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基本无法理解,楼上那个女人穿着高跟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屌样。是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我能想象,在他妈巴掌宽的客厅里,一个女人穿着高跟鞋来来回回走,不是精神错乱,就是曾经年少爱做梦,一心只想往前飞。也许她认为自己能做个马多,但很不幸,命运大概少给了她某个重要的零件,让她与梦想失之交臂。现在,因为梦想破败多年,她的人生里有了太多的积碳,只能选择在客厅那样的弹丸之地来排一排了。
也许你要对我嗤之以鼻了,并指着我鼻子骂:人家的客厅,每块砖都写着归还房贷的血泪史,凭什么不该穿着高跟鞋走了。是的,哥们,您老人家说的是,因为每块砖上都写着那些血泪史,所以,按照同理,她要把那些砖拔下来煎着吃、煮着吃、炸着吃、就这红酒吃,我都该没有意见的。但关键是,哥们(请允许我扶一扶眼镜),这女人那样来来回回拉积碳,可是在深夜啊。在深夜还不算啥,他妈的她那个积碳拉的时间也太长了——要从深夜11点拉到凌晨1点钟,如果她听过张信哲的“凌晨两点半,你不在我身边”,灵感一来,拉到两点半,我不是要学“白发宫女”,只有“聊玄宗”到老的份了?
其实严格说来,我这个人是素质爆表的那类人。其他的不说,就拿客厅这事儿来说,绝对没有在沙发里面跳鬼步舞、迪斯科的历史,就更不用说穿着塑料拖鞋在里面稿裸体秀了。我们家客厅常常进无数的飞蛾,为了不影响邻居深夜看巴萨怎样暴揍大巴黎、或者做造人运动,我都是趴在墙上给人家做了思想工作的,我说:飞蛾先生和女士啊,我这个客厅,是五星级无噪音客厅,拜托各位,在里面要看电视看电视,要喝饮料喝饮料,就只有一条,千万不能搞卡拉OK。人家飞蛾先生和女士领悟力就高,本身有自觉,从来不搞出一点声响,心情好呢,围着我手上的书啊、笔记本电脑跳几支舞,心情不好,干脆趴在墙上思考人生。就这点,楼上的女人哪儿能比呢?
我回想了下,通常,楼上那个女人是这样的节奏。晚间11点嘭地关门,这是她回家的号角。关上门后,从门口开始,高跟鞋开始躲躲哆地响起来,好像这女人从来不换鞋,好像天生和拖鞋有仇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前任男朋友就是拖鞋男,后来被人家抛弃了,自己患上拖鞋恐惧症,反正不管怎样,就是不换鞋。
好嘛,不换鞋。回家少不了收收捡捡。怎样证明呢?当我不得不放下书,或者停止敲字,剩下能做的,就是举头望屋顶的工作了。她的鞋子在饭厅响起,我就想象,她放下了某种颜色的皮包,然后将钥匙扔在桌上。接下来响声移到客厅中央,我想象她去茶几上拿玻璃杯,朝脖子里猛灌几口早上未喝完的水,那水里保不准有从阳台上飘进来的灰尘。接下来,她该要去卫生间方便一下了,于是哆哆哆的,客厅和饭厅的过道开始响起来------要不了多久,她已经用高跟鞋丈量好了屋里的每寸土地,大有“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或者又像狗们提起腿,做一种特殊的标记,为自己划定地盘。反正仰着头,眼珠跟着脚步声转啊,不出半个小时,脑袋前方都是“星星点灯”。如果只是星星点灯还好,我这个人爱静,受不了这反复折腾,心里那股气,跟着开始翻滚。那种无法压制的其实,像极了美国人扔在广岛上的原子弹腾起的烟雾。
我寻思着该做点什么,那肯定是那种一劳永逸,又能表现出我热血男儿本色的事。对于这种厚颜无耻,没有公德心的女人,就是要拿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强大决心。想到这,我咬着牙,对着满屋子的飞蛾点了点头:看我怎么对付她,妈的。
骂完这句,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躺倒在沙发上,然后果断地用被子盖住了全身。“哥们整个全身覆盖,看你拿哥们怎样”,我很有信心地对自己说。
但是好像我错了。低估了棉被的厚度和高跟鞋的穿透力。当我在棉被里热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时,楼上的女人,开始搞某张桌子。砰砰、啪啪、啪啪啪------当她很有节奏地敲击那桌面时,我就恨不得往自家耳朵里灌两勺子水泥。
现在我要怎样做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穿起裤衩,上楼踢开门,抓起头发,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揍完出门之前,还用红漆在人家地板上喷仨字:反了你。
就这么定了。我翻身爬起,没穿裤衩,直接套上长裤,鼓着眼珠子就跳到了地板上。巧了,想必是我生气时有气焰升起,那气焰穿透天花板,奔那女人去了。搞得我还没拉开自家的门,那女人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声音。好家伙,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心想这回算妹子你悬崖勒马,否则分分钟让你去看牙医。
我长出一口气,猫着腰退回到沙发边,重新拿出特雷弗先生的书。但是,见鬼了,那女人又开始搞事。劈里啪、嘭嘭嘭、哆哆哆,这次她又加了不少附加动作,瓶盖子落地的声音、高跟鞋的声音、敲桌子的声音,他妈这么丰富的声音,我只在课本里读口技那章见过,哪儿想到几十年后,亲身体验了一番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现在我该有足够的理由以暴制暴了吧。我要踢开她的门、抓住她的手,左右开工,不光打得她满地找牙,为了避免她再去换副假牙,还应该把她的牙龈打下来。好的,这一次我绝不手软了。我奔到门口,打开鞋柜,那部兵书掉了下来,打在头上怪痛。那书掉在地上,翻开的那页,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不战而屈人之兵。
靠,差点误了大事。我什么人,捧兵书、看欧美小说的人,你什么时候见过刘皇叔泼妇骂街、诸葛先生羽扇抽人。天意,都是天意。这书早不掉,晚不掉,想必是受了天意,要我不要忘了自己是素质爆表,战术超群的人。既然这样,也就不动刀动枪得了,关键是,我打人家个半身不遂,落下欺负女人不说,要命的是付不起医药费。
我开始找物业的值班电话。当初买这房时,就听人吹嘘,这是高档社区。住了这么久,出了物业费高得离谱,完全没有感受到其他高档在哪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是物业出马的时候了。我打开引擎,搜索五星物业,找到值班电话拨过去,我说物业先生,楼上的住户已经发出了几个小时的噪音,请你们出面制止。
“兄弟,我们只能电话联系下业主,做个提醒。”
物业地回答让我颜面尽失,虽然我年纪轻,就不该是先生么?就像隔壁理工大的女大学生,看我留个小胡子,就成了大叔么?现在的人,一点不讲规矩,从声音里听不出高贵,在胡子里看不到帅气。不过也全是那么糟糕,物业已经出面交涉,民间有名言:响鼓不用重锤。我巴望到那个女人能弯腰反省,甚至幻想她马上敲开我家的门,哈着要说:对不住啦,打扰到你拉。对不住啦,保证不会有下次啦。如果是这样,我一定好好端详那女人一番,看能不能从她的眉宇里找出文学的天分。说不定我们还会因为如此,开启对谈文学的旅程。还说不定,我们只是那么一眼,就无法忘记彼此容颜。不是说了嘛,不打不相识。
本来我还想将我的幻想再加工几遍,最好一挥而就写一部《千生万世万亩油菜花》的,结果物业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先生,”我没听错,这次他叫了先生,“电话打不通,无能为力。”
“那你们不能去敲门?”
“不,我们有守则,不能半夜打扰业主休息。”
“你们这是什么逻辑,她已经打扰我休息了。你们不是高档社区么?”
“高档社区的标准之一,就是不能去敲门,先生。”
“我去你-----”那家伙挂了电话,只有嘟嘟声听见我愤怒地问候声。
我想我不能再忍,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再次跳到地板上,穿上拖鞋,奔向那个女人的房门。楼道里的感应灯一一亮起,为我点亮勇气和愤怒交织的道路。我捏起拳头,狠狠地砸朱红色的门,一位带着眼镜,留着长发,只有我肩膀高的漂亮女人拉开了门。
“请问-----”她仰着惊恐的白皙的脸对着我枣红色的脸。
“您好,我在楼下听见您在上面焦虑的脚步声。远亲不如近邻,所以上来看看你是否有什么不适。”
“噢,没有什么不适。我只是每天要走一万步,还差那么几步。”她把手机屏幕对准我眼睛。
“那您还有几步?”
“噢,不多了,就差两千不。如果您没别的事------”她指着手机。
“好的,您继续。”我弓着腰为她合上门,“好男不和女斗。”叹口气,转身,感应灯已经全部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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