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而如果有人敢说“我从来不在背后说别人”的话,那“被人说”我想是没有争议的,因为其实我们都生活在别人的评价里,区别只是带着怎样的态度,以及你在不在意。
像宝玉这样在贾府“众星捧月”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本文就撷取四个不同层面的人说宝玉的话,看看说话人不同的态度。
一是外人层面:冷子兴说宝玉。
第二回中,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宁荣二府的历史与现实,其中说到宝玉“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贾雨村表示以此看来“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冷子兴“冷笑”说:
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
值得注意的是冷子兴评价宝玉时,是带着“冷笑”的,便显得他对贾雨村“来历不小”的判断不以为然,或者笑其想过头了;依他根据传闻所产生的想法,这宝玉既淘气又聪明,而多奇谈怪论,关键是对男人和女人的看法迥异世人,一看就是“色鬼”模样。
冷子兴也提到了宝玉“聪明”,但显然,他意在说明聪明没用在正道上,如此,聪明反成了一个缺陷。
冷子兴为什么这样说?其实他所说都是有关宝玉的传说而已,他并不真正了解宝玉;而他又是一个在京城里做古董生意的商人,与贾府有点牵扯(王夫人陪房周瑞的女婿),此时既然只是无事侃大山,就难免一面显示生意人的夸大其辞,一面又显示“知情人”的无所不知,两面一结合,就如同卖古董要突出其或历史或品质的卖点似的,要拿宝玉最有卖点的特点进行渲染。
就是说,冷子兴评价宝玉,是带着一种猎奇的态度,以及对“豪门出败子”的一种隐隐的隔岸观火之感。
二是亲友层面:贾敏说宝玉。
贾敏是林黛玉的母亲,也就是宝玉姑妈。据黛玉回忆: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
因为是黛玉的概略性转述,我们无从知道她母亲在多次说到侄儿宝玉的时候,是怎样的态度和语气;不过,根据黛玉初到荣国府时,对快要见到宝玉时所怀有的好奇和期待,基本上可以判断,贾敏提及宝玉是一种思念娘家亲人的基调。
因为二哥贾政和自己的丈夫林如海都是读书人,贾敏应该也会把“读书”作为教育孩子的重中之重,也正因此,在儿子夭折的情况下,她和林如海是把黛玉当儿子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她像男孩子一样读书。
所以,可以想见,在她提及宝玉“极恶读书”的语气里,应该会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意。
同时,又因为自己的娘家贾府是侯门公府,宝玉作为未来继承人,却表现得不够上进,仗着祖母溺爱瞎胡闹,未免使贾敏对娘家以后的发展产生担忧。
而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没有儿子,虽说哥哥的儿子看起来一味顽劣,让人头疼,但那其实是一种“幸福的烦恼”,林家想烦恼还没这条件呢!
大家想想,当我们在别人面前说自己孩子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的时候,是不是听起来的“闹心”,更多却是一种“幸福”?
所以总体上,贾敏对宝玉的评说,带着想念的亲切。
三是家人层面:王夫人说宝玉。
林黛玉初到荣国府,王夫人向她介绍宝玉:
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听王夫人的口气,有点像是给黛玉打预防针,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我感觉,她的话里有三种态度。
一种是,她认为宝玉“不听话”,“孽根祸胎”也好,“混世魔王”也罢,都透着些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一种是,她认为宝玉天真单纯,喜乐由心,对付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不理他就完事了。
你看王夫人后面解释说明:
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还有一种是,她溺爱宝玉。她说了,宝玉“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老太太疼爱没错,但并非对比出她这个母亲不疼爱,其实她的疼爱更是本能的。
可见,王夫人说到宝玉时,正是体验着那种“幸福的烦恼”。
我想,在这个意义上,母亲们都会特别理解王夫人,与她产生共情吧。
四是下级层面:兴儿说宝玉。
兴儿是贾琏的随从,在贾琏偷娶尤二姐后,有一回他与二姐她们聊天,点评了贾府中的人物,可谓绘声绘色,是书中极为出彩的片段之一。其中对宝玉他是这么说的:
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欢读书。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疯疯颠颠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聪明的,谁知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所有的好处,虽没上过学,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玩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的去。
在这些仆人心里(权且把兴儿当成仆人的代表吧),宝二爷是个不读书的人,没人管得了的人,说话行事没规矩的人,大愚若智的人,在丫头堆里混的人,没上下尊卑的人……
总之,是个不太正常的人。
兴儿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对宝玉是持否定态度的。
正如鲁迅先生《狂人日记》告诉我们的,历史书上“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但字缝里却“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我们也可以从兴儿对宝玉的否定性评价里读出宝玉的独特价值:他不循规蹈矩,他不重男轻女,他不恃强凌弱……
但毕竟兴儿的态度就是否定性的。因为他们这些下人的标准,就是“按部就班,尊卑有序”,老爷就该读书,做事就该讲规矩,对下人就该是主子的样。他们是在一个工作关系的前提下考虑问题的。
正如尤三姐总结的:主子宽了,你们又这样,严了,又抱怨。可知难缠。
这样的“难缠”,其实古今相同。
总结一下,同样的关注点,不同关系的人,看一个人会有不同的态度、不同的认识。哪一种态度和认识更接近本体,不宜轻率下结论,而要综合考虑。我体会到了两个道理:
一是当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被议论,不必太较真(包括正负两面),因为人们口中的你,未必就是真(完整)的你;
二是如果不免听到或者参与了对别人的议论,那也要注意,一个人是有多个层面的,不宜轻率地“贴标签”。
对以上说法,朋友们以为妥否?欢迎留言讨论!欢迎关注同名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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