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三十分,上中学的儿子推开柳叶的房门,客厅明亮的灯光从他背后投进卧室。一个黢黑瘦高的身影立在门口,若不是听到动静就已醒来,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儿子说:“妈,我爸呢?”
柳叶刚从睡梦中醒来,沙哑着嗓音说:“在这儿呢。”
儿子:“他回来了吗?”
柳叶眯缝着眼睛半睡半醒地回:“嗯。”
儿子:“让他开车送我一下呗,今天起晚了。”
柳叶:“好。”
儿子听到确切的回复后转身进了洗漱间。热水器“轰”的一声被点燃,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出。
柳叶迷迷糊糊地拿手指戳着老公的肚皮,说:“儿子叫你送他。”
老公是只瞌睡虫,甭说这个时候醒不来,就是大白天也可以上午睡一觉,下午睡一觉。这段时间工作也很忙,常常加班至深夜,幸好昨晚回家早一点。
戳了好几下,老公都没有反应,不由得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终于听到老公从睡梦中发出的一点声音:“嗯?”
柳叶已清醒大半,说:“儿子让你送他去学校。”
老公翻个身,哼哼唧唧地说:“嗯……谁的小孩呀?又要送他。好不容易想多睡一会儿呢。”
柳叶:“你的小孩,你昨天数学考一百分的小孩。”
老公半撑着身子,说:“哦!对,我的小孩。”
这个睡觉的时候雷都打不动的男人,也只有自己的儿子才有本事让他早起。
他起身穿衣服,提拉着裤子,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不让客厅明亮的灯光透进来打扰柳叶本就不好的睡眠。
柳叶又重新钻进被窝,准备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呢。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父子俩在客厅的对话,不一会儿大门打开,又“碰”地一声关上,她知道他们走了。
又翻了几个身,睡不着了。打开床头灯,顺手翻了几页姑苏阿焦的《人间小满》。“年轻时常常觉得求而不得,中年后才觉得,得而不可再求,眼前的就是最好的,当下的需要紧紧把握……”“……人生时节,胸有丘壑,眼存山河……”“……守着自己的光阴,缝缝补补,常常奋进,偶尔懒散,在四季风物的更替中缓缓前行……”
窗外的天空从暗夜中醒来,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像在说着什么话,听得清晰又不明白。
柳叶起身穿衣,走到阳台上。春雨曼妙地飘进窗户,洒落在临窗的昙花、吊兰、秋菊、风雨花上。乳白色有格纹的陶瓷花盆里插着春节从老家的山坡上折回的一株桃枝,细细看去,已抽出新绿。那天,跟随家人祭祖完毕,她奔回杂草半人高的荒坡,将掩映其中的桃树攀折一枝下来,说:“让桃花开进我的家里,而不是这荒山之上。”老公当时就嘲笑她:“想精想怪。”
桃枝旁边的白色花盆里养着一株石菖蒲,也是春节的时候在老家的山坡上挖出来的。石菖蒲绿色的叶片,温婉的垂在花盆四周,犹如一棵仙草,美好动人。
以前,她不懂养花养草人的乐趣,现在似乎懂了一些。钟情于人不如移情于花木,人心多变,常附之以伤痛;花木无心,却常报之以芬芳。
打开手机,开始跟着视频练习“八段锦”。去年,人生陷入低谷。失业、生病、受伤……一连串的事件让她受到重创。最严重的时候夜晚整夜睡不着,一睡就感觉有人压住她的心脏不得呼吸。走几步楼梯就累得喘不过气来;做饭的时候弯腰剥蒜,起身时头晕目眩,又喘不过气,扶着墙靠近沙发,躺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当时她想: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儿……恐怕只有等儿子放学,老公下班才能发现。
练习结束,煮了一只鸡蛋作早餐。匆匆背上电脑,出门上班。
时值中午,老板说:“今天是你们女性的节日,下午放假半天,回家休息。”
柳叶高兴地谢过老板,背着包离开公司。
刚出门接到老公发来的微信:“晚上我们去吃火锅,正好今天儿子放学也早。”
柳叶说:“好。我下午放假,先去看场电影。”
她从手机上订了电影票,时间尚早,坐着公交车慢慢过去。
下车后,买了一杯奶茶,坐在昏暗的侯影厅里,翻开庆山的《夏摩山谷》。
书中写道:“分开之后她独自去威尼斯。这是人生最低潮的时期,感情挫败,对世间的成功感觉虚幻,不知道意义何在。心里只有找到真意的急迫,也许相爱应该归属其中,但现状残酷暴戾,彼此都不善良。在撕裂的困境之中,逐一熄灭情爱的妄念。同时她有预感,苦痛已到顶点,情感的漫长暗夜即将结束。”
昏暗的侯影厅,庆山深沉的文字,偶尔路过的行人,使人昏昏欲睡。
检票口响起一阵女声:“15:50分的可以检票了。”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将票递给检票员。
2号厅5排5座。找到位置坐好,静等电影上映。前半部分故事冗长乏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电影已到高潮部分。汽车拉力赛,赛道从海拔一千多米逐步上升到三千多米,天气从朗朗晴天到乌云密布到狂风冰雹扑面袭来……汽车遭遇极端天气,各部件逐渐失灵,面临爆缸危险,赛车手凭借聪明才智及多年的经验终化险为夷,夺得冠军,所有人为他鼓掌,故事结束,人生圆满。
走出电影院,夜幕开始降临。
老公开车回来接她和儿子一起去吃火锅。老板临时有急事找她,她翻出电脑,一直到火锅店仍在处理工作。
儿子贴心地为她打好佐料,喂她吃小零食垫垫肚子,说:“妈妈,你好辛苦。”柳叶在心里默默地感动着。人生的希望就是这些细碎平常的幸福。
吃完饭,柳叶说:“丁山就在附近,我们去转一转。”
老公说:“看我们从哪个出口出去?如果出口挨着丁山那边的话就去转一下。”带着些宿命的味道。
车果然从挨着丁山的出口出去了。老公将方向盘一打,车身一转,驶入通往丁山的公路。
公路黑暗寂寥,虽然修缮得很好,但已没有往日的热闹。
“丁山是二十年前,我跟你妈妈爱情萌芽的地方。那时候这里是一片荒草地,零散地开着一些黄色的小花。今日这里已成了像模像样的公园,我们带着爱情的结晶,故地重游。”
“我们的婚礼就是在这山上举行的。”
“当年,你妈妈怀着你的时候,吐得死去活来。”
老公一路走一路给儿子讲着曾经的故事。
“有人说,孩子在肚子里折腾够了,生出来就不折腾大人了。”
“这片山坡的后面好像有很大一片桃花林。”
“这里以前全是深厚的绿草坪,好多人在这里谈恋爱。”
柳叶也不断地回忆着。
他们路过以前的路,以前的民房早已改造成高楼大厦;他们一起回忆着租房的岁月,从这里搬到那里,以及那些讨厌的包租公包租婆。
车子在一个厂房门口停了下来。这里,是他们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的地方。看着破败的厂房,陈旧的墙壁,位置没变,形状结构没变,而曾经在里面一起奋斗过的人早已随公司搬离,那些朗朗笑声,挑灯夜战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然而时间已过去了十七年。
对面高楼的灯光映射过来,将陈旧的厂区分割成明暗的对比,拍下几张照片,用以怀念。
上车,回家。汽车汇入霓虹闪烁的主路。
时光呼啸而过,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过去与现在交织又瞬间切换。生活,一直在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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