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看《花样年华》,怎么都无法理解周慕云和苏丽珍为何不拿着那张多余的船票一起走,而是一个人对着树洞寂寞倾诉,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当初相遇的地方。现在再看,会为这极致克制的爱动容。
整部电影都呈现出一种老上海的味道,狭窄的弄堂,昏黄的路灯,摇曳的旗袍,搓麻将的声音,吱呀作响的旧唱机……在这世俗的热闹里,却藏着两个寂寞的灵魂。
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报社记者。总是独自一人,穿整齐的西装把不喜欢世俗应酬的自己隐藏着。梁朝伟忧郁的眼神,沉闷的语调,抽烟时的烟雾缭绕……都是一个不会主动靠近的孤僻男人应有的特征。他为了逃避而离开,因为留恋而依赖,因为空虚而放纵。
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女秘书。昏黄孤单伫立在街头的路灯是苏丽珍长年寂寞的心,她用华丽的旗袍来装点她的骄傲与高贵。对人极度疏离,表现在数次邻居招呼她一起吃饭,她总是回答,下次吧,然后自己下楼买一碗面。对感情极度克制,在周慕云约她去2046时,那段反复上楼下楼的纠结可见一斑,她说,我们不能变成他们那样(指她丈夫出轨周慕云的妻子)。刻意回避已生出的感情的结果,是更加刻骨的相思。
这样的两个人,最终是这样的结局,也不难理解吧。你我之间有100步的距离,你如果跨出那一步,我会把之后的99步走完。可是他俩,没有一个人会坚定地跨出那一步。
周慕云说,如果多出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他没有等到苏丽珍的回答就走了。
苏丽珍说,如果还有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带我走?等她说出这句话时周慕云已身在异乡。
在花样的年华中,有花样的爱情萌芽,却没有结果。他们只是背向离开,各自回望。
他们最真挚的感情流露,倒是在几次“表演”里。
表演之一:
在周的新居,两人想象对方是自己的配偶,模仿陈先生从日本回来后的情景进行对话。
苏丽珍: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外面是不是有个女人了?
周慕云:你有毛病啊……谁跟你说的?
苏丽珍:……别管是谁,你外面是不是有个女人?
周慕云:……没有.
苏丽珍:你不要再撒谎了,你看着我……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了女人了?
周慕云:是啊。
(苏轻拂了周的脸一下)
周慕云:……你是怎么回事啊?他已经在你面前承认外面有个女人了,你还打这么轻?
苏丽珍:我没想过他会这么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慕云:再来一次吧.
(两人再次来过)
苏丽珍: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外面是不是有个女人了?
周慕云:你有毛病啊……谁跟你说的?
苏丽珍:……别管是谁,你外面是不是有个女人?
周慕云:……没有。
苏丽珍:你不要再撒谎了,你看着我……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了女人了?
周慕云:是啊...
(苏凝视周片刻,默然。)
周慕云:你没事吧?
苏丽珍:我没想到原来会这么伤心(伏在周肩上哭泣)
周慕云:试试而已,又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承认……没事的,别这样。
(苏仍旧在周肩上哭泣)
表演之二
(雨停了,巷子里积了很多水。她充满不安的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苏丽珍:你可不可以以后再也不找我了。(她靠着墙站定)
周慕云:你先生回来了?
苏丽珍:是。我是不是很没用?
周慕云:也不是。(他面对她)那我以后再也不找你了。好好守着你先生。
(她什么话也不说。他拉住她戴着结婚戒指的左手,她紧握着的双手松开了。慢慢的,他放开她依依不舍的手离去。她的左手抓紧右臂,大拇指上的尖指甲深深的掐进白皙的皮肤。)
......
周慕云:不要这样。(她开始抽泣)别傻了,说说而已。不要哭了。(他紧紧抓住她的左手)这又不是真的。
(音乐响起,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伏在肩上,很大声的哭泣。他也紧紧抱着她的肩膀,但仍止不住她的眼泪)
真实面对彼此的时候,他们都因害怕而克制。反倒是在戴上面具演戏中无端引出了这些情绪。隐藏起来的感情,倘若找到一个出口,势必会决了堤。
可是,可是,最后的最后,他们俩还是守着各自如雪的寂寞。他们不会一起走的,周慕云没有那么勇敢,他短暂的耐心等不来苏丽珍的回答。苏丽珍没有那么勇敢,她连下楼买东西都会穿着漂亮旗袍,她在意自己的名声,她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周慕云只能对着树洞无声倾诉,把这个秘密永远留在树洞里,只能在烟雾缭绕里维持着寂寞的姿势。
苏丽珍只能在房间默默流泪,去周慕云住过的旅店,感受他留下的痕迹,打越洋电话,却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回去给我打个电话,你不用说话,响三下就好。”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没有结婚的话,现在会怎样。你有没有想过?”
浮生若梦,多年后,当我低头念及你的时候,仍会落泪。许多事,并不是可以轻易忘记,况且那样的时光,又怎么忍心?但我也我甘心接受,原来是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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