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如何描述我们的无疾而终

小说｜如何描述我们的无疾而终

1

我在空旷的教室里醒来，发现已经下课了。窗外漆黑一片，树叶沙沙希希，白炽灯还亮在天花板上。我揉揉眼睛，站起身收拾书包回家，赶快再进入梦乡。关上灯，教室走廊周遭静谧，在楼外同学们的声音依稀可听见，只是很远很远。一股紧张感袭来，我顾不得想太多，赶紧冲出教学楼。外面的世界大起来，不再紧张局促，我依然在小跑，去赶地铁。突然听到有人按响清脆的铃铛，“你去哪？”我回头，原来是同学D啊，他家就住附近，骑自行车爽得不要不要呢。“回家啊，赶地铁……”“从这里去地铁站还有一段距离，我带你去吧”。我下意识说“不用了，不用了”，心里纳闷，D怎么这么热情啊，突然想到，看我睡着下课还不知道叫醒我，顿时心里一股火升腾，没好气的说“带我赶地铁，怎么不知道下课叫我一声”“你睡得太香，舍不得吵醒你啊，哈哈哈哈”，D永远都找理由嘲笑你。最终，我还是坐上了D的自行车后座，他带我风驰电掣，周围事物朝后退去，我只听见风的声音。

我是一名公司小职员，工作三年，由于没有一技之长，工作遇到了瓶颈。迷茫之余，想起了内心的小梦想，我想去国外留学。我知道这是逃避之举，但还是去语言班报了名。语言学校晚上教学，所以下班后赶忙乘地铁，在附近匆忙吃完晚饭就去上课。就在这个班里，我遇见了一大帮想去留学的同学，当然，包括同学D，一个长相平凡但特别之人。想起第一次进教室，大家都端着坐，有人在手机上点点滑滑，有人戴着耳机，有人窃窃私语，可是过了一个星期，大家就变成相约大排档的关系。生活中，你有可能会莫名其妙的和别人关系变好，也可能莫名其妙和别人断了联系，互不相干。一切自有因缘。我们志同道合，围绕留学这一件事就有说不完的话题，男男女女，身份各异，一起一边学语言，一边打打闹闹，成了朋友。只有个别少数派，自立门户，与我们不相往来。我们是一个团体，上完课，一起去吃火锅，一起去唱歌，在相遇一周年时居然满满仪式感的去影楼拍了合影。只是日子久了，团体行动毕竟不便，分成几个小分队独立活动，但凑到一起时，便又是一个完整的团体。

同学D也是我们多数党里的一个，他与我年龄相当，曾经大学毕业前有过留学机会，却因为一件比较狗血的事没去成（他家狗狗偏偏丢了，害他心情低落，错失申请学校和考试事宜。后来又找到了，才又平息了低落心情）。他在工作几年后，也许是心有不甘，才重新出发。D是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性格与谦谦君子相去甚远，往正面说是幽默风趣，反面则是口无遮拦的耍贫，就是这样吊儿郎当，好吃懒做，引来无数鄙视。而我是一个对怼人有执念的人，每当D说了不着调的，听不惯的话，我第一时间就反击回去。后来发展成D以调侃我为乐，我以怼他为乐，相看两厌，互不相欠。时间一久，我又竟然讨厌不起他来，实话是，他这种不靠谱的人，懒得让人讨厌，只有无视。而他过来拍肩与我称兄道弟的时候，只会换得我的白眼。

我意识里从未多注意他，但竟然渐渐对上语言班有无数期待，当然我自己绝不承认。我只承认对于怼人技能磨练对象的习惯性依赖。我还有点依赖他，偶尔在下课有点晚的时候，骑车送我赶地铁。

D也有偶尔的正经时候，我们会聊聊最近读的书，看的电影，有时互相推荐书和电影，但大多他推荐的，因为各种原因还都没看，也许趣味没那么相同吧。有一次大家侃大山，他居然提起来他的前女友，害的大家的“同情之心”好久都没散，是啊，他仍怀念他的前女友，我们怎么好意思不以“同情”他为乐。但他的正经，点到为止，让人没办法对他正经。

2

学语言总是不易的，况且大部分时间是晚上，白天工作一天已然“累瘫”，晚上强打精神，幸好语言班的欢乐氛围，给人振作士气。然而有时还是会因为疲惫，等老师走出教室，伴着细语声，朗读声，一秒入睡。那些当初努力的誓言，比不了困意的力量，我就这样被轻易打败。当然，在睡饱后还是发奋学习的。就这样，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很快迎来了语言水平考试。

考试前紧张兮兮的氛围，似乎不适合说笑，平日里斜科打诨，如今真的面临战场，大家都笑不出来了。我更是被这场考试打压的失眠一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出门，来到教室看到大家都低头备考，顿时心里更紧张。当我落座于D旁边的空座，他撇过头来说了句“哇塞，来了一只熊猫哎”，我“……”好在考试的前天晚上，睡得挺香，也真是怪了。D好像比大家轻松，不知道这份轻松和信心是哪里来的。

当大家走出语言水平考试考场，已是下午，太阳还挂在天空，却已昏黄。有人提议要去聚餐，居然一呼百应，顿时，考试的压力与疲惫被突然的热情抛于脑后。

餐桌上，大家有讨论试题的，有喝酒的，有开心的，也有装开心的。一个有自信能一次考过的学霸，感时伤怀的提前忧虑大家的分道扬镳。D大概属于开心喝酒的一类，我是装开心的吃货类，因为预感我考得并不好，能考过很悬。餐后，大家准备回家，留一些时间考虑将来的事。我被D逮住，逼我给他当代驾。我一时无语，只能冒出一句“你开车了怎么还喝酒……”略微有些醉意的D什么也没说，只笑了笑。傻瓜，我在心里骂，我不顺路好吗。那且当做以前他载我的回报吧，切，以前顺路呢，况且同学一场还要什么回报。我接过车钥匙，上车出发。一路上，坐副驾驶的他，闭着眼睛听他的音乐。我专心开车，目的地是他家，语言学校附近。一直单身的我，觉得在灯火辉煌的夜色中开车，副驾驶坐着一个人，居然有种安心的感觉。顿时又对自己无聊的想象无地自容。

到了他家，放下车，他要步行送我去地铁站。街上的路人熙熙攘攘，D插着口袋走着，“你为什么想出国？”我问他。“那你呢？”他回问。“我先问的！”我瞥了他一眼。“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出国啊，我是来学语言的”“切，谁信……”“我不想留学，我是为了公司的海外项目准备。”“那你何苦来语言学校大费周章，自己找个网校稍微学一下……”“那不一样，我喜欢现场教学，学的精准，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再说我又不急。”看不出来，除了不着调，他还有执着的一面。“那你呢？”他问。“我可能考试过不了，也没法顺利出去呢。”不知道哪里的不自信，我突然没了底气。“如果想逃避，去哪儿都一样”我惊讶于他说出这句话，是发自心底的惊讶，下意识反驳“谁说的，世界那么大，我去看看怎么了。”“好，那祝你如愿，做个有见识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我反击“……去你的！”他送我到地铁站口，我背对他挥了挥手“拜拜……”

他怎么洞察到我的内心，知道我的逃避。我反复想着他说的那句话，同时心里莫名有种背叛感。谁说你猜想的就要和现实一样，它偏偏不按你的套路出牌。

成绩于一个阴沉又忙碌的午后出来了，去卫生间的空闲拿手机查到了成绩。复习火候不到的我果然没有通过考试，哎，又要来一次。顿时班里的聊天群炸了锅。当然是欢喜的人多，忧伤的人少，大家都感觉努力付出终有回报。甚至平时被低估的学生居然通过了考试。没有通过的一般不会在群里说话，但必定默默关注着里面的一言一语。D居然也通过了，一瞬间不着调D变成了傲娇D，让人恨得牙痒。沉浸在喜悦中的D还不忘私下问我考试过了吗，我没好气的回他“关你屁事”，后来想想不能显得太小气，就回“没有，再战一次。”对方回“加油”后就没有了回音。

3

正如学霸预言的一样，大家在考试成绩出来后，就分道扬镳了。通过的同学准备申请学校等事宜，没通过的同学则考虑再战一次还是就此打住，再寻别的出路。我则坚定信念再战一次，这一次的失败在我失败过多次的人生之路中，真的不算什么。

D离开了语言班，语言班里来了很多新面孔，当然也有熟悉的老面孔，只是没有D，心理上感觉寂寥不少。自此，我们联系就少了，像缘分的丝线越扯越细，D偶尔在朋友圈里发个三言两语，我都无从评论。我害怕起来，我怕我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而我在害怕什么，怕他从此与我分道扬镳吗？那我为什么害怕呢？就在此时，家里财政出现问题，事情乱作一团，留学一事不得不暂且搁下。这件事打击了我，后来语言学校也因为费用问题，不得不放弃。而突然退学一事，同学问起来，我只说工作太忙，谁也没有告诉其原因。我主动放弃了和别人联络的机会，沉浸在忧伤里，觉得我就是一个懦弱的失败者。

低谷期加失落期，我突然想起了D曾经推荐给我看的书和电影，我一一搜集出来看，居然深深深沉浸其中，感觉到D和我可能志同道合，还是我喜爱他爱的东西，我也说不清。

又过了几个月，我去一家餐馆吃饭，不巧碰见了之前语言学校的一大帮熟人夹着生人正在聚餐。本想灰溜溜逃跑，结果被一个眼尖的姐姐看到，非要让我加人。盛情难却，我走过去坐下。寒暄一番，就开始正式聊聊八卦。那个姐姐瞅着我，眯起眼，放低声音说了一件让我坐立不安的“大事件”。“你知道吗，咱们班D追上了女神讲师，前段时间有人看到D去学校接女神了。”我听到这件事，本来风平浪静的心里，骤然刮起一阵旋风，却依旧故作镇定的嗯了一下，表示也并不关心，“是吗，挺好的啊，他们挺配的。”女神讲师是一名大学外语学院的讲师，业余时间在语言学校教外语，给我们代过课。她身材面容姣好，细语轻柔，最美是一头黑色长发，与我们这些女汉子不同，是名副其实的女神。“我的天，D行动够快的……”“嗯嗯，对啊。”虽然极力搪塞过去，可我感觉我的脸发烫，只是十几秒，但愿那个姐姐没看见。至于我为何脸红，是因为心虚，失落，还是别的，我自己也无从知晓。聚会上多了一些面孔，少了另一些面孔，听着有的人留学准备就绪，有的人还在为外语考试过关努力，只是聚会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聚会，不觉心里又多了一层落寞。

好巧不巧的，我也遇见D，偌大的城市，在我等公交的站牌，D就这样开车带着女神走过，奔向了他幸福的未来。我假装不再关注D，越是不关注，就越在乎。D在微信朋友圈里告诉大家，他公司的海外项目谈成了，他可以在工作上大展身手了。仅此而已，他从未向大家秀出与女神的幸福点滴，也许都藏在心里了吧。越是不外露的，就越珍贵。

4

后来，我终于不能再去想D了，我们曾经是最最普通的朋友，现在只是最最普通的陌生人。他有他的生活，现在事业有成，恋爱美满，过不久也许会步入婚姻殿堂，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我，决定跳槽去一家新媒体公司当编辑，因为写作一直是我喜欢的工作。毕竟除了梦想以外，踏踏实实赚钱又能兼顾爱好是最最好的了。

仿佛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D突然约我见面，并没说什么事，我居然内心狂喜，以前的无数次发誓均不再作数。我期待和他见面，我期待他带给我那种如同阳光下的快乐无忧，虽然都是假象，或者说是我的想象。我依然精心准备一番，就去他约见的地方。可是一见面，我们还是用互掐的方式交谈，没有一丝美感让人回味。我告诉他，我知道他的恋情，可他却轻松一笑“都过去了”。我吃了一惊，原来他失恋了，原来只有在失恋失落时才会找我。我不敢过问，他却告诉我，女神讲师曾经有过对他的不忠，伤害了他，当他选择原谅，她却重蹈覆辙。我居然没有什么要说的、要劝的，可能我不够善良，不够磊落，我对此什么也不想说。

“我带你去看电影吧，是不一样的电影院，走吧！”我带他去了一个电影放映厅，其实这地方我也没来过，只是听说。正在放映的是曾经的经典老电影。午后时分，放映厅里几乎没什么人，我们并排坐在中间一排。我们落寞的看着电影，就像电影里的剧情一样落寞。电影放映到一半时，突然D失去耐性的对我说，“这什么电影啊这么无聊！”他下意识把头靠在我肩上，“哎，好困，哥们儿，真被你骗了，来看这么无聊的电影……”我心头一颤，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继续说“不过还是你最好，骗我都这么坦诚……”我直觉我的眼泪忍不住要流出来，我不敢说话，怕他听到哽咽声。他始终不会多看我一眼，而我始终都在自作多情。我百般委屈，想让他知道，又不能让他知道。我把肩膀一抬，他的头立马收回去，我扭过身径直向电影放映厅出口走去。D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立马追我到出口。我把眼泪收了回去，带着一丝哭腔说“我想回去了，电影太无聊了。”“好，我送你……”我看到他的眼睛，突然晕乎乎。我知道他摸不透我的奇怪行为，以及为什么哭。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手捂着额头，说出了我都不信的话“你知道吗，可能太久我没见你了，我知道很傻，也许以后就会好吧……反正……”他愣了一下“……”“再见……”“看你想我想的……”“谁想你……”“我送你吧”“不用了”“我送你吧”“烦死了，不用了……”“我送你吧，大哥……”“谁是你大哥啊，烦死了”“你啊，你是我永远的大哥啊”“你赖皮鬼啊……”“对啊，我就赖着你啊……”

我想，我至此都不会再见他了，各自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