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42年,玄宗改元天宝。志得意满,决意放纵享乐,从此不问国事。群小当道,国是日非,任用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十八年,朝野之上声色犬马,酒池肉林,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我出生在这样的时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人的性命如同草芥。人们见惯了生死,麻木的观望着这个世界,生存的意义也只是为了生存。战火的蔓延让人们如同仓皇的羊群任意驱赶,连饭也吃不上的,已如行尸走肉一般四处流浪,颠沛流离,行乞于满街的饿殍之间,到最后也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可我衣食无忧,越是这样的时代我们就越活得自在。
我们是刺客,见不得光的影子。这是师傅说的,我们发的是死人财,他们死我们才能活,我们都肮脏,也都罪孽深重。医者难自医,泥菩萨渡人也渡不过自己。何况我们还是杀人的。师傅一边盛着粥,一边对我说。我有些不明白,可还是点了点头。救济粥煮了三大锅,浓郁的水汽氤氲得让人睁不开眼,师傅站在摊前一碗一碗的盛。有些人排了两次队,他也什么都没说。只要有人伸手,他就给。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女孩也来要粥,年纪与我相仿,虽然灰头土脸,但依旧能看出清秀的模样。琥珀色的眸子深邃如月,我有些移不开眼。我问师傅能不能收留她,师傅愣了一下,俯下身子问她父母在哪,她叫什么,她摇摇头,沉默无言。 师傅叹了口气,摆摆手,算是默许。
清风冷月, 秋夜无眠。我按照师傅的命令杀了人,用细绢包裹着人头。刚进了院子,师傅从黑暗中走出来,伸手把包裹拿过去,仔细看着那颗人头,然后转身走掉,一步一步踩在枯叶上,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哭。我咬着牙勒紧腹部的伤口,发现那姑娘倚着窗户看我,眼眸干净纯良。
第二天师傅让我叫她功夫,她好像很有天赋,每次我演示一遍,她都能马上有模有样地再打上一遍。师傅常坐在躺椅上看着我们练功,偶尔喝一口桂花酿,红光满面,安然自在。师傅好像很喜欢桂花,院子里满是桂花香,有时候就一个人坐在桂花丛中喝酒,自说自话。我有些好奇,常在背后偷偷看师傅,有时候半夜会偷偷地哭。听师叔说师傅年轻的时候也是家世显赫,跟那些吃皇粮的老爷们也多有交集。为人仗义,嫉恶如仇。喜欢上了一个叫桂花的花坊姑娘,一心决意要娶她过门,可是家里人不同意,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家。后来在一次混乱中桂花被叛军杀死,心灰意冷回到家却发现遍地死尸。因为师傅的父亲忤逆权欲熏心的李林甫被满门抄斩,师父便开始浪迹天涯,二十多年也在大江南北闯出些声势。
一日我们围坐在院子赏月吃着桂花糕,师傅让我和她比剑,也许是月亮刺了眼,也许是她动了我的心。那一剑我竟忘了躲,她的剑刺进了我的腹部,伤了旧疾,鲜血止不住的流。我看着她皱着眉,竟没感到一丝疼痛。师傅突然起身哈哈大笑,我和她都扭过头看他,师傅径直走过来,完全没理会我的伤口,对她说“从今天起,你就叫桂花,明年桂花盛开的时候,你就和这小子成婚。”说完师傅把他的剑交由到她的手里。她用素白的手绢把我的伤口包扎好,羞怯的低下头,笑颜如花。月光纯白清亮,却也抵不过她眉间的一抹朱砂。
公元754年,地方割据严重,安禄山得李林甫器重,拥兵自重。他兼三大兵镇独掌十八万大军隐隐坐大。师傅最近也常常交付给我们一些胡人以及地方割据势力首领的资料。虽然任务大多完成,但我们也死伤惨重。然而这一年我和桂花也声名鹊起,在江湖上留下赫赫威名。八月未央,天降大雨,连下三日。 师傅时日愁容不减,只说日子快到了,让我和桂花出去散散心。我想留下来帮师傅,他却执意不肯,我逆不过他只好答应,和桂花商量了一下,她说去江南吧。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船泊在岸边,我看着四周,果然是风景如画。
我刚要下船,她说:“不急,咱们先在湖上玩一会嘛!”她兴致少有的高,看来好的风景真的是可以改变人的心境,我应道:“好。”整个湖被群山环抱,烟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船浆轻轻地拍打水面,漾起阵阵涟漪,她撑起琵琶,一曲钗头凤唱得真叫人心醉神迷: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
随着空灵得声音,我缓缓睡去。不知为何,我却总有些不安。桂花躺着我的怀里安抚我想得太多,我摸着她的脸,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师傅的处境,我不知道当时的师傅该有多绝望。我努力的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不安的情绪甩掉。桂花看出了我的郁郁寡欢,提议说要回去。语气中隐隐有些期待。我都看得出来。
师傅见我回来没说什么,但神情仍有些欣喜。大声嚷嚷说要为我操办婚事,师叔说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师傅这么开心。婚宴当天,高朋满座,因为师傅在外面有不错的口碑,不少百姓涌进来庆喜。我们忙里忙外,好不热闹,师傅紧缩的眉头也慢慢舒展。此时有人敲门进来,是我从未见过的以为长辈,此人仪表堂堂,器宇不凡。眼神中有一股凌厉的杀气。我谨慎地盯着他,师傅笑着走过去,让我叫郭叔叔。我才恭敬的打了招呼。师傅把他请进里屋。似乎有什么要是商议,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从长安来的,叫做郭子仪。
当天我醉的不省人事,而那天安禄山已攻占洛阳,自称大燕皇帝。我醒来的时候师傅和桂花都不在,我问了师叔,师叔闭口不言,我觉得有些蹊跷,隐隐有些不安。可我知道师傅从来不是莽撞的人,桂花也事事问我。我一个人来到后院,桂花落了一地,满目萧然,秋意阑珊。我躺在师傅的躺椅上喝着桂花酿,脑海里片段回忆着这里的点点滴滴,突然难过的想哭。我就这样半梦半醒的呆了七天,可师傅和她还没有回来。
师叔把我叫醒,说师傅是跟郭将军走了,是为了刺杀安禄山,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败露,师傅被杀,桂花失踪。师傅的尸体被挂在叛军的帐前三天,身上还插着师傅给桂花的剑。整个江湖都在传言,说桂花是内鬼。
可我不信,杀了我也不信。
我诀别了师叔,祭拜了师傅,说要还师傅一个公道。师叔眼眶通红,两鬓斑白,我和他都知道,此行一去不归。我打听到了些许消息。桂花被抓,锁在安军的地牢。是夜,乌云遮蔽了月光,所有的黑暗都开始肆意咆哮,这是杀人的夜。我提着刀,杀红了眼,不依不饶。
幽暗潮湿的地牢阴冷可怖,两旁的油灯忽明忽暗,影子被拉扯得像是一个怪物。鲜血顺着阶梯缓缓流淌,我也不知道是我的血还是他们的,等到我再也听不到嘶叫,整个地牢只剩下我钝重的喘息声,我看到了桂花,双手被铁镣勒出了血,蓬头垢面,笑靥如花, 对于我来说,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我那束纯白美丽的桂花。我蹒跚的走过去,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向她证明我还好,但是嘴唇因疼痛而不住发抖,“桂..桂花..我..我来了..你..你别怕.”我解了她的铁镣,她立即瘫在我的怀里。我拥紧了她,想起说她说过的一起到老。
就在这时,突然灯火通明,一阵嘈杂,地牢里涌进一大群叛军,手提着刀,如同那被乌云遮蔽的月光一样皎洁,沉重的杀气压得我踹不过气。我努力的转过身,把桂花挡着我的身后,用她送我的手绢把手和到绑到一起。我却突然感到身子发软,背后一凉,匕首刺入肌肉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刺入的却是我的身体。鲜红的血从身体涌出,跌落到素白的手绢上,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桂花。我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她,目光正迎着她的眸子,一如当年初遇干净纯洁。
我想起那天江南,烟雨霖铃,她坐在船头,一袭白裙。长发垂于腰际,凌乱的挑起几缕别在脑后,素面朱颜。还唱着那首钗头凤,依旧对我笑靥如花。我闭上眼,有股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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