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

作者: 林喜喜 | 来源:发表于2017-03-11 09:42 被阅读0次

    唐棠知道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她太喜欢周焕了,以至于完全丧失了自我,喜怒哀乐都只因他而变,尽管他在别人眼中平淡无奇,但他就是她整个高中生涯里主宰一切的神。

    但她没告白过,没送过周焕东西,甚至很少跟他打交道,她坐在教室里,安静的像块背景板,毫无存在感的日复一日,稳定前列的成绩让她在学校和家庭同时获得了平静,她觉得这样的自己,这样幼稚的喜欢着周焕的不起眼的自己,没有丝毫能力承受周焕对她感情的回应,无论好坏。

    她不懂得爱与喜欢的区别,思考久了她会怀疑自己是否真心喜欢周焕,还是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活下去的借口,当成一种支撑灵魂的信仰,但她确信,现在的唐棠失去周焕就等于丢了命。

    如果这种性命攸关的感情是爱,那她是多么的爱周焕,也是多么爱这个诞生出周焕的世界,多么爱这拥有周焕的稳妥生活。

    每个失眠的夜,唐棠躺在阁楼的废报纸里,透过一扇玻璃窗仰望星空,群星缄默闪烁,不规则的拼凑出难解图形,楼下传来奶奶彻夜不息的咳嗽声,偶尔会有爸爸的呼噜声,因为他不常在家过夜。

    唐棠不记得她是哪天喜欢上周焕的,等她回过神来便已刻骨铭心,难以自拔,初恋通常不讲逻辑,没有理智作祟,纯粹的产生于荷尔蒙爆发,只是一瞬间,就让人忖度一辈子。

    今天是高考结束后第三天,爸爸去南方送货,奶奶去活动室打牌,她穿上漂亮衣服和新鞋子,正襟危坐在床侧,拨通了联络簿上周焕的电话:“你好,我找周焕。”

    “我就是,您是哪位?”

    “我是唐棠,你的同学,唐棠。”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听出来你的声音!”

    ……

    “你…有事吗?”

    ……

    “那个,我可能要出门,你能快点说吗?”

    “我喜欢你。”

    ……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不熟啊,小棠,已经毕业了,现在谈恋爱也不太现实。”

    “你喜欢我吗?

    “说真的,我对你没什么印象,你学习不错,文静,与人为善,从来不惹事,你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瞎打扮,你很好只是…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你喜欢苏宛卿吗?”

    “我是对她有好感。”

    “我懂你的意思了。”

    挂掉电话,唐棠脱力的躺倒在床,嗯,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了,她觉得自己相当了解他,她捂住自己的脸,她浑身发烫,喉咙发干,对周焕的告白是她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她没有十分伤心,她习惯性的抓起小刀割手腕,因为划伤太多次,那里已经有了一道粗粗的凸线,银白色,摸着很滑,唐棠挑开它,看见粉红色的肉,并不见血,于是继续深入,她的静脉颤栗了一下,伤口渗出一粒朱砂,唐棠攥紧拳头,红色的汁液就顺着胳膊淌进手心,她摊开手,看见赤色的掌纹。

    她的神遗弃了她,神要她死吗?

    接下来十几天里唐棠没有迈出家门一步,她白天暴饮暴食,晚上蒙着被子痛哭,哭的浑身是汗,难以呼吸,她不洗澡,也不洗头,奶奶不明就里也无动于衷,她的子女早就伤透她心,这个老人是没了欲念的苟延残喘,按部就班的活着,等待寿终,她关心的事只有死期何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放弃,唐棠在床上翻了个身,掀开被子放了个响屁,她挑开窗帘,阳光扑面而来,整个房间纤毫毕现,破烂的木家具,掉色的床上用品,塑料制衣橱里寥寥无几的地摊货,唯一可爱的物件是床头柜上一只水晶球,小巧到底座恰好塞得进一张两寸照片。

    太阳真刺眼。

    唐棠放下帘子,估摸着有十一点了,她下楼用电饭煲蒸上米饭,然后从冰箱旁边找到两个土豆和一个轻微腐烂的洋葱,嗯,午饭就决定是醋溜土豆丝和洋葱炒鸡蛋了,可是炒菜时发现醋瓶子已经空了,她预感土豆丝肯定不好吃了。

    祖孙俩默然无语的吃完饭,唐棠洗刷干净,下体突然有感,她冲进厕所,果然内裤底已经沾上深红的血迹,她懊恼的把卫生纸叠起来垫上,她想到卫生巾用完了,奶奶?只有她自己出去买,不想出门,干脆不用不就好了,凭什么!凭什么要过的像个深居简出的寡妇?

    唐棠换下睡衣,穿上运动装,草草扎了一把头发,她沿着路边快速走到一家小超市,老板正跟一个年轻男人谈笑风生,他们坐在门口的麻将桌上,她径直走到最里面,拿起了一包常用的牌子,她站在收银台,嗫嚅的叫了一声:“结账,老板。”

    “你拿过来嘛。”

    唐棠望了眼老板,踟蹰不前,她犹犹豫豫,甚至想转身把卫生巾放回去,年轻男人跳下桌子,拉着老板到了收银台,老板瞥一眼唐棠手里:“卫生巾啊。”“多少钱。”“九块。”“好”

    然后唐棠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她局促的把东西扔下:“我回去拿一下钱。”

    “不用。”年轻男人拍出一张十元纸钞,把东西塞到她怀里。

    “这怎么行。”她摇头,警惕的看着男人,男人微笑:“我跟你回家拿,反正我也要走了。”

    “不合适,我还是…”“不是进你家,我在巷子口等你,我又不是坏人。”“太麻烦你了。”“就这样吧”男人撕下一个黑袋子递给她。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回走,她听见一阵夹杂着外地话的嗤笑,扭头看是隔壁的新媳妇和丈夫结伴回家,刚才路上似乎没这么多人,这会儿倒多出不少饭后消食的各色人等,热闹的显得嘈杂,唐棠加快了脚步,一闪身进了院门,挂上暗扣,跑回碗橱找零钱。

    唐棠把两张五元递给男人,男人递给她一张纸条。

    唐棠低着头,鬼使神差的收下了,锁过门,她双目无神的看着电视,又站起来照镜子,镜子里有一个呆滞的花季少女,身材尚可,五官清秀,但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年轻男人西装革履,不似这个老城区的人物,她过于紧张,想不起他的脸,他个子挺高,腰杆很直。

    唐棠掐了一把大腿,她不允许脑子想别的男人,而那男人的眉目却越来越清晰,却渐渐地跟周焕重合了。

    她摊开纸条,上面是一个电话号码,她把它撕掉,接着又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粘成原样。

    午夜,她从冰冷的梦里醒来,这个梦仿佛做了千年万年,原野上猎杀群兽的蛮人跳进了海里,上岸时闯进了她的房间,持着利刃逼问她母亲的去向,她说不知道,他就惩罚父亲不眠不休的寻找,诅咒她祖母不得好死,蛮人把匕首捅进她胸口,撕裂她的身体,她看见自己的腹腔里爬出一个男孩,孩童的躯干,生着一张周焕的脸,她想抱抱他,却被男孩拉扯着器官拖倒在沼泽地,她沉没,感到窒息,粘稠里一条大鱼来吃她,她拼死抱住它,它挣扎中将她甩出沼泽,她醒来。

    唐棠捂着心脏,两行眼泪清亮的流下来,她仓皇的抓起那张纸条,连滚带爬的抓起手机冲下楼,手忙脚乱的打开门锁,她站在十字街角,然后蹲下嚎啕大哭,有人家亮起灯,她就狂奔,她躲在一辆货车后,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

    “你在哪里!”

    “知道京联宾馆吗?203房。”

    男人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门,他诧异,因为面前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眼睛哭的红肿,流鼻涕,睡衣洗的发白,拖鞋跟脚侧脏得掉渣,她是跑着来的,所以才能这么快。

    他带她去洗澡,她人偶一样任由他摆弄,男人有些提不起兴趣,同时怀疑起她的年龄,二十?十几岁?

    “你几岁?”

    “高中毕业。”

    男人有些惊讶,高考结束不久,她就如此放纵肉体。他用剃刀剃掉她私处的阻碍,他的手顿了顿:“你是处女。”

    唐棠没有回答,抬腿想走,他按住她的脚背,继续不紧不慢的移动剃刀。

    男人把她平放在宾馆宽大的海绵床,小心翼翼的在她身下垫上一块毛巾,他的动作极轻柔,近乎于虔诚的开始亲吻唐棠的身体。

    唐棠享受这温柔,没人曾这样温柔的对待过她,她背叛了周焕,背叛了信仰周焕的唐棠,但她不这样做她就想死。

    唐棠在男人褪去内裤的瞬间开始恐惧,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了,她把初夜献给了一个陌生人,男人分开她的双腿,把冰冷的油抹在她的身体内外,她下体一阵收缩,膝盖紧张的不能弯曲,她今天还来了月信,他不能这样。

    “我不想了!你放开我!”

    “太晚了。”男人的手指熟练把玩着她的敏感之处,她难以自持,不甘心的承认为时已晚,任由男人的阴影覆盖她的裸体。

    男人进入的同时她开始尖叫,尖叫之后是哭诉,哭诉之后是喘息,男人持续了十几分钟,他离开她的身体:“周焕是谁?男朋友?”

    在刚才的翻覆里,唐棠出现了幻觉,她的身上似乎有三个男人,那个蛮人,那个变异的周焕,真正的周焕,但她就是看不清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所以这是报复?”男人点燃香烟:“你抽烟吗?”

    “给我。”唐棠初中抽过烟,被爸爸打到骨折,然后戒掉:“我喜欢他三年,但他可能连我的脸都记不起。”

    “你应该看看你抽烟的样子,太迷人了。”男人递给她一面圆镜子。

    唐棠照了一眼,镜子里的人两腮粉红,眼神迷离,鲜艳的唇间吐出暧昧烟雾,她把镜子下移,是自己红肿的两个水滴形的乳房,肉感的腰腹,阵痛的下体。

    她顿悟了什么,扑倒男人,癫狂一样的捶打他,撕咬他:“我喜欢他!我爱他!我在他面前卑微的像奴隶可他不知道我像奴隶一样忠诚于他!他把我当成其他那些把爱挂在嘴上的女人!我可以为他去死!可是他不知道!他把我看轻了!我也把我自己看轻了!我忘了我也是个人!可是谁把我当人看!唐振凯和奶奶把我当成一个养不死的宠物!班主任眼里只有成绩!同学们眼里看不见我!我亲妈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过!她丢我在这个悲惨的家里!遇见周焕之前我天天想死!为什么我要这样活着!初潮那天我慌张的发疯可是没人管我!家里进了要债的我只能藏在床底下发抖!他姘头打我骂我他连个屁都不敢放!可周焕出现了他那么好那么善良!而我这么卑贱我不想拉他下水我站在深渊里踮着脚仰望他可他眼里只有天上的云月!但是我不想这样了!我怕有一天我真的决定不活了而他已经不在我身边!”

    她的嘶吼声越来越弱,脱力的把头埋在男人胸前抽噎。

    “都会过去的,你还年轻,想法太冲动了,以后你会明白,人生有两条路,一条由快乐开始,一条由挫折开始,区别不过是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但都是苦乐交织的,没有谁能一帆风顺,全程幸运。”男人摸摸唐棠潮湿的短发:“你刚才叫了他的名字,你就当第一次是给了他,下次遇见他,你就能义正言辞的要求他和你在一起,这是他欠你的。”

    “骗子。”她坐起来:“骗子。”

    男人无奈的笑,指着自己遍体鳞伤的前胸后背:“又抓又咬,跟个小狗似得。”

    “你才是狗。”唐棠轻笑,嘴角弯弯的去找自己的内裤。

    男人爬过来,伸手捏她的乳头,唐棠一把拍掉,躲到了门口,她恢复成一个内向沉默的少女,眼神疏离戒备。

    男人识趣的盖上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背过身穿衣的唐棠。

    “把你的烟头踩灭。”男人注意到床边地毯上的一个红点。

    唐棠顺着男人视线望去,烟头在阻燃材料上烧出了一片焦黑,她走过去,弄灭了火星,这样污迹就不会再扩大,等后勤换掉地毯,这里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世上只有卑微的男女,从没有卑微的爱情。”男人打了个哈欠:“我刚想起来的,忘了谁说的,我就不送你了,免得让人误会,你沿着路灯走,注意安全。”

    唐棠点头,推门而出。

    凌晨四点钟,天边鱼肚白,早点铺子已经在忙活出摊,她回家拿了一件外套和零钱,坐在一间面馆吃一碗牛肉面,她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难得的跟店主寒暄了两句。

    她想起那条带着经血和处子血的毛巾,要拿回来吗,算了,就扔掉吧,那又有什么意义。

    再回家时,她给奶奶带了皮蛋瘦肉粥和小笼包,奶奶小口小口的吃粥,忽然问了一句:“你还好吧,糯糯。”

    唐棠许久没听奶奶叫过自己小名,她湿了眼眶,说:“前几天很难过,现在都过去了,都好了。”

    奶奶微微点头,握了握唐棠回暖的手。

    隔天唐棠去买醋,问起昨天的年轻男人,老板说那只是个过路买烟的,因为听出乡音就随便聊了两句,并不认识。

    三天后,班主任通知大家返校拿毕业证,唐棠一眼认出了人群中其貌不扬的周焕,她朝他走过去,他定定的望着她,两个人去了天台,周焕抢先说了一通拒绝安慰的话,唐棠只是静静地听,然后哭泣,她走过去,抱了抱他单薄的身体,她抬头,泪眼婆娑:“我好可怜,我还是觉得我好可怜。”

    “是我们可怜。”周焕的眼神蓦然沧桑,他紧紧拥抱了唐棠:“佛经里说众生可怜,我们生而孤独,只可惜我不是那个与你相拥取暖的有缘人。”

    多年后,身为公司职员的唐棠在被人叫“小唐”时,脑海还是会经常浮现出周焕的身影,是因为他曾叫过她“小棠”,是名字的错吗?让她忘不掉那个虚幻的初恋,她回忆过去,高中三年的时光里,似乎都只塞满了周焕两个字,连缝隙里都是他格子衬衫的颜色,她有时会可怜自己的丈夫,她做爱时从来不看他的脸。

    而忘不掉的真正原因,大概是因为周焕是神吧,神无所不在,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神包容一切,神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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