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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城的人一向以爱吃著名,每条街上开的最多的就是大饭店小餐馆,据说还是开一家火一家。除了大街上的这些,小城东南西北还各有一条小街,小街两边都是饭馆里延伸出来的路边摊,美其名曰:傻吃一条街。
“回味”饭店就在城南的傻吃一条街上。每到傍晚,食客们从四面八方向这儿聚拢,紧挨着的几家餐馆前顿时人头攒动,喧声四起,像过去农村里放电影的打麦场一样。
从这些人的外貌表情言谈举止,能大概分别出他们的职业。那些大腹便便大声说话的,要么手里有点小权,要么身上有点小钱,说话声音颇高,喜欢边说话边打手势;有的桌上的五六个人都身体瘦削,神情谦恭,说话像是怕别人偷听,偶有一两句大声,说完赶紧看看有没有别人注意。这些人一般都是工厂里的打工仔,位卑言轻,怕打扰到别人;有的自觉有一些地位和身份,自然不和外面的这些食客为伍,他们一般都去屋里,还不在大厅,要去楼上的单间;还有一些大学生或小情侣,他们礼貌客气,吃完饭就走,坐过的地方地面整洁,餐桌上的垃圾放在餐纸上,没有杯盘狼藉的感觉。这些小年轻光顾的很少,大部分人都是前面那种。
食客们的丑陋大都表现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几瓶啤酒下肚,虽说舌头大了些,脑子浑了些,声音却又提高了几个分贝,自己的艳遇也好,本事也罢,也像舌头一样大了一圈。几个人互相吹捧却又都不甘示弱。你说你的丰功,我讲我的伟绩,像夏天池塘里的青蛙,都争着把自己最美妙的故事讲出来。
这个时候早已下肚的几瓶啤酒完成了人体里的旅行,要重见天日。食客们讲的正兴,这时只好搁下话头,一个或几个一起先去解决内急。
街对面是一个还没有建完的小区,临街是一堵白灰砖墙。食客们立在墙边,在明亮的路灯下借着夜色对着白墙一通宣泄,然后一脸舒泰地转回来,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吹牛。
当然座位上免不了有妇女儿童,街上不断有来往的行人,路灯再明亮终归是夜色阑珊,他们的眼睛被夜色蒙住,谁也看不到那些叉着两腿面墙而立的人,或者是装作看不到。
在屋里的那些有身份的人,这个时候也喝到兴处,喧闹声像要把屋顶撑破。他们大声地要酒要菜,划拳声,大笑声此起彼伏,这个时候的餐馆不像是餐馆,倒像是一个到处“嘎嘎”乱叫的鸭厂。
这些戴着眼镜外表斯文的人,有了杜康的帮助,话粗了,胆壮了,有几个据说还是为人师表的,不时呼叫老板娘过去陪酒。那副嘴脸着实让人鄙夷。
别看他们喝酒时吆五喝六英勇无比,真要遇到什么事就都秒怂。有天晚上有八个老男人在一起喝酒,从六点喝到十一点,一开始用小杯,觉得不尽兴改为大杯。白酒喝了七斤多,啤酒喝了十多瓶。喝着喝着,闹哄哄的屋里忽然安静下来。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喊起来:快救人啊!快救人啊!
座中的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胖男人两只手垂在桌下,头耷拉着,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一个岁数稍大些的男人握着他的一只胳膊,呼叫着他的名字,另一个男人站在后面扶着他的头,也不停地叫着他。
男人始终垂着头,没有一点反应,这时刚才喊救命的那个男人哭着喊叫:“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快救人啊!要死人了!”
旁边终有一个清醒的打了急救电话,所有人紧张地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那个抓着醉酒男人胳膊的老男人有七十岁,一个晚上很是亢奋,这个时候还算比较沉静,安慰着别人说没事,脉搏跳着,出不了大事。抚着头的继续扶头,喊叫哭泣的还在抽泣,剩下的几个来回踱着步,焦急等待着救护车。
十几分钟后,两个穿绿色工服的医师跳下救护车跑进屋来,听病人心跳询问情况。同桌男人中一个高胖丑陋的老男人,从医师一进屋就打开手机录像,追着问人家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检查了一番,医师说要送医院系统检查,那个抓着病人胳膊的老头要他们写保证书,说现在病人无恙,如果送到医院出了事,就要医院负责。那个一边录像一边追着问姓名的人还在追问。医师到车上拿了一套仪器过来,录像师很敬业地一步不离地录着,并执拗地非要那个女医师的姓名。
又检查了一遍,两位医师还是建议拉去医院系统检查,老头还是坚持要他们写保证书,录像师还在坚持要姓名。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钟,老板娘终于忍不住,跑过去对那些老男人说:“你们到底要不要医院救人?这样拖下去人拖出事来你们谁负责?再不让救人我可要打110了。”
这几句话很管用,几个老男人商量了几句,终于和医师一起把病人抬上担架,送去医院救治了。
看着救护车远去,门外还在喝着的食客们嘲笑着那几个老男人的老和怂,去白粉墙边又宣泄了一通,重又坐下来打开啤酒,畅饮起来。
傻吃一条街上每天晚上还是人满为患,那个因喝酒被送医院的人并没有给人以惊醒,只是被当成一个笑话说与别人听。每当夜幕降临,这条繁华的小街,就又重复着昨天的故事:吆五喝六的喧闹,尿渍遍布的白墙,丑陋着这些白日里衣冠楚楚的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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