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今日凌晨,我市绕城高速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私家车与一辆重型货车相撞,导致一人死亡。具了解,死者名叫温子安,现年32岁,是本市著名企业温氏集团的继承人。交警分析,看现场痕迹,死者是自行驾车撞上货车的,形同自杀,具体车祸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新闻,车祸现场人来人往,有人在施救,有人在死去。
“下面播报一则科技新闻,R公司首席工程师莫莉斯于今日上午递交了辞职申请,据悉,她所研究的人工智能是否和人类一样具有复杂的情感能力的课题,已经进入攻坚阶段,离职原因不明,有消息称,莫莉斯之所以离职,是因为个人情感原因。”
我扯了扯嘴角,新闻已经播成这样了,不知道明天的记者会又会是怎样的狂轰乱炸。
翌日中午,著名人工智能专家莫莉斯离职事件记者说明会现场。
R公司高水准的接待从井然有序的现场就可以看出来,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最后一项是记者提问环节,主持人语音未落,就有记者站起来提问:“请问莫女士,知不知道温子安先生车祸逝世的事情?”
我坐在R公司工作人员中间,听罢记者的话,红了眼睛,“我知道。”
“那莫女士辞职是因为接受不了温子安先生的离世,而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吗?”她继续说道。
“这位记者,这是莫女士的私人问题,她可以不用回答。再说,她已经很伤心了,就不要让她再为此伤神了。”左手边的工作人员适时提出意见,女记者笑了笑,一副已经知道答案的样子。
随后又有记者提问:“请问莫女士,据我了解,您的研究已经进入攻坚阶段,突然提出离职,是因为研究失败了吗?”
“你好!首先谢谢你的关心。我的研究确实进入了攻坚阶段,目前还没有具体结果,所以还无法判定成功还是失败。离职是因为,我感觉有点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或许一段时间以后,我就会带着研究成果再次回来,也请大家拭目以待。”这一番话经过了众多工作人员的排查,既委婉又说明了离职的原因,记者若有所思地坐下。
其他记者见这两个问题再问不出什么内容来,便纷纷把问题的方向转向专业角度。
一场说明会延续了一个多小时,等记者都散了后,我去了R集团顶层那间大办公室。
“主席,谢谢您的理解。”我对办公桌对面的男人诚恳地道谢。“阿莫,你要记住,我放你走,是因为我相信你还会回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了。那个温子安,不值得你伤心。”
我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开过说明会,见过主席,我可以安心离去了。
2、
我认识温子安的时候,他还只有三岁,好吧,那时候我也只有三岁,还不明白认识是什么概念。反正,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就认识他,因为我俩都生活在孤儿院里。
我们是那一拨孩子中,年纪最小的,也因此最易被欺负。两个猫一样的孩子相依为命,那时候的我们经常会被逼到角落里,看着那些大孩子们拿走属于我们的食物。
我们的第一次反抗是在八岁那年,子安掰着那个胖胖的男孩子堂而皇之放在我的巧克力上的手,狠狠地对以他为首的孩子们说:“以后,我们的食物宁愿扔掉,也不允许你们吃!”
反抗引来了那群孩子的报复,他们用刀子割掉了子安右手的小拇指,因为那天子安曾经使劲儿掰着胖男孩右手的小拇指。我害怕极了,只知道哭,子安还安慰我,让我不要怕,没有小拇指,他照样能保护我。
后来,子安被送到医院,但是手指已经接不回去了,他成了只有九个指头的男孩子。
我以为等他从医院回来,我还可以陪在他身边,安慰他,照顾他,甚至保护他,可是他很久都没有回来。我跑去问管理员阿姨,才知道,子安被一个好心家庭收养了,他们为子安办理了出国手续,他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过上我们曾经憧憬过很多次的美好生活了。
没留只言片语,没有告别,他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手心里的物件沁凉的触感唤回了我的记忆。它通体雪白,非木非石,两端是如枯木被折断般的裂茬。
突然想起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首饰店。我按着记忆里的方向找过去,万幸,它还在营业。我把雪白的物件递给老板:“我想用它做个挂坠,配黑色的挂绳。”
老板接过去拿到灯下仔细看了看,然后抬头打量了我一下,“骨头?”我点点头。
他又低头看了看,然后头也不抬地对我说:“可以做,要加价。”
“没问题!”我说。
八岁那年,子安离开了我,只留给了我一枚小手指。如今我把它戴在脖颈上,如同子安还在我身边一样。
然而我也知道,我心目中的子安,八岁那年就死在我的心里了。如今的那个因车祸逝世的温子安,只是温子安而已。
3、
三年前,我和温子安相遇在一场商务酒会上。二十年后的久别重逢,让我们都欣喜若狂,我对他的思念,很快以另外一种情感表现了出来,我恋爱了。
他同样也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佼佼者,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题。温子安从国外回来,是以温氏集团的继承人身份来主持温氏集团国内的人工智能领域的业务的,他是人工智能领域冉冉升起的巨星,最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他很聪明,也很努力。他曾告诉我说,这一代的温氏集团没有男丁,他们当年收养他的同时,也收养了另外两名智商很高的男童,他们三个是作为未来继承人来培养的。
所以,这些年里,他一直很努力,因为一旦懈怠下来,就有可能被淘汰。
我很心疼他,加倍的对他好,甚至他的研究课题我都帮他一起做了,只要他要求,我都愿意去做。
只是,这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阿莫,离开R集团,来温氏帮我吧。”温子安曾不止一次地劝我,“咱们结婚,阿莫,把你的最新研究交给温氏吧,我们会给你更优厚的条件。这里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温子安,不要说了,这是职业操守的问题,R集团为这个项目投入了数以亿计的资金,更不要说其他的物力和人力,我不能那样做。”我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
他盯着我的眼睛,温柔地笑着说:“我的阿莫就是有原则,我开玩笑的。可是,阿莫,我们迟早是要结婚的,来温氏帮我的问题,你需要认真考虑一下。”
“我会认真考虑的。”我吊着他的脖颈,笑着说。“阿莫,你的研究到什么程度了?快结束了吗?”他搂着我,轻声问我。
“干嘛?这可是机密,不能问。”我佯作严肃地说,他看着我充满笑意的眼睛,刮了一下我的鼻梁:“自己老公都不能说吗?”我的脸发烫:“真是不害臊,你是谁老公啊?”
他看着我的小女儿娇态,笑着说:“是啊,我是谁老公啊?”我被他羞得只想躲起来,根本就忘记了去体味他的那些问题和话中的意味。
4、
我的小阿莫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她的系统遭遇了毁灭性的摧毁。
小阿莫是我研制出的人工智能,她是我的复制版,我在她身上植入了我的基因和记忆密码,除了还无法判定她是否已经具备了处理复杂情感的能力外,她几乎与我难分彼此。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我再次感受到了八岁那年子安离开我时的心痛如绞。自打她诞生以来,她只接触了我自己,实验室的环境我也可以保证绝对安全,病毒是从哪里传进来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子安期间给我打了一次电话,我怏怏地推了他的约会:“我的试验出了问题,我需要时间。”子安欲言又止,最终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便挂了电话。
我连续几天几夜守在小阿莫的身边,研究病毒的起源和结构,试图解除小阿莫的痛苦。七日后,我终于找到了解除那种病毒的方法,当我兴冲冲地冲进实验室时,淡紫色的光线和玻璃屋顶的星河下却映衬着小阿莫惨白的脸。
一条丝袜缠绕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嘴角弯弯,却再也不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了。
离她不远的工作桌上,放了一本黑色的笔记本,皮质封面,样式古旧,我打开它,扉页上有四个墨蓝色的大字“死亡清单”,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属于阿莫的笔迹。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阿莫书写下这些内容的场景:8岁,子安离开了,阿莫第一次有了自杀的念头,她与死神谈判,死神问她是否已经了无牵挂。于是,她便把想做的事情记录在这个笔记本上,每做完一件事,便画一个红色的对勾在后面。
哦,阿莫的记忆在我的头脑里全盘复活了,她每有一次自杀的念头,就会在笔记本上记录一次,然后再去完成那几件想做的事情,这样的记录持续到三年前。
三年前,是她和温子安重逢的日子,她很快活,再没有过自杀的念头。与子安重逢,曾是她最想要完成的事情。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也记了一件事,寥寥几笔,后面没有画着红色的标记,“我要忘记温子安。”那是我的笔迹,一笔一划,像是打印出来的。
脑海里的数据飞快地运算起来,我搂住脸色惨白的阿莫,默默地流下泪来。
原来,我才是小阿莫。
5、
阿莫临死那夜的记忆在我脑海里一直重复播放。
经过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她终于研制出了解除病毒的方法,她救了我。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推演中,也终于确定了病毒的来源,就是她自己。而近期接触她最多的,便是温子安,也只有他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身上放置那些病毒。
阿莫不是傻子,更何况,温子安将迎娶温氏集团唯一的千金小姐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跟死神的这一次谈判中,她输得彻底。
电视里播放着有关温子安好事将近的新闻,佳人在畔,他笑得如沐春风。我的大脑开始不由自主地分析他的每个表情数据。
我拿起手机打给他,他没有接听。我叹了一口气,发了一张图片给他,很快,他的电话便回了过来,“阿莫,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焦灼。
“温子安,我把你放置恶性病毒在我身上,企图摧毁我的研究成果的事情做了报告,发给了R集团,也传真了一份给行业协会。你要相信他们的专业能力,他们很快就会约你喝咖啡的。我想,温氏集团应该不会需要一个有职业污点的继承人的。至于温氏集团的另两位候选人,近期则会收到一份很前沿的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报告,恰巧,只比你的研究领先了一小步而已。而温小姐,她确实很漂亮,希望你还能如愿以偿。”我声音平静地说完这一番话,就打算挂掉了。
“阿莫,等等,阿莫,你不能这样做,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我们曾经相依为命,我还曾经为你断过一根手指,阿莫,你是爱我的,你忘记了吗?你不能这样对我!”他语无伦次地在电话里喊道。
“我不是阿莫,我是小阿莫,她的复制版,也是她的研究作品。很开心地通知你,她的研究成功了,你会替她开心吗?”我笑了,“你不会的。你只想得到你的名利,早就忘记八岁时的那个小女孩儿了。阿莫心里清楚,她的子安已经在八岁那年死掉了,所以她去找他了,这回你应该满意了吧。”
“温子安,最应该去死的是你,不过,我估计,你也离这个结局不远了。”听筒里传出他粗重的喘息声,“你,你说什么?阿莫她,死了?”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温子安,你放在她身上的病毒,对我确实有效果,但是阿莫是个天才,她救了我,她比你强很多,你连嫉妒她的资格都没有。你以为摧毁了她的研究成果,你就是行业内的翘楚,温氏就不敢轻而易举换掉你的继承人身份了?你以为摧毁了她的研究成果,R集团的投资打了水漂,你就可以去你的金主爸爸面前再表一功了?温子安,你太小看阿莫了!”
“可是你放在她心里的名叫爱情的病毒,她却找不到根治的方法,那种病毒太恐怖了,所以她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了她自己的痛苦。她早就知道你在骗她,可她宁愿选择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你。”我用鄙视的语气接着说,“温子安,你不配活着。”
“她爱着你时,我也爱着你。如今,她死了,我会忘记你。”
6、
温子安的葬礼被温氏集团安排得很低调,具体如何,我并不十分清楚,此时我已经带着阿莫远离了那座城市。
阿莫的笔记本里记录着一个叫桃花坞的地方,那里遍地开满金色的油菜花,她每年都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给山里的孩子们带去知识和欢乐。
我在这里买了一座房子,把阿莫葬在了一片桃花林旁边,那里有小桥流水和四角亭台,她会得到永恒的安宁。
“阿莫,我会永远陪着你。”我将那枚白骨连同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一起埋在她的墓前,桃花开得灿烂,一如她往日的笑脸。
“阿莫老师,阿莫老师!”远远的有一群孩子迎着风,向我跑来。
我笑着答应着,也朝着他们,朝着阳光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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