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争霸轰轰烈烈,孙刘曹三姓打来打去,打出不知多少成语典故,可谁能料到,最后却便宜了司马家。
东晋由此开始。
令无数后世读书人向往的“魏晋之风”自然诞生于此。这个时候到处战火纷飞,门阀林立,死板腐朽的封建礼制的影响力恰恰降到了最低点。
有那么一群年轻人,出身豪门世家,不愿做官,又有一肚子学问,各自身怀绝技,常聚于名山大川,临溪而坐,畅饮欢笑,谈诗论道,兴致高涨之时甚至脱衣助兴,士族风流与文人潇洒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里面有一位常客。
他被朝廷征召多次,都找借口拒绝出仕,只愿意在这山水之间与各家的小辈厮混。饶是如此,他的名声不降反增,身在江湖,庙堂之上却经常念叨他的名字。
谢安,字安石。
一、家族之难。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谢”何人?
宰相王导与士子谢安。
王导糟老头一个,不去提他。
谢安的出身也不必多说,顶尖的豪门大姓,第一等的名门世家,自童年起就经常出入各种上流阶层的聚会。
四岁之时,名士桓彝见了谢安,开怀大笑,说:这孩子风采神态清秀明达,将来不会比王东海差。
王东海为何人?王承也,东晋初年的第一名士。
少年之时就被当时的宰相王导等一干人看重,想叫他去做官,可谢安没有这个意愿,屡次拒绝,最后实在烦的不行,躲到了会稽东山。
那会儿他与王羲之、许询、支道林等名士、名僧频繁交游,出门便捕鱼打猎,回屋就吟诗作文,就是不愿当官儿。
有个刺史仰慕他的大名,派人骚扰他,逼迫做官。
谢安没办法,敷衍上任,过了一个月又辞职回家了。之后不管朝廷以什么官职诱惑他,都直接拒绝。
这日子过得是真舒坦。
庙堂之上有人眼红了,看不惯这种官二代的放浪形骸。于是有人上书写道,既然这小子屡次拒绝朝廷的征召,干脆赐他终身“禁锢”。
禁锢二字何解?这可不是关他禁闭,而是古代的剥夺政治权利,意思就是以后再也不许他做官了。
当然这份奏疏没真个被施行,但内容也传遍了上流士族,谢安一听这话,高兴坏了,每天就去东部的各名胜地界转悠。
据说谢安曾到临安山,坐在石洞里,面对深谷,悠然叹道:“此般情致与伯夷有何区别!”
可能有朋友对伯夷这个名字有点陌生,这其实也是一个典故。
当年商朝末年,有个宗族国叫孤竹国,这年孤竹国君不行了,他有三个儿子,伯夷为长,按理来说国君应传位与他,可国君喜爱三儿子叔齐,想传给三儿子。国君死了,伯夷在自己可以按理继位的情况下尊重了父亲遗愿,让位叔齐,离家出走。这叔齐又是个犟脾气,也不继位,也离家出走找他大哥去了。后来俩人一起隐居了。
谢安自比伯夷,倒也恰当,有官不做,谁也没办法。
有关谢安还有一个著名故事。
谢安曾与名士孙绰等人泛舟大海,风起浪涌,众人十分惊恐,谢安却吟啸自若。船夫因为谢安高兴,照旧驾船漫游。风浪转大,谢安慢慢说:“如此大风我们将如何返回呢?”船夫听从吩咐立即驾船返航。众人无不钦佩谢安宽宏镇定的气度。(据说谢安每次出行都带着歌女)
这天下万物,都逃不过盛极必衰四个字。
谢安有个弟弟,叫谢万,做着大官。
谢万在一次军事行动时表现极差。当时是一场北伐行动,他不能抚慰将士,又误认为敌军抵达,导致手下士卒惊扰奔溃,谢万也单骑狼狈逃还。
这可不误了大事么?这开疆拓土呢,你干出这种事儿,按军法就直接斩了,但好在他有个明星哥哥,看在谢安的面子上也就放过了他。
谢万的官丢了。
谢家作为一个豪门士族,没有人在朝做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按照这样的态势下去,这个家族的倾覆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要有人出仕,还不能做个小官,必须是能定得住人心的重要官职。
看遍全家,也只有这个身在江湖,名声却超过大部分庙堂贵人的谢安合适。
可他已经拒绝做官数十年了。
谢安这年四十岁,早已不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了,一个油腻中年大叔罢了(也有可能多年呼吸山林间新鲜空气,没那么油腻)。
虚假堕落不健康的放浪形骸到此结束。这个上流社会的明星终于进入罪恶的官场了。
二、力挽狂澜。
享受了半辈子家族势力带来的好处的谢安,一出手就不同凡响。
这一年,谢安应征西大将军桓温之邀担任他帐下的司马。
这官职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重要的是他进入了桓温的手下。
桓温又是哪根葱?只是乍一看姓挺生僻的。
这人在当时的东晋,十分霸道,与偶像派谢安相反,典型的实力派。
这时的桓家,在朝廷可以说权势滔天,是一个实力强大至极的利益集团。
据记载,他到桓温的府第,桓温十分高兴,二人畅谈生平经历,欢笑终日。离开后,桓温对左右说:“你们是否见过我有这样的客人?”后来,桓温去谢安的住处,正碰上谢安整理头发。谢安性情迟缓,许久才理罢,让侍从取来头巾。桓温制止说:“让司马戴好帽子再相见。”
这不得不说谢安之前真的是实力隐居。与某些因在官场混不下去被迫隐居江湖的人不同,这一出手就看出不同了。
有谢安在,桓家与谢家的关系当然是相当和谐了。
即将倒塌的谢氏有了喘息之机。
不过,这还不够,自家终究不能靠着别人过活。
一年后,桓温北伐。
谢安借口谢万去世辞职回家,脱离了桓温的掌控。
为什么说 他是找借口呢?
因为没过多久他就进入了朝廷,做了一方太守。
没几年又升任吏部尚书、中护军。
这下子又牛逼了。
谢安在桓家、朝廷之间生存,两面不得罪,两面都罩着他。要不说这有能力的人到哪都能混的风生水起,好像他没什么干不成的。
这期间有个大事儿发生。
桓温的势力已经庞大到了顶峰,在朝堂一手遮天,连皇帝都要受制于他。
宁康元年(373年),桓温入京朝见孝武帝司马曜,太后褚蒜子命谢安及侍中王坦之到新亭迎接。当时,建康城里人心浮动,有人说桓温要杀王坦之、谢安,晋室的天下要转落他人之手。王坦之非常害怕,谢安却神色不变,说:“晋室的存亡,就取决于此行。”桓温抵达后,百官夹道叩拜。桓温部署重兵守卫,接待百官,当时有官位声望的人都惊慌失色。王坦之汗流浃背,连手版都拿倒了。只有谢安从容就座,他坐定以后,对桓温说:“我听说诸侯有道,守卫在四邻,明公哪里用得着在墙壁后面安置人呀!”桓温笑着说:“正是由于不能不这样做。”于是就命令左右的人让他们撤走,与谢安笑谈良久。由于谢安的机智和镇定,桓温始终没敢对二人下手,不久就退回了姑孰。王坦之当初与谢安齐名,众人至此才分出二人的优劣。
皇帝年幼,只能寄希望于这几个有能力抗衡桓温的忠心大臣了。
同年三月,桓温病重,自知时日不多,便动用势力,要朝廷对他赐九锡。
这“九锡”又是个什么玩意?莫非是什么稀世珍宝不成?
其实不然,这赐大臣九锡只是一种古时的一种赏赐大臣的形式,只是汉末的王莽第一个在赐九锡后篡位成功后创下了先例。
自此之后,但凡权臣要篡位,要自立为帝,都要先过这么一道程序。大部分都是逼迫朝廷来赐这么个玩意。刘备在称帝前还自己跟自己搞了一趟这程序。
谢安当然不能满足他。他主动接下这事儿,但写奏文时拖拖拉拉,改来改去,纯粹就是熬病重的桓温。
桓温被他拖死了。
谢安此时身居高位,权力够大,谢氏家族虽不敢说有多强,但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反而还混的很不错。
出师表里有这么一句话: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说得漂亮,做得更漂亮,是个人才。
三、淝水一役
谢安之后的生活就很无聊了,面对两大势力,桓氏集团与朝廷,明显朝廷处于弱势。于是他就削弱桓氏,同时又要增强自己身后的谢氏,使谢氏真正实现复兴崛起。
谢安有个侄子叫谢玄。
此人可以说非常著名了,为什么?因为他打赢了这场千古留名,直至今日都家喻户晓的战役。
谢安那时觉得东晋的军队太过弱鸡,于是派谢玄组建一支强力军队,名为北府军。
这个行为其实是颇受非议的。自古以来任人常避亲,可谢安没有。
谢玄不负叔父重托,在广陵挑选良将,训练精兵,选拔了刘牢之、何谦等人,训练出了北府兵。
秦晋战争还是爆发了。
谢玄率五万北府兵迎敌,四战四胜,全歼敌军。谢安因功封建昌县公,谢玄封东兴县侯。
太元八年,苻坚率领着号称百万的大军南下,志在吞灭东晋,统一天下。当时军情危急,建康一片震恐,可是谢安依旧镇定自若,以征讨大都督的身份负责军事,并派谢石、谢玄、谢琰和桓伊等率兵八万前去抵御。谢玄手下的北府兵虽然勇猛。但是前秦的兵力是东晋的十倍多,谢玄心里到底有点紧张。出发之前,谢玄特地到谢安家去告别,请示一下这个仗怎么打。但谢安神情泰然,毫无惧色,回答道:“朝廷已另有安排。”过后默默不语。谢玄不敢再问,便派好友张玄再去请示。谢安于是驾车去山中别墅,与亲朋好友聚会,然后才与张玄坐下来下围棋赌别墅。谢安平常棋艺不及张玄,这一天张玄心慌,反而败给了谢安。谢安回头对外甥羊昙说:“别墅给你啦。”说罢便登山游玩,到晚上才返回,把谢石、谢玄等将领,都召集起来,当面交代机宜事务。
苻坚号称自己百万军队,其实哪有那么多,整个前秦百万士兵还差不多,但各地不派军队镇守了?真正能脱身出来的参与战斗的士兵其实也就七八十万。
便是这样,也是东晋兵力的十倍了,
因为东晋只有八万北府军。
八万打八十万。
多少差距?
古代没有现代的先进武器,打仗靠人数,也不怪谢玄头大,紧张,实在差距太大。
双方先头部队碰面,打了几次,走走挪挪,到了淝水河畔。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决战场所。
苻坚人虽多,但先头部队也就十几万,其他人都在后方赶来的途中。双方就隔着淝水河。
谢玄这边一看这架势,寻思着这苻坚人数实在太多,若是等他准备好了自己就没得打了,不能死守,只能趁着对方后方军队没到先发制人。
于是开始渡水。
苻坚一瞧,也有人分析着这边人数占优,不妨等这些人上岸,等他们刚上岸没准备好正好全都干掉,诸将反对,苻坚赞同。
于是军队开始后撤。
这一撤就完蛋了。一个大规模军队中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前线战况的,大部分人都在后方紧跟着。这一后撤,肯定不少人奇怪,这咋了?前边没听着动静就输了?
谢玄的人赶忙趁乱大喊:“前线秦军战败了!”
北府军也赶快趁着这个时候渡水突击。
秦军彻底乱了。
兵败如山倒,七八万北府军战胜十五万前秦军,并阵斩苻融。
这后面也不用继续打了,直接都逃散跑掉了。
淝水之战大获全胜。
其实这说起来容易,想起来总是有些奇怪,这七八十万的军队,怎么败的这么快?
这就涉及到一些政治方面的原因了。
一方面苻坚好大喜功,急于求成,刚刚统一北方就急着南下,军心不稳,当然也有任人不明的原因,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查阅。
当捷报传来,谢安正和客人下棋,接过手一看,淡然一笑,放在一边,继续下棋,不露声色。客人是知道谢安此时的职责的,好奇难耐,终于问出口。谢安朝客人轻笑一声,淡然说道:“没什么,只是小辈们在前方击破了敌军。”
这一战,侄子谢玄在前线指挥战斗,叔父谢安在后方运筹帷幄,真正地奠定了谢氏家族在这个王朝不可动摇的地位。
四、风流士子
谢安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即使在现代也有着无数粉丝,笔者也是其中一人。
想起谢安,我总是想起他的一个后辈,谢灵运说过的一句话。
“魏晋以来,天下的文学之才共有一石,其中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其他的人共分一斗。”
谢玄在文章写作上并不怎么出名(相对于政治),也并不像谢灵运那般放荡不羁。
但他的人格魅力总是那般令人着迷,以一人之力周旋于桓氏、朝廷与谢族之间,领着谢家走向辉煌。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危急之时挺身而出,只身力挽狂澜,翻云覆雨,站在风口浪尖,始终如同他当年在海上遭遇风浪,无非一死,既然此时未死,自己吟啸,自己欢乐,自己坐下,自己起身,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何必沉浸于一时,凭那满腹谈诗论道的才华隐于山间,折服众才子,如今亦是凭这着眼于整个天下的计谋走上政治舞台,挥斥方遒。
坐能谈玄问鬼神,起能为官定天下,如何当不得风流二字?
五、俯仰之间
在东晋这个年代,有什么人物?
谢安有个好友,比他名气还大。
王羲之。
此人就潇洒得不得了,带着妻子孩子游乐山水,单论书法一事就在史书留下一个“圣”字。多少人读了一辈子书都求不到这一个字。(顺道一提,谢安学过王羲之的字,据说写的不错)
饮酒、清谈和纵情山水是魏晋时期名士所普遍崇尚的生活方式。
饮酒和纵情山水很容易理解,这清谈是个什么?
其实就是谈论一些玄之又玄的事情,比如世间的哲学生死之类,多年来一直被后人说“清谈误国”。
这是一个真正的思想解放的时代。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不是大家干什么我干什么。
纵情山水,可以。喝酒作诗,可以。入朝为官,可以。研究书法,可以。
在公共场合坦胸露乳,可以!聚众谈论常人嗤之以鼻的哲学世界,追问宇宙本源,可以!身为读书人,却不以入朝做官为自己理想,可以!
这样一个时代,如何不令人向往?
还好。
还好这个复杂的世界,终究是越来越好了。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人生苦短,行乐须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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