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蜈蚣,成虫长于昆仑山北脉,千年梧桐树干之内,需以人活血作药饵,待其出,便可将其捉住。
筑颜丹缺得便是这最后一味药材了。”
倚靠在门外的洪通道人一语道破。
昆仑山便处于百忍堂北面,山底下便是药风谷,山上千年梧桐还真不少。
但若要将百年蜈蚣以活血相引,非有纯粹灵气之人而不可。
即便大师兄王粱愿意以身相试,那也未必能让挑剔的百年蜈蚣看上,是以唯有将这一线希望放在了李太虚身上。
至于是否为筑颜丹药材,多半也是个幌子,极有可能是其父亲善先行修仙之路的必要之物。
“我…我愿意…大师兄,你不必冒这个险,善师姐,她…她需要你来照顾…”
李太虚听懂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舍己为人。
这种舍生忘死之人也只在古籍范文上才能看到,不想目下这个看起来痴傻的李病秧,又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善子媚和王粱都是面面相觑,心下百感交集,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之人?
李太虚当然也知道危险,只是他将自己看得极其低微,亦或将世人都瞧作了自己一样。大家都是元神共通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么帮他人,也正是在帮自己了。
他这古怪的想法,正如世人都拿他当傻子一样,永远让人看不懂,瞧不起,却不时能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在人人都选择自危的年代,仁义道德就像是富贵人家的礼仪施舍,酒足饭饱的消遣,施舍消遣后还不忘大肆宣扬,标榜着自己的德行。
践踏在卑微生存者身上摇旗呐喊,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往往最为致命。
当日洪通道人带了李太虚善子媚便上了昆仑山,找了一个时辰之后,确定目标。
那是一株八人环抱粗的千年梧桐,根如经脉,深扎在土壤里,依然可以看到纹路。
洪通道人,一手抚着树干,一手掐诀念咒,足足念了一盏茶功夫,闭着的双目猛然睁开,点头笑道:“刚过百年,长三尺,通体乌黑,性烈如火。”
善子媚瞧了他一眼,狐疑道:“你算得准不准?”
“这点微末道行都没有,岂不枉为玄通观弟子?”
洪通道人眼盯着善子媚的酥胸,咽了咽口水。
善子媚立即背过身去,若非是父亲请来的,此刻恨不得一剑戳瞎了他的双眼。
“噗”,善子媚将怒火一剑全发在了树干上。
“这个位置对吗?”
洪通道人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尤物,摸着嘴角的八字须,猥琐一笑:“换个姿势也不是不可以。”
“你…”
善子媚听出其轻浮下流之言,登时火冒三丈,转念想到父亲修仙之路和自己要的筑颜丹还得仰仗此人,强压下怒火,还剑入鞘。
一旁的李太虚抓了抓头,看着树干上的大洞,不解道:“那…那我该如何做?”
“伸指入洞,不停撩拨,自然就来了…”
洪通道人一面淫笑,一面瞧着一旁的善子媚。
李太虚不明其坏笑之意,木讷地看了看善子媚:“师…师姐…”
这番污秽之言,让善子媚听得面红耳赤,“啪”地一巴掌打在了李太虚脸上,怒骂道:“听不懂人话吗,把手伸进去。”
李太虚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耳光后,这才乖乖将手指插进了洞内。
善子媚随着时间流逝,怒火慢慢平静下来。
心下暗暗念道,李太虚,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下了地狱,别来怪我,我善子媚今生欠你的,只有来生再还了。
李太虚依言将右手食指放入洞内,心中忐忑不安,不觉又抽了出了。
“你干什么?”
“我…我…害怕…”
对于死亡,李太虚并不害怕,他所害怕的是未知,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到来,这种等待的过程才最是让他觉得煎熬难耐。
善子媚又以为他要临阵退缩,赶紧抓了他的手,再次插入洞内。
“都这时候了,早晚是个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善子媚将李太虚手指再次送进树洞内时,突然一阵颤抖。
李太虚指尖如触了一道电流一般,痛苦刹那间袭遍全身。
“上口了,快收…”
一旁的洪通道人不住口催促道。
善子媚见李太虚已浑身无力,似要向后瘫软下去,赶忙拽着他的右手奋力一拉。
二人登时向后倒去,连带着一条全身乌黑,三尺来长的大蜈蚣自树洞内扯了出来。
那全身乌黑的蜈蚣一落地,立刻松了口,迅速掉头欲要向方才那梧桐树上游去。
善子媚毫不迟疑,“唰”地一剑,一滩黑血溅射出来,蜈蚣头部已被斩落,徒留下身子在原地不住转圈。
而李太虚躺在落叶堆积的梧桐树下,望着不住旋转的天空,越转越急,终于在转到极点时只看到一个圈,一个点,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秋风萧瑟,半空中的白色冥纸和枯黄树叶,纷繁如雨,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地面上。
李母在听闻李太虚已故消息时,万难相信,直到遗体被送到其面前,一生好强的她,这才落下了为儿子的第一次泪水。
虽不知这泪水是真的出于伤心难过,还是说世俗规矩,总算能让李太虚在天之灵体会到一点人间的温情。
其父和哑女五十失魂落魄一般,好似人这东西,只有在真正死亡时才会知道,人还会有死这回事。
每日在世上奔波劳累,总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和耗不光的精气神,追逐着在死亡时那些所有都带不走的一切,镜花水月,深陷其中。
假说人人都没有那么多明天了,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羁绊,所有烦恼心生,多半是出于对明天的顾虑。
李母开始有些后悔这么严苛地对他,后悔送他去练什么拳脚,后悔望子成龙,其实一辈子平庸无为点,那又能如何?
这个世界本就是由许许多多平凡的人过着各色各样平凡的生活所构成。
你所认为的选择和努力,终究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跳向另一个泥潭,陷落都只是早晚的问题。
故而人生哪有什么是后悔的选择,箭射出去了,你能根据其力量速度和方位推测其落下的具体位置;生米放进锅里,你能依据水份和火候,知晓其成饭的时辰;当晚夜间的星云转换,稀薄浓厚,可以算出明日是晴是雨,如此种种皆为自然规律,规律便是道。
然以生辰八字,阴阳风水,推断生死,为何却被人视作江湖骗术?
同样都是自然规律,人亦身处其中,亦必遵循人生之道,只是这种大道规律已远超世人认知范畴,不能理解此种因果,不能知命也。
李太虚正是有了此种性格之因,果自然也会在那里等着,所有都在重复发生着。
过去,现在,未来,因因果果,果果因因,一直都在那里交替着,有光照射的地方,皆是命运。
滂沱连绵的大雨带着阵阵秋雷,在此七日之后,终于迎来了旭日高升。
慕夫子瞧着枝头那雨后破茧成蝶的奇迹,捻着垂胸的白须喃喃念道:“该来的始终要来…”
自小而大的玩伴楚风,在玄通观得知此噩耗,立即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祭拜了李太虚灵位之后,转而恨恨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瞥眼瞧见李母身旁多了一位眼生的女子,正感疑惑。
李母掩了泪,替其解释道:“她是个哑巴,本想留着给太虚做媳妇的,如今…”
楚风初看这位哑女便觉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其气息,即像是修士身上所有,又像是某种灵物所有,总之决计不会是个普通女子。
想她藏身在此,定然有什么阴谋,心中本是悲愤,当即冷喝一声:“我看你是真哑,还是在装聋作哑…”
双指一点,直取向她眉心处。
想此为众生灵天眼所在,即是天眼未开,在遇到危险,那也会下意识做出回击,到时候一出手,看你还如何隐藏?
不料那哑女镇定自若,毫无回应,便真如寻常女子,察觉不出这命门一击,直到指尖触其额头半寸之时,才露出惊恐之状。
楚风料来是自己多心了,急忙收了攻势。
“你干什么,不要吓到五十姑娘,”
李母经过这些时日和哑女相处,哑女任劳任怨,做事干净利落的性子,倒还深得其喜欢,眼见楚风行为古怪,生怕给她伤了。
“只是看这姑娘有些眼熟,见笑了。”
楚风赶紧圆场施了一礼。
“百忍堂,我警告过你们,如若我兄弟有个好歹,定将你宗门上下全部斩光。”
楚风面露凶光,在他眼里,凡人皆是鱼肉,而在玄通观内功法小成的自己便是刀俎。
弱肉强食,恒古不变的真理。
“楚风…秘境修炼是太虚自愿的…”
自从楚风在玄通观出来后,越喜争斗,在武宗时那还叫行侠仗义,在玄宗后便有些恃强凌弱了,只不过每次都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什么秘境修炼,那不过是他们让太虚弟弟去做替死鬼的借口…”
李母神色黯然,一旁搀扶的哑女五十微低着头,所有人都在哀伤的气氛中沉默着。
楚风默默转身,眼望向百忍堂的方向,那里的黄昏将由血色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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