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去车窗表面的水雾,大地上的景色一览无余。一个接一个的村庄和集镇,一片接一片的麦田与菜园。觅食的鸟儿掠过天际,早起的老农在田间劳作。
一想到即将与家人团聚,杨利宏不由得心潮澎湃。他打开手机,刷屏的实事新闻不禁让他为之一颤。最新的疫情消息,新冠肺炎感染的确诊病例已达到数千人,死亡人数也突破百人。国家已第一时间启动应急响应,对武汉实施封城的管控措施。建设临时医院、动用军队、各地医疗队驰援等,根据国家的重视程度,可以感受到疫情的严重性。
“睡醒了吗?”杨利宏给郑华斌发条微信。
“我这车厢有抱小孩的乘客,夜里小孩哭闹的有点吵,似睡非睡地打了一会儿盹。此刻正在厕所抽烟呢。”
“我也是。对了,你有没有关注肺炎疫情实时动态?疫情好像严重了。”
“关注了,是严重了。你下车后立刻去买个口罩,换乘汽车,说不准汽车站有从武汉回来的务工人员。”
“哦,好的。你到了项城,记得也去买个口罩戴上。”
“我没事,出了火车站,我爸开三轮车来接我。”郑华斌抽烟被呛到了,他连咳了几下。“你说,过完年会不会被困在家里出不去了?困个十天半月的还好,若是困上几个月,就惨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年过了再说。”
出了阜阳火车站,能够明显感受到车站广场的客流比往年减少了许多。按照以往的话,杨利宏一出火车站,会迅速朝汽车站奔去,阜阳通往新蔡的汽车没有固定的出发时间,座位坐满就出发。这次回来,他出站后并没有着急往汽车站奔去,而是计划找家药店购买口罩。他环顾四周,马路对面有家药店,他径直走了过去。
一家不大不小的药店,店门上了锁,只留一个窗口对外服务。店员戴着口罩坐在店内。杨利宏走向前去。
“别靠近,你需要买什么药?”店员站起身,询问正要走上前的杨利宏。
杨利宏收住步子,他离药店窗口足有两米多远的距离。
“口罩还有吗?”
“口罩卖完了。”
“你再看看还有没有,我需要一个口罩坐车用。”
店员将头伸出药店窗口左右望了一下。“受疫情影响,口罩的货源紧张。你要是诚心买的话,我可以把别人预订的口罩分给你一个。”
“可以,多少钱?”
店员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块?那行。”
店员摇了摇头,“五十。”
杨利宏拉起行李箱,扭头便走。
汽车站购票大厅的大门口,有专门检测体温的工作人员,体温正常方可进站,并没有强制性的要求必须佩戴口罩。
“到新蔡的有没有?”中年妇女挨个试探着问。
杨利宏见妇女面熟,想起她是大巴车的售票员,上回坐车是她检的票。“我到新蔡。”
“你到新蔡?”售票员瞅了眼杨利宏,“我吆喝了半晌午,你咋不应声?车还在西大门口,你赶快跑过去,我给司机打个电话。”
“票还没买呢?”
“上了车再补票是一样,快点跑。”
来到一辆大巴车跟前,杨利宏正犹豫它是不是开往新蔡的客车。这时候,车门打开了,司机招呼道,快点上来。
“是到新蔡的吗?”
“是的啊!走快上来。”
“好的,等我把行李箱放进车底仓。”
“直接拎上来,马上交警来了。”司机催促道。
杨利宏这才意识到,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等他上了车,还没有找到座位坐下,车子已经发动了。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前排座位坐满了人,他只好缓缓朝车后走去。
发现一个空位,只不过位置上放着一个鼓囊囊的背包。“这个座位有没有人?”
旁边座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把胳膊放在背包上,懒洋洋地回答:“背包没地方放,你找别的位置坐吧。”
杨利宏见他头发凌乱,眼神恍惚,严重缺乏睡眠的样子,估计他是在工厂干活的上班族,迷恋网络游戏或电子书。
“你买了一张票,你霸占两个座位,不可理喻。”挂在嘴边的话,杨利宏又咽了回去。与素质不高的人讲道理,实在没必要。他朝最后一排望了下,后排坐了四个人,还可以坐下一个人。
“后面还可以坐得下吗?”
四人分别朝两侧挪了挪,一个年龄大约五十多岁的男子说:“把行李放在走道上,坐过来吧。”
通往后座的走道上,有个大布袋,杨利宏不好跨过去。旁边的阿姨说:“里面都是衣服,你直接踩上去,没事儿。”
杨利宏小心翼翼地踩着布袋的边角,走到后排座位坐下。坐稳之后,他翻出手机给媳妇打个电话。
“喂,我坐上通往新蔡的大巴车了,估计十一点之前就能到新蔡。运气好的话,从新蔡坐公交到家不堵车,不耽误吃中午饭。”
“嗯,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我和孩子在老家等你回来。”
城市的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宽阔的马路,赏心悦目的绿化丛。时代在进步,民族在崛起。
中年男子从口袋掏出一块槟榔填进嘴里,嚼了几下,向他左侧的乘客抱怨道:“过年回家没赚到钱,你说我该咋办?”他左侧的男子看样子足足比他年轻十岁,白白胖胖的。胖男子没搭理他。他又叹息道:“打牌输完了,唉,你说我老婆要是知道了,该咋办?儿子去年结的婚,今年第一趟去丈母娘家拜年,去哪弄钱买礼物?愁人。”
“十赌九输,早就给你说了,你偏不信。下次别打牌了,若是闲着无聊,刷抖音短视频。”胖男子安慰他。
“我之前就不打牌,上人当了,三个人逮住我,合伙坑我,上了人的当。”中年男子把头歪到右边,问杨利宏,“你会打牌呗?”
“不会。”
“不会打牌?好……,你在外面做啥子工作?”
杨利宏心想,坐车遇到陌生人搭讪,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分辨不出对方的善恶,最好不要说实话。他回答:“送外卖。”
“送外卖啊?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个月多少钱?”
“也没多少,吃吃喝喝,剩个四千多块钱。”杨利宏记得有次与快递小哥闲谈时,对方透露的工资状况。
“年纪轻轻的,每个月才赚四千多,太少了。”中年男子吐出嚼过的槟榔渣,用纸巾包住,扔进走道的垃圾桶。“我给你介绍个厂子干,包吃包住,一个月七八千,去不去?”
杨利宏摇了摇头,“谢谢,干一行爱一行,我挺喜欢送快递的。”
大巴车上了高速,匀速地向前行驶。
“还有谁没有买票吗?”司机粗嗓门大声喊道。
“我还没有买票,”杨利宏立刻回答,“到站再给你吧?”
“好的,那没事。”
杨利宏打开手机微信支付功能,他本想着到前面把钱付了,司机既然说可以下车再付,他就等下车再付吧,毕竟走道通行不便。
“你说我打牌输了五万多,回家过年该咋给老婆孩子说。”中年男子问杨利宏。
“输了就输了,记住以后别打牌了。”
“唉,钱没赚到,支付宝借呗还欠两万多。我气得把手机都摔了!”中年男子打开支付宝,让杨利宏看他蚂蚁借呗的借款记录,他的手机屏幕摔坏了,只是玻璃盖板破裂,不影响触摸功能,“后来一个老乡跟我说,就是把手机扔河里也没有用,支付宝借的钱还是要还,不还涨利息。”
网上小额贷款如雨后春笋般以不同形式出现。京东的金融贷,支付宝的借呗,微信的微粒贷借钱,还有些不知名的网商贷。网络借贷看似给急用钱的人解决了燃眉之急,其实是给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人设下了圈套。穷人借了钱,倘若能够按时还款,倒也没啥,问题是借钱的人不能在约定的期限内还清借款,往往是拆东墙补西墙。利息越滚越多,欠款成了无底洞,导致许多欠款人走投无路,选择自杀来逃避现实。
“蚂蚁借呗借的钱抓紧还回去,不然你无法承受高额利息。”
“是的!过完年打算出海捕鱼。跟同事一趟去。说是出了东海一直朝西,靠近南极冰川的鱼多。五天赚一百万,还是美元。”
“哪有那么高的工资?当心入了传销组织,依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打工吧。再说你年纪大了,受不了海上的苦。”
中年男子的眼睛瞪得滚圆,裂开大嘴巴笑道:“我年龄大了?你猜我俩哪一年的?”他把手放在胖男子的肩膀上。
“看不出来!你应该比他年纪大。”
“都这么说,其实我比他小。我七五年,他七三年。我是在工地干活晒得显老,他是在工厂里捂得显年轻。”
“好了,不聊了,让我睡会。”杨利宏对中年男子说,他有点昏昏欲睡。
“那好,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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