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暖,风吹过张柯的脸,他冻的一激灵,把领口往上拉一拉。虽然穿了一件秋天的外套,但是内层只有一件短袖T恤,胳膊尤其感觉到冷,像冻起来的冰棍。
张柯今天早上醒的早,这几天一直都是如此。不知道是年纪大,睡眠时间少了,还是心底有事,生物钟是个神奇的东西,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总能准时醒来。他穿好衣服,旁边的儿子和老婆还在睡觉,儿子打着呼噜,老婆翻了个身,他看了一眼,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张柯的老婆昨晚在床头打电话,张柯一直在听,打了一会,然后断掉了,又打过来一个电话。张柯躺在被窝里,看着光秃秃的房顶,仔细地听着,说得话一字一句进入到他的耳朵。接连两次提到他的名字,张柯心里颤了两次。
张柯知道,她们在聊他的事情,关于工作。张柯一直在外地工作,照顾不上家庭,还干的不顺心,张柯是个内心的人,他的情商低,结果工作的压力,让他智商也打折了,他觉得世界所有人都在针对他,他想要回家。
老婆不让他回家,因为钱少,为此张柯跟老婆吵了两次架。每一次吵架,老婆都流血,岳母就打电话给他,打了两次,张柯心里像吃了秤砣,他们就不再说了;岳母让他母亲劝张柯,他母亲劝张柯顶住,如果顶不住,家就要散了,他母亲也很担心张柯的压力,他担心张柯身体别垮了,一时也没有办法,一边想用激将法激励张柯,一遍又心疼儿子,不想让他太辛苦,最后就剩下哀声叹气。张柯不敢向岳母发脾气,对着自己的母亲什么都说,把自己工作的苦恼,进退两难的地步,最后也只能说“没法,爱咋地咋地吧!”。母亲还偶尔发来微信,转发来的打鸡血的短视频,张柯只是回复个大拇指,后面就不再回了。张柯把自己关在套子里,这个陌生的世界,让他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张柯独自走在路上,清洁工背着大簸萁,拿着捡拾垃圾的长杆,在灰蒙蒙的道路上寻找着纸片、烟头和塑料袋。路口的行人三三两两,有带着耳机和棒球帽,穿着紧身的运动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早上遛弯的老人,手里提着油条豆浆,干赶着回去给即将上班的儿子女儿和上学的小学生。几辆电动车偶尔呼呼驶过,车上的人带着头盔,穿着厚厚的外套,挡风的棉布套在腿边被飞驰的车子带着忽闪忽闪,看不到他们的脸,他们在赶向维持生计的工地或者写字间。张柯对周围的人麻木了,他想着跑步,心血来潮买的亚瑟士高端跑步鞋还躺在柜子里吃灰;他也想着早起去小摊好好吃一顿豆浆油条,配上萝卜黄瓜小咸菜,抹完嘴再捎带一袋弄弄的豆浆和香酥金黄的大油条回家,但是张柯还没进过小区门口热气腾腾的早餐店;张柯也曾经骑着电动车,在天刚亮的时候,怀着务必焦躁的紧张和惶恐,被内心的不安推着前往聚集着几千人的写字间。张柯边走边想着自己的人生情景,有些似曾相识,有些是亲身经历,但是这些都像云烟一样在他心里漂过去,就连自己的身体也开始轻飘了,他抓住旁边的小树,小树孱弱的还被三根碗口粗的竹子支撑着。他头发晕,几乎就要摔倒,这个小树却是他唯一的依靠,张柯抓着粗糙而皲裂的书皮,低着头,看着脚下干涸的土地,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渗出汗水,背后也湿了一片,他觉得在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果不回来就更好了。
张柯心底充满了黑暗,那黑暗黏糊糊的,恶心从心底咕咕而出,溢满一片,铺满脸上,灌在手上和腿上。他被封印了,黑暗迷雾让张柯想着结束。
张柯摸了一把脸,看着头顶灰蒙蒙的阳光,眼里没有神采。他收拾收拾心情,似乎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爱咋地咋地他已经不跟任何人说话了。他把手插在口袋里,两个胳膊北北风吹透凉,他把胳膊夹在身子两侧,介意阻挡风道,至少开进身体的一侧不会太冷。
张柯打开手机,6点四十五了,“回家了”张柯自言自语道。
“回家有什么意思?”张柯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他回头张望,还是行色匆匆的三两人,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张柯拍拍耳朵,“也许幻听了吧”,张柯自嘲道,最近睡眠不足。
张柯走到十字路口,路口人逐渐多起来,一排电动车停在路口等绿灯。张柯从电动车缝隙里 侧身穿过,碰到了一个人的车把,那人嘟囔了两句,张柯头也不回径直走到斑马线,排在左右电动车前面。
直行的红灯开始倒数,电动车开始骚动的往前挪。
“左拐,别直行”声音再次响起,张柯向左转过身,不由自主走过去,几辆电动车在他左手边捏了急刹,还有几辆嗖的从他眼前晃过,几乎把他拉倒,张柯僵硬地向前走去,离家越来越远的方向,马路上电动车的喇叭声,和路人骂他的声音,他都像没听见一样,张柯就这样穿过直行的电动车大军,走到了马路中间,他停下来,绿灯完全亮起来,汽车从他眼前驶过。
阳光找到他的脸上,他脸色苍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有点迟疑的看着周围,有点分不清他在哪里,这明明是他走过无数次的路口,在往前是早市的菜市场和夜市的小吃摊,在身后是他的家。而他现在就出在马路中央,面向离家的菜市场的方向。他有点茫然,自己明明是要直行,为什么左拐了,他搜索着自己的脑袋,仔细回想着他出门,走在小区旁边的路上,绕过小区旁边的马路,在路旁小树的眩晕和撞到一个人的车把等红绿灯,然后发生了什么,他失去了记忆,只是依稀记得,有个人对他说了一句:“向左拐,不要直行!”。
张柯脑袋上深深处豆大的汗珠,他想到菜市场旁边的豆腐脑店,吃点东西,虽然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但是也许吃点东西会好一些,在任何焦虑的时候,吃是能够缓解一切的良药。
张柯坐在豆腐脑店门口的小马扎上,店主满脸堆笑的退出来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上面撒着麻汁和香菜,又送上来一碟刚出锅金黄的大油条,还有一小蝶萝卜黄瓜咸菜双拼。老板娘冲张柯热情的打招呼,张柯只是怔怔地看着豆腐脑,老板年就悻悻地走开,然后继续招呼新来的客人。张柯还在仔细思考着他左拐的原因,他感到冥冥之中又一股力量驱使他走过来。他不回家,早上老婆肯定会冲他大吼,孩子也会在老婆大吼中哇哇大哭,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吵闹和忙乱,胆小怕事老实的张柯必须在7点之前赶回家,收拾孩子的书包,把他送到学校,然后再回来开车把老婆送到单位,几年来每天早上,他都重复着三角形的路径。今天他却走到了四边形的一点,这是他几年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张柯心里竟然没有一点波澜,至少也应该慌张、害怕吧。没有,一点也没有,张柯看着手机的时间,从6点59分跳到7点。
张柯面前的豆腐脑还一动未动,他站起来走到老板油锅前,但是他看到油锅中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眼睛,凌乱的头发,他被吸引着凑过去看,老板急忙抱着他,拖在了一遍,老板着急地冲着张柯大吼:“你疯了,油锅200多,把你脸呲花了!”。老板瞪着看着张柯,像训斥自己三岁的儿子,呼噜呼噜喝豆腐脑的食客们也都扭过头看发生了什么,老板涨红了脸,又迅速切换了状态,拍了下张柯,开玩笑地大声笑起来,“那里可没有金子哦”,周围的食客也笑起来,又陆续地蒙头吃饭,滑嫩的豆腐脑在嘴里窸窸窣窣,金黄的大油条嘎嘣嘎嘣,一口滑嫩一口酥脆,准备上班的人们在享用着中国人最平常的早餐,准备开启新的一天。
但张柯绝不认为,至少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今早的事情让他觉得今天的世界不一样。他是去付钱的,为什么会跑到油锅里,还看到一个人。他再次站起来,走到油锅前,老板申请紧张地挡在张柯面前,张柯掏出手机扫描油锅上面挂着的一张二维码,“啪”的一声,早餐店的收款机响起一阵到账的声响,“收到付款600元整。”老板想去抓住张柯,张柯已经大踏步地向前走了,拉也拉不住,叫也叫不回,600块的早餐,老板娘拉着老板看着张柯渐渐走远,然后又接着招呼来吃豆腐脑和油条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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