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的老家在云南某个偏远的小地方,用她的话来说,回一次家比出一趟国还麻烦,当然这之前小梅也没有出过国门,除了有一次和朋友跑去瑞丽打工的的时候,来到了中缅边境的关口,但也没能够踏出国门。
但是在小梅还没有走出过那条山路的时候,她便开始想象着课本书上“世界”的样子,她想要到“世界”的世界去
小梅以前要从苏州回老家,要先做火车到昆明,接着是大巴车到市区,紧接着要包辆车到镇上,到了镇上之后,还要走很长一段山路,才能够到家。后来听说,从镇上到村里的那段山路也修成了宽敞的公路,可小梅却再也没有回去过。
小梅今年26岁,这是她到苏州的第六年,目前的职业是按摩女技师。小梅的长相并没有典型的云南人的特征,或者说云南人身上会带有的气质,加上皮肤也比较白皙,如果不是她开口说话带有的口音,你完全不会怀疑她天生便是一位江南女子。
这是小梅作为按摩女技师的第五年,如果算上出来之前在昆明打工兼学徒的两年时间。按摩女技师,如果不加技师两个字的话,很多人便会产生偏见,甚至是关于性的联想,也会第一时间想到在昏暗街角,开着暧昧灯光的洗头房里,坐着沙发百无聊赖的翻弄着手机的女人们。
对于小梅来说,她一直坚持的信条是:卖艺不卖身。是的,她也清楚很多时候,在别人的眼里是如何看待她以及和她一样的女技师们。以前小梅也很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后来她慢慢地看开了,或者说敢于去正视别人异样的目光,因为她并没有破坏自己的信条,她从始至终就是靠自己的双手在活着,靠自己的双手去触碰儿时幻想中那个世界的世界。
小梅的手臂以及大腿外侧有文身,手臂上是一朵花的图样,但看不出来是什么话,大腿外侧是盛放的荷花。这是小梅在18岁的时候纹上去的,那一年她的父母离了婚,而她也从初三班里退了学。因为小梅平时成绩不算差,班主任为此还来过家里两次劝她回学校,但都被拒之门外,那段时间,父母已经办完了手续各自离家出走,小梅唯一的哥哥在遥远的广州打工,也并未给小梅来过安慰的电话。
小梅在家陪了左脚有残疾的爷爷待了两个多月后,便跟着村里年长的几个老乡去了昆明,钱是爷爷给的,除了买车票,还剩一些可以当做生活费。临走前,爷爷告诉小梅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小梅不想哭的,但看了一眼爷爷残疾的左脚,还是掉了眼泪。
小梅在刚去昆明的时候,老乡帮她在餐馆找了一份刷碗工的活儿,一干就是两年。工资从500块钱涨到了1000块钱,但在小梅十八岁那年,她还是决定要换一份工作,她需要新的开始。
省城对她来说,同样是外面的世界,但并不是她想要去的那个“世界”的世界,因为她还没有走出高原,抬头还是能够看到山,看到延绵不绝的山脉。
十八岁那一年,小梅回了一趟家。哥哥已经打工回来,因为在工厂和人起冲突,捅伤了人,就连夜跑回云南躲着了,鱼龙混杂的工厂车间,也很难准确知道谁是谁,就像一排排没有生命的螺丝钉,在不停歇的转着,偶尔少了两颗,主人也不会发现的。
小梅主要是为了回家看一看爷爷,得知父母都有自己的家庭,小梅心里反而舒了一口气,她说不上来对他们有什么怨恨,她只是莫名的有刹那间的悲伤以及接踵而至的释然。
小梅的爷爷在这两年里老了许多,左脚似乎也变得更加严重了。小梅在省城给爷爷买了新的衣服,还有鞋子,并把自己攒的两千块钱偷偷的塞给了爷爷,因为她怕这钱会被她哥哥拿了去。
小梅又一次趟上了寻找世界的征途,是的,其实在她的内心世界里,这就是一次出征,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不过她这次没有掉眼泪,爷爷也没有送她到门口。
小梅看着村里亘古不变的土渣路面,以及低矮破旧的墙屋,心里又是莫名的庆幸,庆幸里带了些哀伤。
小梅回到了省城,也是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了一家足疗会所。前半年学徒身份,供吃供住没工资,过了学徒期就各凭本事挣钱了。
小梅手巧,没多久就不用别人带着干活了,来店里的客人也十分满意小梅的服务,老板为此还不少夸小梅。过完学徒期,小梅拿的提成也不少,但是她发现别的女孩子拿到的更多,一开始以为是老板不公平,为什么自己服务的客人多反而拿得少,等后来老板向她说明“特殊服务”的价值后,小梅便不再有异议,两年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在饭店刷碗的时候,小梅的生活范围就在饭店周围500米的范围内。而去了足疗店之后,小梅开始和她认识的朋友慢慢逛到了许多地方,也就在她十八岁那一年,纹了手臂上的花朵和大腿外侧的荷花。小梅说,她喜欢荷花,省城以后看到的第一种花就是荷花。
20岁这一年,省城的世界已经不足以再吸引小梅的关注,于是便跟着她在昆明认识的男朋友去了苏州,因为那里有很多大的工厂,工资高,环境好,很多还是外企,说不定还有机会出国呢。
小梅坚定不移的相信了她男朋友所说的一切,来到了这个南方的城市,这个以前只有在课本和电视里听到过的城市。
小梅刚到苏州的时候,确实和男朋友一起被别人介绍进了工程,做电子零部件的组装,听说是生产某种高科技的设备用的,具体是什么连她男朋友都说不清楚,不过总部在新加坡,是外企。小梅觉得这次自己可以真正地去接触这个“世界”的世界了。
然后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紧接着是第三年,小梅的生活就是每天的上下班,重复着机械般的工作,在工厂里也并没有见到什么外国人,反倒还遇到了不少云南的老乡。但她并没有因为老乡的出现而感到亲切,反而愈发的害怕,害怕自己永远也到不了那个“世界”的世界。
三年之后,小梅离开了工厂,也和在一起了三年多的男朋友分手了。离开工厂是因为小梅不再想如机器人一般的活着,而分手是因为小梅发现了自己的男朋友在吸毒,并且对于男朋友吸毒这件事连续用三个“他妈的”词汇来描述,来体现她对这种行为的厌恶。
小梅离开工厂后,挣扎了很久,对于要不要离开苏州这件事。但是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哪里都没有属于她的家了。爷爷在她到苏州后的第二年便去世了,她是在爷爷出殡后的一个月才得知的,也算父亲还有孝心负责安葬了爷爷,小梅的哥哥去到了德宏去讨生活,听说已经在那边娶妻生子。
至此,云南的那个家,已经彻底消失了。
小梅最后决定回到按摩女技师的老本行,因为她从来都觉得自己的手法是最好的。但也从这个时候起,小梅的生活不再如以前那样有规律,喝酒泡吧的次数在不断增加,而思考那个“世界”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醒来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小梅开始用自己挣来的钱去追赶生活中的一切,衣服的标签变得越来越昂贵,手机也从叫不出名字的杂牌变成了最新的iPhone。
今年的小梅26岁,18岁时的纹身依然清晰,小梅说当年的纹身是因为不懂事,就想留点什么做纪念,现在想要去掉就比较麻烦了,所以也懒得去弄。
小梅现在每周上四天班,其他时间都在玩,玩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吃饭喝酒,但因此也认识了不少朋友。
店里的老顾客一般都会找小梅,因为她手法最好,所以很多时候小梅都成了最抢手的那个。按摩价位小梅只做两档,一种是298元的,小梅能难道150元的提成,另外一档是398,小梅能拿到200元。
小梅说398元的这一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多了个“打飞机”的服务,小梅说的很自然,就像说“按脚”两个字一样的自然,。不过她不喜欢做398元那一档的,觉得男人在那个时候的叫声太难听,只是有一次让她破例的主动想要去做,一个民工模样的人半夜来做按摩还要了398元的服务,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岁。当小梅的双手触碰到他的时候,身体不自觉的发抖,显得异常的紧张。小梅莫名的可怜他,并且没有任何反感的为他做了服务,但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异样的声音,只是在结束的时候,身体有控制不住的抖了几下,很快便停下了。
小梅说,那是她第一次愿意主动去做398元的服务,也是唯一一次。在她看来,她依然没有破坏自己的信条。
现在的小梅,似乎已经不再渴望去了解那个“世界”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也许就是她现在所看到过的一切。听说苏州的外企每一年都在减少,因为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了,中国人在世界上变得越来越多,他们要把工厂搬回去为自己的人民服务。
小梅说现在有个东北的男孩在追她,之所以用男孩是因为他比小梅小了三岁,在苏州做金融,具体是什么金融,小梅也说不上来,反正每天还是西服皮鞋的装束。虽然那个东北的男孩对小梅特别好,但是小梅却始终没有接受她,因为小梅不想要找比自己小的,觉得幼稚,小妹想要找成熟一些的男人,因为她的世界已经成熟了。
不过小梅又强调说,她很喜欢听东北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听,有劲儿。
到“世界”的世界去,对从小只能看到蓝天白云以及如围墙一般的小梅来说,是一个梦,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梦。小梅也许从来也没有想过,“世界”到底是什么。
不过有一点小梅很清楚,在她的那个世界里,有很多的梅子树,冬天的时候梅花一开,就如下雪了似的,因为她是冬天出生的,所以爷爷给她的名字里用了这个“梅”字。
小梅说当年爷爷告诉她不要再回来的时候,是否有想过身后那一大片扎根于后山的梅林,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它们只能一直站在那里,唯一挣脱的方式,就是等待人们的砍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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