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失踪了

深海失踪的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是过去不知道多少日子了。

老徐说，茶余饭后，他老家村上的人们早就不谈论了。就像是网上的某些热搜一样，过去了，就翻遍了，谁还会想起来说一说呢。

那天，我去乘车，看到一位小姑娘，高高瘦瘦的，她在喊我“娘娘”，还是“孃孃”，我们老家的发音，我不知道是怎样写。

正犹豫之际，她告诉我，她是深海的女儿。

哦哦哦，我恍然大悟，赶紧道，原来，你这么大了，这么漂亮啦。

我的脑海中依然是她二十多年前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睁着一对乌蒙蒙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人。有一回我和老徐有事去上海，老徐说，要带深海的女儿去上海，送到她娘那里去。

老徐告诉我，深海的老婆，去上海打工了，在某个理发店。放暑假了，深海的女儿想娘，刚好我们去上海，深海就托我们，把他女儿带过去，深海告诉我们理发店地址，刚好跟我们去的地方不远，我们顺便就带她去了。

到了上海那个理发店，理发店门还没有开，我们在门口等，果然，不一会她就来了，高挑的身材，俊俏的脸蛋，眼眉鼻子嘴巴，都是那么的灵动美好，哪里像生过孩子的女人，我甚至观察了一下她的耳朵，果然如我所料，可惜没有耳垂，稍稍逊色一点。但是，这么美的女人，怎么会是深海的老婆，我的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老徐和她打着招呼，我们把深海女儿送到她手里，就赶紧去办我们的事了。她执意要请我们吃午饭，我们当然是没有时间。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深海的女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深海是老徐的同学，为人老实本份，像他的父母一样，深海的父亲我也认识，印象中似乎没有开口讲过几句话，用我们乡下的话，是个十拳头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深海的娘外号“瞎子”，我猜她是眼睛有点疾病，视力低下，有可能，深海遗传了他娘的眼疾，所以早早就戴上眼镜，而深海娘从来没有戴过眼镜，可能是没有钱买，后来也就习惯这样的眼神看东西看人了，她的外号也就传开来了。

深海人到是长得白静，还戴着一付眼睛，看上去像是有文化的人，可惜的是深海只读过初中，毕业后，在我们村上一家企业上班。据老徐讲，深海的老婆，是四川过来的，那时，她随一批老乡一起过来的，他们俩是经熟悉人介绍的，女人就跟深海回家了，据老徐说，俩人没有领结婚证，因为深海也从来没有办过结婚酒席。我想女人可能是想有个栖身之所吧，后来，有了女儿，再后来，女人就离开深海的家了。

深海老婆离家出走这样的事，不用宣扬的，因为村上人没有隐私的，在我们这里的江南小村，谁家有什么人来，有什么事发生，总热心人会打听，会宣扬的，问起深海和他父亲当然是一问三不知，打听不出什么的，可是，有深海娘啊，深海娘一开始说，女人去看她四川老乡了，后来，又说是去广东打工了，再后来，说是去了上海，问是打什么工，深海娘也说不清楚，只说，女人寄钱回来的，深海每次去邮电局拿的。

后来，震惊的消息传出，有知情人说，看到女人了，她跟某某老板一起回的镇里，某某老板跟原来深海打工的企业老板熟悉的。某某老板的身价，比我们镇上最大的岳老板还要大几倍。

这样啊，一时村上人群情又激奋了。都说女人这么漂亮，深海这么老家实的，吃不住的，女人早晚不是他的，深海有个女儿也就可以了。都说，这样一来，深海不用上班了，有人甚至说，女人帮深海在镇上买了店面房了，说是给女儿的，其实，就是让深海不用费心上班，照顾好女儿，平时收收房租就可以了。

一时间，村上人三五成群，从窃窃私语到肆无忌弹，对深海和女人津津乐道的事，议纶纷纷，对于村上那些猥琐的男人、埋没于家务的怨妇来说，聚在一起，有足够兴趣地说上好半天。至于深海老婆怎样跟大老板的故事，添油加酱地，甚至好事者把其中细节的讲的娓娓动听，有人甚至为证实事情真实，更加入些确凿的情节。最后，有人叹道，这样一来深海可以站起来，立直了。

有着出众相貌的深海老婆，一时间让村上同龄的女人们羡慕嫉妒恨，只恨爹娘把自己生的不够美。无奈，叹惜，甚至有人开始找深海借钱，深海没有，他老婆有啊，他老婆没有，老婆有大老板哪。

有人当面问深海娘，深海娘用她那特大的大嗓门道，哪里传来的这些传言，她只是在上海一家理发店打工。

有人知道老徐送深海女儿去上海的，来问他实情，老徐只得实话实说，不确定，因为，我们只是讲好在理发店门口碰头，是不是在那个理发店打工，不清楚。

不久，深海爸爸自杀了，没有人知道他为啥要自杀，只是在某一天，他悄悄地自己投了河。只是，村上的议论声没有了，人们纷纷闭了口，像拉上了封条。

深海也开始一言不发了，像他的爸爸一样了，再后来，消息说深海得了神经病了，生活自理能力也没有了，深海娘陪深海去市里的精神病院三院看过了，开始吃药了。认识或不认识他们的人心里五味杂陈，同情、自责、惭愧无一而足。

直到村子里开始拆迁，大队干部找家家户户上门动员的时候，深海又进入人们的视线，有知情人说，深海老婆果然是没有户口在这里的，深海的女人总算又被人提起，但也就那么一说，没有人进行下去了。

那天，据村干部回忆，深海签字拆迁房子的时候，显得很平静，还是一张像往日的一样，早已失踪了笑容的脸。有人说，深海签好字以后，就自己一人，骑着电平车，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包盐津豆，一袋花生米，有人说报警后，警察调监控，发现深海出门后，不是往家的方向却往东骑了，骑上水韵大桥后，再也没有了深海了的行动轨迹了，监控到时为止了。

深海失踪的消息就像他的人一样微不足道的，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

我听到深海失踪，就是因为，我在车站遇到深海女儿了，我告诉老徐说，我心里想，深海的女儿也蛮漂亮的，有三分像他娘，转眼间，深海女儿也外出打工了，这次是回来看奶奶的。

老徐这才想起告诉我，深海失踪多时了。我的震惊也像许多人一样，只一瞬间，就转而平淡了。因为，深海平时跟每个人都是平平，很少往来。

老徐分析说，可能是深海因为拆迁这样的事情，签完字后，他特别兴奋，刺激到了，当时没有人注意，他又发病了。深海娘发现深海没回家，已是两三天后了，村上人也分头出去找的，也联系到深海老婆的，没有消息，有人才报了警，也调了监控，但，估计悬了。

老徐听深海娘说，深海老婆十分喜欢吃盐津豆和花生米，深海可能是签字后，想跟他老婆分享拆迁的好消息。

深海杳无音讯，已经差不多要7、8年了，老家的房子早已拆掉，深海娘也早就住进新房子了。深海失踪的话题早已淡薄了，除了当年村上人还记得以外。

至今没有报死亡，因为，深海娘坚信，深海出去找他的老婆的，他一定能回来的，一定能。

再也没有人敢在深海娘面前提起深海，有人稍一提及，深海娘先是泣不成声，继而号淘大哭，然后，深海娘哭干了眼泪，现在，深海娘的眼睛完全瞎了，成了名符其实的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