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

一

这里没有花开，连飞禽走兽也没有。

这里很静，无数个日日夜夜只有漫天的飞雪。

雪，无边无际的白，无边无际的落寞。

有一天，风云大变，空中轰的一声巨响，一只猴子被压在了山下，那猴子无法无天，张牙舞爪，整日胡乱叫嚣着，却被困在山下又无法挣脱。

那寂静的山仿佛也受不了猴子的聒噪，有一天响起了一道声音：“死猴子，你别吵了！我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那猴子叫嚣了几日都无人应答，这日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便歪着脑袋全神贯注的侧耳聆听，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咦，这里除了我居然还有会说话的？”

那声音又埋怨起来：“你吵死了。”

猴子问：“你是谁？”

然后他伏在地上等了好一会，那声音也没回答。地面光秃秃的，连硌人的沙砾也没有。

“你说话呀，我想跟人说说话。”猴子拍了拍头顶厚重的岩石，依旧在等着回应。

“唉……”头顶响起一声叹息。

猴子大喜：“你还在，能跟我说话吗？”

“我不喜欢说话。”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回答，不管我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我在啊，我可以回应你了。”猴子高兴的拍拍手。

于是他们开始聊起东胜神洲的四季景色，天庭蟠桃的美味，以及那些天兵神将何等的无能，诸神的道貌岸然，如来老儿的虚伪阴险……

过了半晌，那女声问：“你说的这些，是什么？”

猴子笑道：“你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

“……”

“没事，等我哪天出去了就带你去花果山看看，那里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花果山？”

“对，花果山。”

猴子忽然又问：“对了，我叫孙悟空，你叫什么？”

那声音柔声回：“小白。”

又这样过了许多年，两个孤独的灵魂经历着漫长的等待，漫天飞舞的雪仿佛少了许多，那一望无际的雪也渐渐显露出凹凸的地面。

二

那日，来了一个穿袈裟的和尚，和尚一瘸一拐动作缓慢的从山丘那边爬上来，气喘吁吁。

和尚笑眯眯的说：“猴子，我来救你，从此你保我上西天。”

于是又是“轰”的一声，那山劈成两半，猴子大喝一声破山而出，他欣喜若狂，在空中不停的翻着跟斗。过了半会，猴子停了下来，对着空中大喊：“喂，你还在吗？我出来了！”

没有人应他。

“喂！我可以带你去看花果山了！”

依旧没人应他。

和尚看着猴子无厘头的问话摇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怜，被关了这些年，脑子竟糊涂了。”

猴子看着被劈成两半的山，环顾了四周，风雪已经散去，地面光秃秃的，一颗草也没有，只有散落无数的坚硬石块，那个陪伴他无数个黑夜的声音，再没有响起。

三

明亮的山洞中，灯火摇曳，白骨精看着镜中明艳绝美的脸，嘴角浮上一丝冰冷的笑。

“娘娘，听说唐僧一席人已经快到山下了。”婢女上前来轻声说着。

白骨精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你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有个人曾经这样笑过她。

她又想起那日观音找到她，要她另占山头，做一个风光旖旎的白骨夫人。然后只要等到一个一直往西走的东土和尚，将他捉来吃了，观音就许她无边的法力和一副完美的肉身。她自知神仙的话信不得，可是她实在不愿再做一副骷髅架子了，如此，便信这一回。

于是她幻化成人去骗唐僧，第一次，她变成一个少妇，被孙悟空一眼识破，她看着他高举金箍棒怒斥一声：“妖精！找死！”金箍棒带着浓重的杀气朝她挥来，她施下障眼法躲开了。她隐身在远处，她看见唐僧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孙悟空痛苦的抱着头，她咬牙切齿，手指嵌进肉里。

第二次她又化作一个老婆婆，哭着喊着要去找自己的女儿，她站在唐僧身边，眼睛却落在那只猴子身上。当她的手暗自伸向唐僧的时候猴子眼睛发出骇人的光，金箍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又挥了下来。她差点没有躲开！她急忙逃开，身后又传来猴子撕心裂肺的叫声，她知道和尚又在念咒，她真是恨死了那和尚。

观音曾告诉过她，和尚心软，只要她能离间猴子和和尚，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手。

于是第三次，她化为一个老头，凄凄惨惨的去找他的老伴和女儿。眼看就要得手，猴子不顾先前唐僧的教训，火眼金睛又看破她，金箍棒又高高举起。她迟疑了几秒，眼睛直直的看着孙悟空，期盼能从他决绝的眼睛里看出点其他的东西。然而，什么都没有，金箍棒最终还是挥下了，哪怕孙悟空明知道这一棒挥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还是毫不犹豫。因为佛祖让他护和尚西天取经，一路上护他周全，他就如此听话守信？

她曾在众妖口中听过孙悟空，那些或强或弱的妖怪每每说起孙悟空，眼睛里无不充满了崇拜敬佩之情。当年的齐天大圣是何等的风光，叱咤风云，如今，他只是个被驱使的空壳。

灵魂呢？没有了灵魂，算什么齐天大圣？

既然如此，她宁愿灰飞烟灭，也要他做回齐天大圣。

三

猴子高高举起金箍棒，用力往那老头挥去。脸上露出恨意，他咬牙道：“妖精！我认得你！”

那老头一听，却忽然散了法力，露出一副女子模样。她白衣如仙，明艳动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看着猴子，眼里像是含着泪。

她颤抖着身子凄楚的问：“你……真的认得我吗？”

不等孙悟空回答，她又说：“不……你不会认得。”

猴子看得心里一紧，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随后摇摇脑袋，告诫自己猴子是没有情绪可言的。咬了咬牙，一棒子使劲挥了下去。

唐僧大叫一声：“悟空！住手！”

却已经来不及了，一瞬间，风起云涌，原本明亮无风的天骤然变色，那妖精重重倒在地上一瞬间化为一副骷髅架子，汇聚成一个“白”字，又很快融为风尘，灰飞烟灭。

孙悟空一看那字，震惊得忘了动弹。

唐僧等人愣在原地，没想到竟会如此。

忽然，“哎，猴子。”寂静的天地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猴子一愣，这声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茫然问：“是谁？”

“不是说带我去花果山吗？就知道你的话信不得。”

“你是谁？”

“你以前还笑过我没见过世面，可我认识一个人，他身穿金甲圣衣，手举如意金箍棒，心高要做齐天圣。他脚踏凌霄，十万天兵天将皆不能与之匹敌。他放肆桀骜，不惧天地万物。能认识这样的人物，也算见过世面了吧……可惜……”未说完的话被一阵风吹散，归于寂静。

猴子一惊，脑袋突然一阵剧痛，痛得他直在地上打滚，嘴里不停的叫嚷着：“你是谁？是谁？”像要把这天地都问穿。

没有人能回答猴子的问题，他们冷漠而麻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去西天。

西天是什么？

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