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会临时取消,不用傻傻地站立,不用听完刘主任训话,不用接着听各条线领班汇报工作。准八点交接时间未到,提前进入工作岗位。对班女孩自诩,她说:“我们上夜班,比你们上白班的产能还要多,而且产品不良率比你们低。”。玉辉虚无缥缈的愣在她身后,刚转白班没几天,俨然是生物钟没有调整过来,他萎靡不振,神情恍惚。对班女孩小声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知道吗?你们家的刘主任,昨晚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坏人袭击了。潜伏在路边树丛中的男子,投掷她半块砖头,就跑了。”
何会梅巡视产线,雄赳赳,气昂昂。刘主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凭借何会梅和牛科长的暧昧关系,下一任C区车间主任就非何主任莫属。她面颊红润,神气十足地讲话:“同样长着两只手,为啥就没有对班麻溜?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力争生产达能超过对班,给老娘我长长脸。”她屁股一摇一摆地从玉辉身边飘过,留下浓郁的玫瑰香水味,香水味和锡膏熔化的松脂味交融发酵,让玉辉觉得想吐。
下午三点多钟,刘主任回来了,小步蹒跚地踱来踱去,巡视一遍她的领地后,表情滞讷地呆坐在位置上。她只是腿部受伤,袭击她的匪徒一点也不专业,砖头竟没有抛到她的头上。主板修复区,何会梅呆若木鸡地坐在凳子上,像是用泥巴捏出来的一具塑像。
别区的车间主任前来安慰刘主任,对她不幸的遭遇,表示关切。刘主任描述自己惊心动魄的经过,刻意夸大其辞,张大其事。她抚摸着自己受伤的腿,咯咯笑过,指桑骂槐道:“我遇过的危险,比某人睡男人的次数还多。我命大着呢!”
张娜娜快速摸了一下玉辉的下巴,她感慨地说:“唉!一天不摸你,心里老痒痒。这可咋整?姿色如花的我,你怎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凋零。我呀,决定免费把自己送给你,要不要?”,玉辉没有回答,他把因躲避张娜娜而松开的静电环扣好,继续干活。张娜娜鼓鼓嘴唇,嘚瑟道:“我可是黄花大闺女,你个不懂珍惜的臭男人。”
她瞅着玉辉,说:“你脸上有东西!”
玉辉用衣袖擦一下脸,说:“有什么在脸上?”
张娜娜诡秘笑道:“你脸上有我的目光啊!”
产线传输带调快了,不良产品便像大战正酣的战场运输下来的受伤战士,源源不断地送往修复组。托盘不够用,就用小推车存放。何会梅看着堆积的不良品,生气骂道:“废物,真他娘的废物。”她朝一个空着的维修岗位的凳子上坐下。轮班调休制度,独有维修人员会缺少候补,修复线路板,也算是技术活。她呢喃自语:“假正经的母狗,不知道从哪里舔完屎回来,嘴巴不擦干净。”,接着拿起热风枪,有模有样地吹线路板。
“修复组所有维修人员听好了,大家都别磨蹭,抓紧时间维修,下班后不良品修不完,谁也丢不下责任。表现好的话,每人给上报一个小红花,一个小红花,那就是二十块钱的额外收入。”她说完,放下热风枪,揉了揉手腕。她用嘴巴吸吮手腕,明显是被热风枪烫到了。手腕烫伤处留下口红印和唾沫,她用另一只纤细的小手,从口袋掏出纸巾擦拭。
她看着焊台上的线路板,仿佛看见了仇人对她嘲笑的鬼脸,她抓起镊子,用力戳向线路板。她再次拿起热风枪,吹着被自己戳掉零件的线路板,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气。既然已把仇人的眼睛戳掉,一不做二不休,烧毁你个贱人脸,彻底毁了你的容。
烧焦的线路板散发糊臭味,稽查质检来了。质检捧着违规操作记录本,一本正经地说:“何领班,再吹下去,当心零件爆炸,炸毁你漂亮的容颜,那可划不来。您老一不带静电环,二不带防毒口罩,这就是属于违规作业。”,何会梅丢下热风枪,吼道:“记,记录下来,老娘怕你不成?”,质检谄媚道:“我哪敢在您老人家头上动土?奉承还来不急嘞。”
下班集会,刘主任肺腑之言地宣讲:“SMT每一个岗位,我都熟练地操作过,我是从操作工到产线助理,到领班,一步步走过来的,酸甜苦辣都经历过。大家认真做事,表现好与坏,我是看的到的,是金子,我会让它发出光彩的。我平时骂你们,是对你们成长的一种鞭策。不要心术不正,背地里找人暗算我,不吃这一套。…...”
玉辉和茗竹,陶醉于爱情的美妙之中,他抢夺了朱倩倩的闺蜜。
刘茗竹和朱倩倩,小学同窗,初中同桌,中专一起被分配到富士康实习。是奔着富士康标语来的,富士康给了员工一个自由发展的个人舞台,只等你加入尽情表演。一波又一波待肆业的中专生被学校送往富士康,然后学校对外界吹嘘,本校每年保持百分之百的高就业率,常年合作富士康、达丰、英业达等实力雄厚的台资企业。不读职业技校的学生不知道,读完出来,和从劳务中介进来的员工没啥差别,干一样活,受一样气。只不过你的毕业证是真的,他的毕业证是刻章办证处花十块钱买来的。
倩倩工作相对较为轻松,备料室杂发物料。几个女孩只需把调进的物料理清楚,料号记录详细并按顺序摆放,只要产线领取物料不出差错,很多时间是上班等待下班中度过。夜班可以偷偷摸摸跑到产线找茗竹聊天;可以备料室人员轮流放哨,轮流趴在桌子上睡觉;可以听对方讲琐事,自己也讲琐事给对方听。白班就不行了,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台湾领导骂人,那可是要命的。公司高层,均为台湾人,做到牛科长的位置的大陆人,已经是人生赢家。
每天上班,玉辉在宿舍楼下等茗竹一起去,吃饭在食堂坐在一起,下班一起回宿舍。倩倩当了几天电灯泡,觉得不自在,就渐渐和茗竹疏远了。张娜娜倒和倩倩越走越近,两人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五彩缤纷的鲜花拥挤地摆在房间各个角落,玉辉进入店门,说:“老板,我买花!”
戴着老花镜的老板放下手中的报纸,他抿一口茶,说:“买给谁的?”
玉辉说:“买给女孩子,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老板问:“你买花用来表白?你在追求她?那就送一束玫瑰花吧。”
玉辉答道:“不用再表白,对方已经知道我的心意。玫瑰带刺,可以换别的吗?”
老板拿出一束百合花,说:“百合花,你看怎么样?”
茗竹接过玉辉送给她的百合花,并没有像室友所说:女孩子见了鲜花,都会心花怒放,感动得眼泪汪汪。她反而批评玉辉,买一些没有用的东西,浪费钱。但又怕伤了玉辉的自尊,说:“这花我姑且收下,下次不准你乱花钱,否则我要生气了。”
和家里通过电话,茗竹神色沉重。母亲说父亲咳嗽越来越严重,咳得久了,脸会憋的通红。电话最后说,让她不要惦念,乡里卫生院的医生说是肺部炎症,吃阵子药就可以恢复了。茗竹担心会有意想不到的的噩耗发生,她在内心痛骂自己,千万不能这么想。
从小到大,家里的主要生活开支,依靠父亲在山西煤矿井下工作维持。父亲沉默少言,不大与人交谈。一年之中,除了农忙和过年回家,其他时间均在煤矿度过。父亲在家吃饭,不知是否出于喜爱,总之他常吃猪血。父亲从来没有讲过他煤矿工作的事迹,只是一直告诫哥哥和她,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家四口,父亲的皮肤最白,白的却不自然。井下湿气比较重,他皮肤松弛,身上湿疹反反复复发作。
煤矿井下工作,危机四伏。巷道片帮,顶板离层、脱落及支护不完好,造成地面突然塌陷;作业现场没按规定检查瓦斯,瓦斯遇到静电爆炸;防护设施不齐全完好,二氧化碳中毒。任何一个疏忽,足以断送生命。隔壁村有死在煤矿上的,亲人把尸体裹着被子里乘坐火车背了回来,留下孤儿寡母,黑心煤老板“菩萨心肠”,甩出两万块草草了事。
村里另一个掏煤族人前两年死于尘肺病,花光家里积蓄也不能换回健康的身体。父亲去年始,彻底告别数年煤矿工作,多半是由于哥哥大学毕业,在深圳IT行业工作。哥哥考上的是市里的一所师范学院,不过在农村,已经是稀罕性的壮举。每当有人在父亲面前津津乐道地谈论哥哥,父亲总会很开心地表示感谢:都是沾了乡亲们的光!
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咳嗽,茗竹确实想不起来。学校放寒假,过年在家,父亲咳嗽厉害,每次咳完,找个角落吐痰,然后用脚把痰液抹平。离校来富士康,她还特意提醒父亲,去医院看看。父亲说道,吃了你舅抓的鹌鹑炖山药,症状减轻许多,目前不怎么咳了。
玉辉看出茗竹絮乱的心绪,说:“你有心事?”
茗竹说:“我爸,他病了!”
玉辉说:“你爸什么病?严重吗?要不要回去探望一下。”
他们在男女宿舍分叉路口道别。茗竹走着走着,回头看看玉辉远去的身影,目送着他进入宿舍楼大门。她何尝不想回家探望父亲!只是无缘无故地跑回去,免不了母亲一顿责备。得到调休,把工资打回家,然后告诉父亲:去大医院做个检查吧,我和哥哥现在都能够挣钱了。黑漆漆的宿舍楼因脚步声而自动亮起电灯,她一步一步,往上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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