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如一只灰蒙蒙的布袋系在小路的一端,老人就站在这弯弯的路上。初冬的雨敲打着老人头顶上的雨伞,劈啪作响,雨水顺着伞骨落到地面,形成一滩水洼,撑着雨伞的汉子说了声:“妈,回家吧!”
老人颤颤的两腿立在泥泞里,无神的双眼望着前方,儿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脚下淌满泥水的小道艰难地一点点地伸向村前的山岭上、便无可奈何地瘫在那里,山岭那边阴郁的天空下是村庄,村庄过去是一条不错的石子公路,公路直通县城,但老人看不到这些,她的目光只能在眼前小路的尽头万般无奈地打上一个忧愁的结。她甚至不知道山外的世界如今变成了啥样,她只知道在她的记忆里,这条唯一沟通村庄与外界联系的小路一点也没有变化,她还知道,就因为这条路,盘踞在她身后那座她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村庄依然是土砖茅屋。
“妈,回家吧,您身子......”
“桂根,”老人叫着儿子的名字。“你父真能回来?”
“妈,能!父的信不是说了吗?”儿子有点兴奋。
儿子实在记不清像今天这样站在这条路上翘首以待有多少回了。一个年轻的媳妇抱着娃儿站在路上;一个中年妇女牵着男孩站在这条路上;一位老太婆被一个汉子搀着站在这条路上......
“妈,父真的能回来?”
“能!你父会回来。”
脚下的路若有知,一定会记住母子俩这样无数次的问答。
“桂根,把你父的信念念。”老人从怀里摸索出一封沉甸甸的信。
“妈,”儿子想阻拦,又不忍。他不知在老人的病床前将这封信念过多少遍了,老人总是在他的念信声中安然入睡,脸上浮现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当这封信从台湾几经辗转送到老人手上的时候,几十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这想象之中又出乎意料的消息,一下使她瘦弱的体内那根紧绷的生命之弦折断了,老人病倒了。可桂根不明白,老人今天执意要从病床上爬起来,来到这条风挟雨浇的小路上,难道仅仅是听他念这封信?!
风声、雨声、读信声在老人的耳边回荡,老人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沉醉的微笑。
“秀珍,你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活得挺硬朗,多亏了乡亲们哪,我一个寡妇总算把你的命脉养大成人了。
“......村前那条小路还在吗?那年,你把我送出村口,这几十年我时常在梦中望见那条小路,真希望我回去的时候,能看见你站在那条小路上等着我......”
那年,我把你从这条小路上送走,我就相信你还会从这条路上回来的,这几十年,也多亏了这条路,只要一站在这条路上,我就相信,只要路在,你就会回来。
“......秀珍,告诉我,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一定满足你。即使如此,也无法减轻我对你的负疚之情哪......”
只要你晓得我秀珍对得起你就行,你能回来我就满足了。前屋有个从台湾回来的,帮家里造了大洋房,我倒不稀罕,只是这条路实在该变变样了。
“桂根,”老人转过身刚想说什么,猛地脚下一滑身子站立不住,重重地摔了下去。“妈,”儿子呼喊着,蹲下身将老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桂根,给你父写信,”老人艰难地睁开眼睛,“告诉他......这条路......该......”
桂根的脸上满是雨水和泪水,他抱着渐渐僵硬的老人失声痛哭。
小路无语,风仍刮着,雨仍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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