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萌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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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小姐和男朋友到家里做客的时候,是我搬到新家的第23天。
毕业之后,虽然我们都选择了留在上海,但一个在松江,一个在浦东,几乎是九号线地铁全程的距离把我们分隔地很远,整整五个多月都没能见上一面。可直到这家伙穿着外衣外裤和运动鞋肆无忌惮地趴在我这个中度洁癖患者的床上,我知道,我们厮混了大学四年的情谊还在。
L小姐的男朋友Z先生是地道的上海小伙,一进门就钻进厨房,洗菜、切菜、做饭全包,倒让我这主人做了甩手掌柜。最可恶的是,我竟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道个谢便回屋和L小姐把玩起新买的吉他来。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吃饭,算是蹭了她一次男友福利吧。
一个多小时后,五大盘子热菜被端上方桌,香味伴着热气弥漫了整个屋子,Z先生把一大盘红烧鸡翅推到我们面前,说,这可是你们最喜欢的,多吃点。我和L小姐相视一笑,他并不知道,在他埋头做菜时,我们早已默默地偷吃掉很多块了。
午饭边吃边说笑,也没察觉到时间过的很快,收拾干净后聊了会儿天,便已经快五点了,他们提出要走,我没挽留,该把这惬意的周末时光还给这小两口单独度过了。
只是关上一扇门的瞬间,小屋又回归了一个人的宁静。靠着沙发,翻了几页书,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晚上九点一刻,是被妈妈的电话吵醒的,她问我晚上吃了什么,我胡乱谎报一个菜名,接着又简单问了些家里的情况,便挂了电话。
起身,打开冰箱,拿出中午的剩饭菜,泡发几根黑木耳,打上两颗鸡蛋。用油起锅,撒入蛋液炒熟,将少许草头连同木耳倒入,翻炒几下,再放入拌开的一碗米饭,浇上红烧鸡翅的甜汤,出锅。吃一大口饭,喝一小口中午做菜的白酒,开了我八年不沾酒水的戒,冰凉的液体进入胃里燃烧着,我被辣的有些泪水从眼里冒出来。
是的,我也开始了租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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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一年前,身边的同学都已陆陆续续在外租了房子。彼时,我在一家公司实习,虽然离学校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但我还是选择住在学校未收走的宿舍里,一是为了和舍友做个伴,二是为了逃避租客生活,然而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从小家里不算富裕,但在北方的小城,多少也是小康之家,不愁吃穿住行,安安分分生活的那种。这二十多年来,父母从没让我过过饥肠辘辘,风餐露宿的生活,哪怕是高中在外地求学那会儿,也都可以借住在当地的亲戚家,所以租房这个名词在我脑海里是没有概念的。这样想想,我大概是很幸福了。
以前常在电视的访谈节目听到某某明星讲述着他们成名之前落魄惨淡的北漂生活,蜗居在潮湿闭塞的地下室,啃方便面充饥。上了大学后,也常听熟识的学长学姐控诉生活在上海的不易,五个人挤在一套小小的二室房里,一对情侣在一间卧室,其他三人,分别住在另一间卧室、客厅和阳台里,简单的拉上帘,便算是隔开每个人的独立空间了。而这种遭遇听多了,对于租房的恐惧也自然慢慢地被无限放大。那时我总是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最特别、最幸运的,要么会有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要么是中了彩票获了大奖之类,总之,觉得自己一定不会面对那种苦涩的生活。但我内心深处清楚,这只是我为自己编织的一个很美好很虚幻的泡沫梦罢了,一触即破。
最终,在一切不可抗拒的情况下,这一天还是来了。
于是,那段日子,我一边在网上的租赁网站搜房,一边尽可能联系所有留在上海的同学讨些经验。给我的有两种选择,选择离公司远但便宜的,或者是选择近但贵的。我当然趋向于便宜,毕竟我只有小白领那少得可怜的薪水。我把预算定在了一千,距离定在了一小时,我很惊喜,网上还真的有不少好房子,装修精美,设施完善,最起码照片上看起来是这样的。我联系了中介,去张江看了房子,很快,我的心情由最初的兴奋变得平淡紧接着落入谷底。真实映在眼里的是一套建于八十年代的老公房,破旧的装修,拥挤的上铺,便是网上标注一千价位的所有条件了。我转头怀疑地问向中介,所以你们网上的讯息都是假的了。他憨笑,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这边的中介公司都是这样的,房子市场价摆在那里,我们也没有办法。回去的路上,恰好经过一个朋友的房子,敲门拜访,他租的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隔间,近两千块钱,设施倒是齐全,可我眼看着这一米八的西北汉子窝在狭小的空间里,情况也并不比我之前看的那间房好多少。
接下来,我一点点降低标准,同时一步步升高价位,看了很多,但并没有合适的房子。不是价钱太高,就是距离太远。如此,我开始怀念起大学生活了,忘记是谁曾说过,在上海,除了学校,就再没有这么便宜而舒适的房子了,现在想想,说得真好。也开始怀念起家里安逸的生活了,一千块钱,足以在家那边过的很逍遥吧。
毕业时,学校大部分的外地生都选择了回家,而毕业后这五个月中,留在上海的同学又有三分之一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也回家了。我不止一次质问自己,留在上海的意义何在。我知道我并不是那种事业型的女性,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活在人尖,也并没有让人流连忘返的美颜,可以嫁入豪门挥金如土。对于我这种人,当下留在上海无非是两种结局,其一,遇到合适的男人,结婚生子,买房买车,三十年后,还清贷款,步入中年,而下一代的生活如我一般,又是一个轮回;其二,在上海工作几年,带着职业经历回到北方小城,陪伴父母,组建家庭,安分度日。无论哪一种,都是平淡的。我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吗?不喜欢。倘若没有来上海,我应该不会尝试着去办活动、写剧本、拍片子、播电台、弹吉他,尽管这一切在旁人看来都是非专业的玩物,但在我的生活中,这毕竟是上海带给我的最有意义的事情。我想依然留在上海,是因为心里还有些许的不甘吧。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个习惯,每当厌倦或是踌躇时,总会在漆黑的夜里独自漫步前行,放空自己,这次也不例外。只是那天,下起了微弱的小雨,冷空气一点点吞噬我的毛孔,我的意识却一点点清晰。不知道那晚我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但我知道,我走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以至于,我手机里依旧存着朋友回给我的那条简短而声嘶力竭的微信语音,你疯了,你还要不要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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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是疯了,但疯的很理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好歹也是学财务的,在疯之前,我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如果我在公司(陆家嘴金融贸易区)附近一公里内租套一室独户,那么我的月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再扣除我所能承受的最高房价,净值为422.5元。预估每月水电燃气费120元,餐费160元,话费20元,交通费30元,其他消费80元,总计支出为410元。这意味着,每日上下班我至少可以有一小时的步行锻炼,且早晚多出三个半小时的自由时间,做饭代替外卖还可以摆脱黑暗料理,另外我还能在月末幸运地结余12.5元。这么想想,用金钱来买健康和时间,其实我是赚到了的。
就这样,把价格提升到当初预算的好几倍后,很快我遇到了一套还算合适的房子。老公房,四十三平,一室一厅一卫,厨房在室外,基础设施齐全,无网,装修简洁,房屋较干净,步行十分钟内有大型超市、两线地铁,室内可远观到黄浦江畔的环球金融中心,还有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一点,该房的收纳空间很大,足以尽情安置我钟爱的书籍和乐器。所以看房当晚即定下房子,签好合同即搬入新家,不带有一点迟疑。
本以为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谁知入住第一晚,就有一系列突发状况。钥匙插在老式门锁里拔不出来,餐椅碎成七块,窗户卡住打不开,洗手池的水龙头稍微一拧便从墙里断裂,大束的水花飞溅出来,湿了一身,于是关闭阀门,整晚无水。
习惯了有父母呵护的生活,当轮到独自面对这一切时,我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手足无措,什么叫举步维艰。但人终是要成长的。我给了自己一晚睡梦的时间,来消化所有的眼泪和烦闷。
接下来的一周,我白天上班,中午趁午休的一小时置办家物,晚上回家收拾。
平生第一次还价,和店家费了半天口舌只为了便宜一块钱去买一把塑料椅子;第一次徒手改造卫生间的下水构造;第一次使用蹩脚的针线活给墙柜缝了一扇布帘;第一次独自组装鞋柜和衣架,搬弄床和沙发;第一次……整整五个昼夜的奋战,这四十三平方的空间里终于全部充斥了我的气息,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尽管长时间接触清洁剂使手脱皮的厉害,尽管把无数个快递箱运到家里使胳膊累的颤抖,但这一切是多么的奇妙啊。我,萌小曲,终在这离家千里的上海有了暂时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小小但满足,有喜欢的碗盛饭,有喜欢的台灯照亮,有喜欢的枕头躺,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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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抽什么风,像是约好了一样,三三两两地嚷嚷着要给我介绍男朋友,这个发一张91年销售男的照片,那个传来一段88年张江工科男的简介。不过都被我婉拒了,理由通通是我正安心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乐得自在,懒于恋爱。但貌似这么说也未免让人觉得我太清心寡欲,所以还是会有例外的,如果你给我发来的是张孝全的手机号,那么无论何时何地,我肯定会立刻屁颠屁颠的拨通电话,嗲嗲地叫声全哥,然后脑中尽情意淫我全那健硕的肌肉和性感的侧脸,垂涎三尺。当然,此为闲话,另谈。
说真的,搬进来的这段时间,我渐渐活出了一个人的固有节奏。展望人这一辈子,除了二十几岁时可以侥幸活上几年单身生活,之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我何不牢牢抓紧呢。而且若是这节奏中突然闯入了另一个人,我倒不看好他能适应我这各种匪夷所思的怪习惯。
早上7:00抢在闹钟铃响之前睁眼,平地卷腹、跪姿俯卧撑、绷腿收腰各做四组,每组15个,再来1分钟的平板支撑,1分钟的压腿拉伸。7:30起床洗漱,喝半杯白开水,吊嗓子20分钟。8:00拿出饼铛和电磁炉摊两张鸡蛋饼,冲饮一碗黑芝麻糊或纯麦片做早餐。8:35出门上班。晚上18:00下班。偶尔心血来潮时,会拿着公司给办的健身卡去对面大楼的威尔士慢跑35分钟外加20分钟的器械力量训练。要么就是径直走回家。反正在23:00睡觉之前的这五个小时都是自由的,我可以尽情挥霍。这种把时间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真好。
公司到家里的这一段路,堪称美食一条街,由于两侧均是住宅区,晚上显得格外热闹,当然对我除外,囊中羞涩的我只能佯装酷帅,双手插兜匆匆而过,任由口水被沿街的香味肆意挑逗,在喉咙里蠢蠢欲动。重庆鸡公煲、桂林米粉、京味饺子坊、福建千里香馄饨王、沂蒙山土菜馆、黄焖鸡米饭、过桥米线、豆粥水煎包、台湾手抓饼、老北京卤肉卷、热干面、烤红薯、糖炒栗子、火爆鱿鱼、肉骨茶……真是很想怪责咱中国人的精湛厨艺,使得此时这每一家店铺就仿佛我的每一道炼狱,恨不得自己立刻出家吃斋为好。
楼下门外常年趴着一只金黄毛色的大狗,风雨无阻,想必是流浪者,但又出奇的乖巧,每每走过,它只是如老友般抬头看看打个招呼,便又低沉下去,我从未见过如此安静高冷的狗。走上楼掏出钥匙开门,洗手打开音箱,边听歌哼曲儿,边做饭来安慰我可怜的胃。有时会做一大锅营养的水煮蔬菜什锦,点缀七瓣核桃仁,和一碗芝麻酱,当火锅吃,也会自暴自弃地吃些饼干罐头类的垃圾食品,再或是下一把挂面,打颗荷包蛋,和青菜煮在一起吃。当然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菜品,比如白菜土豆炖粉条、红烧茄子、胡萝卜炒香芹这些,就不再赘述了。反正一个人的饭菜,就尽量吃的简单多样点,不放太多油,也不做处理起来麻烦的荤肉,我竟悄悄地瘦了许多。只是自知厨技不精,便偏爱上生抽,不管什么菜都往里洒一些,好与不好的,由于是给自己吃,也没旁人挑剔。
吃好饭后,去收拾前一晚洗涤的衣服,没有南方人家撑几根杆子把衣物挂在窗外的习惯,我还是喜欢在室内晾晒。好在卧室朝南,每天早八点到午三点,有充足的阳光进来,倒也不用担心能否晒干的问题。
没有网络的牵绊,剩下的时间我得以重新拾起写作、电台、乐器等旧爱,写现在的生活、播近期的领悟、也弹内心的旋律。实在没有灵感或是犯懒时,就打开电视机,看上几集《北上广不相信眼泪》来消遣,冥冥之中,和我当下的生活相对,是这般的应景啊。
23:00准时上床,抱着吉他随便拨几个和弦催眠。此刻的上海黑的彻底,静的可怕,能听到两只小猫的缠绵声、汽车被惊吓的狂叫声和深夜醉酒男人的咳痰声,这也是一天之中我难得感到孤独的时候。失眠了,会去竖起耳朵凭楼道跫然的脚步声判断上楼人的状态和品性,或者插上耳机寻一期荔枝电台内感兴趣的节目。慢慢入睡。
这是上班的五天,其实到了双休日也差不多是这样。要么和三两好友出去闲逛,要么就一整天封闭在家里创作。这样七天一循环,便觉时间过得飞快。
后来看过诸多作者笔下的一个人生活,大抵和我一致,如此写来,虽并未能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创,但多少也算是属于自己的一点点矫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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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快到冬至了,也不知道这房子会不会很冷。但我相信,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前进。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四日 辰时 上海
(注:原创作品,如需转载请简信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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