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阅读和保证作品完整性,将三姑完整版写在这里,对之前进行了修改,补充结局。麻烦大家了,谢谢。】
说到我家里的故事,就不得不提到我的三姑。可实际上她应该是我的大姑,这关系我一直折腾到十二三岁,仍然在见面的时候三姑,大姑的随便叫,反正全家人都能对号入座。
之所以叫大姑,是我奶奶生了三个孩子,只有大姑这唯一一个小姑娘,从辈分上来讲叫大姑是一点毛病没有的。之所以叫三姑,则是三姑自己强行要求的,因为她在全家三个孩子里排在我父亲和二叔之后,应该叫做老三才对。奶奶讲起这些小时候的原因也禁不住摇头轻叹。
“你那姑姑,就是觉得老三受宠,所以从很小时候就开始闹着当老三,想着全家都宠着她才好。谁说老大就不受宠了?”奶奶说出原因的时候正拉着我坐在院子的一颗大树之下,直到很多年后我也仍然记得奶奶当时抬头看着庞大的树冠,因为日薄西山的缘故,阳光也像老人一样变得分外柔和了。
“不管是大姑娘还是三姑娘,只要是她,从小就是最受宠的,你爸和你二叔比我和你爷爷可疼她多了。”看了一会儿阳光之后,奶奶捶打了一番腰背站起来,带着我慢慢往家里走着。我当时还小,一心想快快成长,每天做着长大了要干什么干什么的梦,所以对三姑孩子气的想法理解起来困难重重,连带着对奶奶讲述三姑的想法总是表现的兴致缺缺。奶奶是看得到我时而走神和无聊的神色的,但是她还是兴致勃勃的在讲,后来我长大离开爷爷奶奶身边,离开小城,才惊觉奶奶不只是在讲给我听,当然她很希望我能听得进去,她希望我跟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一两次的三姑能多亲近,哪怕是心理上的,但是更多的是讲给风,讲给阳光,讲给大树,讲给自己听。彷佛她跨越几十年的记忆就像是一本老书,年纪轻的时候大部分都是空白页,一心只想又快又多的书写,可回过头才发现,总应该找个太阳好的时候拿出来一页一页晒晒。
三姑在我小时候总是比较神秘,虽然理论上她住的房子距离我和爷爷奶奶并不远,可一年四季她在家的时间是非常少的,而且经常来无影去无踪,她就像是我儿时记忆里的一只风筝,不管什么时候吹来的风扰乱了三姑的心,她就会拿起行囊告别家人出发,永远在路上这句话最适合她不过。
“到现在为止她也仍然是那个当初的小女孩儿,我和你爷爷年纪都大了,她才每年更愿意回这里住一点时间,我俩只知道她心里上的家不在这里。”奶奶摸摸我的头让我去洗手打开电视,自己擦擦脸上微微的汗,快速套上围裙走向厨房:“也不知道是咋了,可能又想你三姑了。她小时候的脾气比现在大多了,又认死理,有的时候她一个小女孩儿在学校追着那些男生打,可厉害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三姑和全家的画风都有点不符合。为了保证上学的质量,家里专门安排三姑跟我父亲在同一个学校,饶是如此,她仍然能干出很多令全家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像奶奶说的追着男生打其实都只是小菜一碟而已。最经典的应该是在高二的时候,明明选上了升旗手,却当着全校人的面升完国旗之后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炮火全开的抨击了学校的考试内容和考试次数,完全不顾自己的亲哥马上就要接受全年级第一的表彰。一直到很多年之后,父亲提起这件事仍然难免耿耿于怀,那可是父亲学生生涯唯一的一次全年级第一,却没想到自己妹妹的表演要比自己精心准备的受奖发言还要精彩十倍。
“你姑姑那个人,小时候哪里会管别人死活,你爹那时候回家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考一次全年级第一还没赶上被表彰,自己妹妹率先发表了一通对于陈旧考试观念的抨击,当时领奖状的时候你爹臊都臊死了。”奶奶站在厨房的窗户边看着外面,顺便还不忘了叫我:“过来看看外面,不要一回家打开电视就看,小小年纪眼睛不想要了。”等我磨磨蹭蹭走到窗边的时候,正好赶上夕阳坠落在远处的楼后面,透过这个城市的每一道缝隙,尽情播撒着对人间最后的温柔。夏天傍晚天色亮度会慢慢调低,暗色一点点侵入生活的空间之中,如果这个时候不打开灯,就会成为一道目送太阳坠落和黑暗汹涌的分界线。
其实不用奶奶讲三姑小的时候,在我的记忆里,三姑早已成人,但是我仍然觉得旁观三姑做事时常也会让我有些瞠目结舌,就类似大过年的不吭一声跑到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打电话祝新年快乐这种事。
我小时候过年真正是个大日子,很多城镇家庭都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家里的一些农村亲戚们则更早了。对于小孩儿们来说,春节确实可以称的上是收获的季节,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热闹。一是来自于社会氛围上的热闹,一进腊月街上的灯柱们也都穿上了新的衣服,白天看喜气洋洋,晚上就更开心了,不用像一年的其他时间一样只能羡慕头顶发光,小时候尝试用手摸摸,都能感受到灯柱的开心温度;二是来自于情绪上的浮动,仿佛一进腊月,孩子们做了什么错事都可以被原谅,一句“大过年的”,是多少个顽皮小孩儿至少大半个月随意疯玩的护身符。
当然,就算是护身符那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免死金牌,只能说在合理范畴之内,母亲的唠叨和父亲的皮带不会落下来罢了。这样的维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在一起团圆。可想而知当我小时候年过三十的姑姑突然在腊月二十九没跟任何人提前说,默默的离开了家的时候,对全家人的冲击都是极大的。等再联系上姑姑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姑姑已经到了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痛痛快快的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拜年,全然不顾爷爷奶奶在家里又急又气又无奈。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打开了灯,麻利的开始洗锅准备做饭。虽然爷爷奶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每天都会算一算,三姑这次出去又有几个月了。在外地,三姑时常会发来一些明信片和照片,通过这些儿时的我对外面的世界有着初步的感知和印象。奶奶每每收到这样的信总是会反反复复的看,惦记着三姑又瘦了,之后才会收到专门的盒子里存放。奶奶每天都会去社区的传达室问问,生怕自己姑娘远在千里之外的问候或者是风景不能第一时间来到自己身边,很多时候父辈们总是这样,当着面的时候不管是不满意还是挑剔都是假的,只有等孩子们远行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们时而流露出的担心和探头探脑的关怀。
“你姑姑?你姑姑最让人担心的应该就是十八九岁的时候了吧。你姑姑那时候比你想的可淘气多了,十八岁高考完,就迫不及待的要搞对象,要是好好找个好男孩儿,你奶奶我也不是什么太不开明的人,反正女孩儿么,总要嫁人,要是能就在身边找,咱知根知底的也是个安慰,可她偏偏找了个混小子。”
我难得问一句三姑,奶奶很高兴的接了下去,讲起了十八岁的三姑,顺便看了眼窗外已经完全黑下去的天色,伸手赶走了些飞舞在厨房玻璃外受灯光吸引的小飞虫。我知道爷爷快下班了,奶奶要抓紧做晚饭。至今我回想起儿时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十年,我都会觉得虽然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做爱情,或者说什么叫做相濡以沫,但是从现在回忆的角度来看,确实那就是我心中一开始举案齐眉的模版。在对时间的规划和执行上,奶奶几乎从来没有看过表,对于我爷爷的时间把控的几乎非常准确。厨房的灯略显昏黄,早已到了应该寿终正寝的年龄,如果不靠抽油烟机的灯光,奶奶几乎是靠着记忆和感觉来评判菜肴,馒头,粥的火候。从厨房阳台向外看,能看到小区里次第亮起的灯,有的是厨房,有的是客厅,有的是老灯泡,有的是白色的节能灯泡,还有几个喜欢五颜六色的家里一会儿就是一变。每当做晚饭的时候,我都很喜欢向外看,感受小区里逐渐蒸腾起来的烟火气。长大之后住进高楼大厦,才明白最难得的就是儿时亲近的人间烟火气,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我们不仅仅是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地方,更是离开了最初构成我们灵魂的气息,那些只存在于小厨房的香气,应该是我们对于家和温暖最初的回忆。
三姑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了“真爱”,那个年头真爱这个词语还是普遍存在于诗歌和文学作品里的,连舞台都很难上的去,只有很夸张的戏剧才肆无忌惮的说几个爱你,可想而知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一个月之后奶奶就发现了三姑的“真爱”,这是一件多么震碎全家三观的事情。
我爷爷奶奶封建不封建我很难评判,但是从我父亲的表述中我还是能多少对老两口年轻时的脾气有些侧面了解。在我身上激发了他们身上隔辈亲的能力,相对来说对我还是很理解和包容,甚至稍微有些骄纵的,这一点在我真正离开家的时候也让我吃了大亏,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你爷爷回来了,去洗手马上吃饭了。”在我听到钥匙在锁里转动的时候,奶奶就推了我一把让我去洗手了:“你爷爷回来了,别说这些破事儿了,他一会儿就怒了。”爷爷走进屋,一边脱大衣一边叫着奶奶的名字:“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快说哇,从外面回来赶紧洗手,马上吃饭了。我孙子早就饿的不行了。”
“说的好像就只是你亲孙子是哇,这话,”我听着爷爷一边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模模糊糊的讲到:“我看见大枣他们家老头了。”
我在旁边听着一头雾水,大枣?那个陌生的名字似乎是爷爷奶奶的朋友,但他们的语气中又带着怪异的遗憾,就仿佛……他们遇到了今天这个朋友本该有着很久不见的喜悦,但是又被什么阻拦住了。
老一辈的事情终究很麻烦,我当时只是关心晚饭和电视,只模糊记得爷爷奶奶时而叹气,时而沉默,吃到接近尾声的时候,爷爷才一拍大腿:“唉!反正算来算去,都一笔糊涂账,没法说了。”
等长大之后才听到“不是原谅了,而是算了”这样的高度概括,那时候因为已经吃饱了饭,所以好奇心明显占据了我内心的上风。在我坚持不懈的偷偷疑惑下,在爷爷吃完饭回厂里拿白天落下的东西时,奶奶才一边洗碗一边简单讲了讲。故事并不长,再加上那时候对于男女情爱并不太上心,我只是对三姑十八岁就遇见“真爱”,甚至可以追着那个男孩儿到上千公里之外的东北感到异常的惊诧,觉得这样的行为说不上来的自由和惊艳。
“我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没有事业和钱的同时,还没有时间。”这句话我听到的第一次就惊为天人,好笑中又带着很多心酸。彼时十八岁的三姑就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倒不是说她自己没有钱或者没有时间,主要是当姑姑千里奔袭,从多风少雨的黄土高原到了覆盖皑皑白雪的北疆之后,才发现自己认定的真命天子,并不是因为躲着自己才跑到这里,而是他当兵了。
寻常人的故事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纠缠,两个月后三姑回到了小城正常踏上了大学的路,这两个月里有情人也算是有过几段相见。彼时没人知道,三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这事儿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虽然那个男孩也是小城本地的人,但是整件事情的性质却让原本认识的两家人几乎彻底反目,逼得我父亲拿着菜刀上门质问,逼着二叔一铁锹将那家门拍掉一半,逼着那家人干脆远走小城,很多年后才又露了一面。中间到底有什么爱恨情仇的纠葛我并无缘得知,只是一时的郎情妾意或许真的走不到新婚燕尔。
三姑的孩子终究没能来到这个世上,三姑在这之后好像真正变成了“女汉子”,更成为了爱情绝缘体。十年的时间里,她独自一人几乎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山山水水,她刚开始用明信片,后来用相机,文字,再后来用专栏和书,证明了她的业余时间和爱好,也证明了她的生活在别处,虽然只要不结婚这一条,就足以让爷爷奶奶头疼脑热了。
我也曾经好奇过三姑最后会不会结婚,会不会重新喜欢上一个人,但是这些的好奇远远赶不上在老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时候找出一本发黄的日记来的更加好奇。日记不多,只有四五篇,是三姑在上大学之前留在,或者用藏在家里更加贴切一些。通过寥寥几篇文字,三姑摆明了想要看看爷爷奶奶能不能发现,发现这些青春少女的记忆,可能太了解父母的原因吧,过了十几年父母仍然没有找到,只能说根本就是一个思维和视野的盲区,也只有我没有这样的思维定势,加之胡闹一通,才误打误撞的发现了日记。这本日记我没有专门拿给爷爷奶奶看,我相信这也并不是三姑的本意,这里面记载着一个喜欢开摩托车的年青人和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高中女生之间的故事,故事直到女生语焉不详的千里奔袭结束,似乎对于三姑来说这段感情最大的意义就是勇敢的让她独自走出家门,为了一个信念千里奔袭,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不是通过窗户看的,而是要通过走出家门来实现。
就像那个男孩最喜欢的摩托车一样。
后来三姑结婚了,带回那个男人的速度依旧是符合她脾气的快速,倒是在一家人的围观下罕见的露出几次羞涩,更罕见的是爷爷奶奶仅仅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就认可了这个男人。后来我曾经好奇的抓心挠肝,怎么问爷爷奶奶也不肯说,只是用你还小来搪塞我,三姑本来禁的住我的再三恳求,只是后面我指出放在书架最隐蔽地方的一本小小的日记后,才答应给我讲讲。打动三姑的不是别的,只是起源于聚会时的一杯热水。长大之后我发现一杯热水好像变成一个最无用的敷衍,但是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它能代表温情,能代表关注,能代表别人都看到你的光鲜,我能看到你捂着胃口蹲在地上。
三姑毕竟是我很亲近的长辈,有这一层关系的原因,有很多事情我反而知之不详,长大后跟父母带着爷爷奶奶离开小城,听着三姑终于幸福的故事,听着三姑终于幸福,而且不用放弃自己生活的故事。多年之后我回老房子一趟,找出那本被我又藏过一遍的日记本,把三姑后来那些年的故事简单写在了后面,然后放在了老房子书架的最高处。我把三姑的故事和庞杂的知识放在一起,是因为我虽然对男女情感并不是特别上心,却也能看得出三姑写作时的认真和精美,值得放在书架的最高层。当然了,总是想独占这个秘密自然也是个很重要的孩子气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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