关心我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她只想到我怎么没有在她劳作回来之前把家里收整一下。我怏怏不想说话,进灶屋舀了一瓢凉水灌进喉咙,才转而去给喂猪的母亲打电筒照亮。百八十斤的猪扑到石槽里疯抢吃食,“真是像猪一样”,我讲完,母亲和我都笑了。

    02

       “妈,我想买个削笔刀”,我毫无商量怔怔看着炒菜的母亲,灶屋里烟熏火燎,柴火烧起的浓烟让母亲的面容看不大清晰。半天没有等到回答,我看灶里燃起的火苗渐小,往火堆里加了一块柴,噗的一声火苗撩起来,照红了我整张脸。

    “能行,过两天吧,你先借用同学的”。母亲手里的活计没有停,我缓缓松了一口气,“妈你知道吗,学校里每天都要喝药,苦死了一点都不好喝”。“药哪有好喝的,你以为是糖水咯”。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自己偷偷把饭换成了切好的土豆片,这样可以去学校里蒸,比面饭好吃多了。走之前我倒出书包里仅有的两只铅笔,还有一截已经快用到头的“小木棍”,我用家里砍柴的刀削好了都放进了书包的小隔袋子里——不容易压断。

    “出门记得带伞,看天要下雨了”,听到从堂屋传来母亲的叮嘱声,我便也顺手抓起雨伞冲进了薄雾里。其实我家离学校并不远,两公里的路程吧,只是我当时年级小,坑坑洼洼的公路甚是不好走,小孩子心性大,路上遇到一兜长得不一样的草都能玩十分钟,所以我总会早起半小时为避免迟到。

    今天的路程尤为顺利,许是我也看出来天确实要下雨了,我竟也早早来到了教室。我翻开课本,小心翼翼拿出了一支削好的铅笔放在了课桌靠前的方格缝里,端端正正坐着等着上课铃声。

    我坐在离靠窗稍远的位置,木框窗玻璃破了好几块,风呼呼钻进来微微有点冷,浓烈的雾气找到了入口妖娆着就飘进来,我呼出一口气,很快就跟进来的雾气一样飘散着消失了。

    一年级新生很多,老师为了节省空间,一排的八个位置连着一字排开,坐在中间位置的同学很不幸,上个厕所就需要有至少一到两个人让位。我就是不幸中间的那两个最不幸之一,其次不幸的是,田成青是我的同桌,她讨厌给别人让,用她的话说就是,麻烦。

    所以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看到我旁边的课桌还是空的,我内心闪过少许幸灾乐祸。

    课上的尤为欢快,早课下时,我第一个跑出教室门口,拉着翁美芝去食堂盛汤药。

    “田成青是感冒了,所以没来上学,你晓得不?”美芝一脸神秘。

    “这我怎么晓得咯”,我向来对八卦敏感性不高,“反正不来我挺乐意,想啥时候上厕所啥时候去,舒服”。

    “她奶奶今儿早来给她请假我听到的,说发烧来着,你说。。。。。。”美芝拿着瓷杯子在手上一颠一颠,使劲儿朝我挤眉弄眼。

    “说啥,你干嘛呢”?

    “我们这每天喝的不就是为了防感冒吗?记得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传染病不,你说她会不会那啥呀!”

    “别唬人了,管她了,赶紧打完药回教室,冻死了。不过,怎么是她奶奶来给她请假,她爸和她妈去哪了”,我随口转移了一个话题。

    “不是咱我爹妈一个样,都出门打工去了”,提起这个,美芝撇撇嘴明显不想再聊下去了。

    “我可跟你不一样,我妈在家了”。

    美芝比我还小一岁的,不过她跟着她姨父也就是我班主任一家生活了很多年,就是每年春节父母才会回家看一眼她,会给她带很多新衣服和好看的布娃娃。那布娃娃毛茸茸的,眼睛滴溜溜好不漂亮,最主要的是一按肚皮就会唱歌,美芝带给我看的时候我真是羡慕极了。

    显然美芝不是很满意,她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父母了。

    小孩子的嘴传起八卦来,丝毫不逊于父母辈。田成青有一周没有来上课了,从一开始的感冒,慢慢就变成了“传染病”,到后面说她已经去县城的大医院隔离治疗了。

    我无动于衷,一边欣喜于每天可以自由出入上厕所了,还能偶尔“借”她放到课桌上没有带回去的转笔刀。

    以至于时隔半个月后,进教室看到田成青安稳坐在课桌上的时候,我还大吃了一惊。我手忙脚乱把昨天用完忘记归回原位的转笔刀,放到了她课桌离我最近的一角。

    “我、、、、、、这也不知道谁蹭过来的,我,我没用”,我满脸通红,又忍不住解释。

    此地无银三百两此时用的最恰当,因为绿色小方格子的转笔刀里,还留有我削完铅笔没有倒干净的木屑。

    “没关系,送你了。看,这是我爸爸给我带的新的自动转笔刀”。她把一个红蓝相间的像小风车一样的玩具给我看,伸出来的把手晃晃悠悠左右招摇。

    “真,真好看”。我眼里泛花,甚至忘了上一秒的尴尬,还有她的慷慨。

    田成青回来后,我又开始从另一侧出去上厕所了,不过我不用每天早上削好铅笔再出门,说实话,田成青送给我的转笔刀,真的很好用。

    03

    后面的故事是这样的。

    田成青并没有感冒,这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美芝天天跟我念叨“非典”的时候,我没有在意,她听进去了。借转笔刀事件的那天晚上,田成青回去接了爸爸打回来的电话,说今年不回来过年了,她一气就“病倒了”。年事已高的奶奶没有发现破绽,看孙女直喊头疼要爸爸妈妈,还坚决不去医院,无奈只能叫儿子回来一趟。

    “装病你爸没有揍你吗?”我不可思议,我平时发烧感冒,永远都是捂一捂就好了,医院都不去更何况说是喊千里外的父母回来。

    “哼,他凭什么。肉都是我奶养起来的,打少了一块我奶跟他拼命的”。

    看得出来田成青不仅学习好,这想事情也是全面的很。

    “不过,我倒宁愿是真的传染病,”田成青白皙的脸也被破窗进来的冷风吹到泛红,她吸了吸鼻子,“我爸妈昨天又走了,过年的礼物都提前带回来了,今年是真的不回来了”。

    田成青平时带读拼音的时候,声音清脆响亮,跟电线杆上会唱歌的鸟儿一样,此刻她的声音跟生了锈的门锁似的,一股生味儿。

    那天回家还没进门我就扯着嗓子喊,“妈,爸今年过年回来不”?

    “为啥不回来,又没挣到钱,在外面喝西北风啊”,母亲一边剁猪草一边冲我抱怨,“就算没挣到钱,年总还是要回来的”。

    我抿抿嘴,踢了一脚脚边滚落来的生土豆,“妈,我不要转笔刀了,我同桌给我送了一个”。

    “你个娃儿怎么又拿美芝的东西,上次的毛绒狗还给她了吗?”母亲知道我只有美芝一个朋友,都没有多问我谁送的。

    “不是,不是的,是我新交的朋友送的。她学习很好,就是有点霸道”。

    漂亮的女生都有点霸道,我默默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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