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混沌是在九年之前,那时我坐了辆牛车,正在云游四海,到混沌之地时,他忽然就挡在了我的面前,没有脸。这让我和我的牛都吓了大大的一惊,幸好他的话语里充满磁性与安详,让人听了很容易平静下来,虽然我至今仍想不通他是用什么发出声音的。
于是,我和他成了好朋友,一起谈经论道了许多天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我听到混沌的死讯却是在前天,一只大鹏从天上一路悲鸣而过,带来了这位老朋友的死讯。
它说,混沌死了,死于倏忽。
我问,他怎么死的?倏忽又是什么梗?
它却没理我,继续往南飞走了。
我决定去调查一下这位老朋友的死因,因为我无法绕过自己的良心,混沌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不是应该与天同寿吗?
我坐了牛车,又一次来到混沌之地,这里永远裹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半隐半现,极少人烟,幸好我的牛还记得路,我想这次再也不会有人忽然挡在我的车前了,但我想错了。
谁?!车前一声断喝。
我和牛都打了个激灵,我忙拽住牛车,车前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看不清面貌,也不见双足,长袍俯身,宛若浮于地面上。
我答,我是庄周,两位是?
南海之帝倏,一个说。
北海之帝忽,另一个说。
我顿时握紧了手中的皮鞭,原来大鹏口中的倏忽却是两个人,而且是杀人犯。但我没有想到他们杀了人竟然还有胆量留在这里不走,难道混沌有什么值得他们留恋的财富吗?不过是天为被褥,地为床榻,家徒四壁罢了。
俩人似乎对我并不留意,兀自抽泣着回了来时的方向,那里正有一座新坟。
我试探再问,坟中可是混沌吗?
俩人留步转身,一起点头称是,遂又问我,你就是混沌的朋友庄周吧?来。
我有些惊讶他们对我的熟悉,直逼问道,你俩如何知道我?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摇头叹息说,混沌是我俩的挚友,我们常谈起你,如何能不知道。
那为何又有传闻说他因你俩而死呢?我咄咄逼人的追问。
唉,他们叹息道,且听我们慢慢说……
原来他俩分别是此去不远南海和北海的帝君,本是多年挚友,分别居住在这混沌之地的南北,经常在混沌之地相聚,也经常得到混沌的盛情款待,二人很是感激,于是渐渐与混沌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一天,倏忽二人对混沌说,我们经常过来叨扰你,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这几天我们二人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想回报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混沌说,请讲,我洗耳恭听。
倏忽二人接着说,你看人都有七窍,用来观五色、听五音、尝五味,而你却什么都没有,岂不少了太多的人生乐趣,我们想帮你凿七窍,来享受下这个大千世界如何?
混沌笑说,我生来如此,也未曾感觉到什么不好。
倏忽二人说,那是你未曾尝试过,自然不会感觉到什么缺憾。正巧我兄弟二人颇有几分技巧,不如尝试给你凿一幅面孔如何?
混沌有些犹豫。
倏忽二人趁热打铁说,我二人循序渐进,每天只凿一窍,一旦有不适就立刻停手,你大可不必顾虑。
混沌欣然同意,于是倏忽二人开始每天为混沌单凿一窍,手艺之巧,无人能出其右。
开始两天,他们先后为混沌凿开了双眼,混沌终于可以看到了日月星辰,这让混沌喜不胜收,庆幸当初听了倏忽的话;第三、四天,倏忽又为混沌凿通了两个鼻孔,让他可以闻到了香臭,这让混沌惊喜连连,贪婪的嗅闻不停;又过两天,倏忽分别在混沌的头两侧凿出两只耳朵,混沌顿时听到了世间各种美妙的声音,这让他的内心激荡不已,生活从此有了更多色彩。
终于要到最后一天,混沌激动的有些按捺不住,央求倏忽早些动手,他很早就盼望尝尝五谷的甘甜和酒浆的醇美了。倏忽手法娴熟的给混沌凿出一张漂亮的嘴,就在三人想开怀大笑,痛饮一番的时候,混沌的口中却突然喷出鲜血,两个鼻孔中也鼓冒出精气,两只眼睛中涌动出泪水,两只耳朵中迸发出哀鸣一样的声响。
顷刻间,混沌倒地而死,唯剩身边呆若木鸡的倏忽二人。
听完,我有些怅然若失,心中似有千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喝酒吧,我说。
好,倏忽二人答。
我们从牛车上搬下酒坛,三人在混沌之地,混沌墓前,一直喝到了混沌之时,后来混沌的睡去。
第二天醒来,倏忽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挥起袖子把混沌的坟铲平,让它和这混沌之地浑然一体,再看不出口鼻,也分不清楚耳目,然后砸烂了酒缸,驾着牛车高歌而去。
后来,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倏忽,就如再也找不到混沌的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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