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园区的樱花盛开了，密密麻麻的花朵争相绽放，营造一种美好的氛围。
乱糟糟的头发，是玉辉拥有的独特造型，这种发型不需要浪费时间去打理，只要头皮不痒，就完全可以忽视头发的存在。
国基电子厂章明确规定：上班穿静电服、戴静电帽，所有人的头发不能露在帽子外面。头发是属于导体，掉在电路板上会引起短路，影响性能。入职培训的讲师，曾严肃认真的说过，一根头发会由短路导致电路板起火，进一步引发火灾。车间内发生火灾，整个车间内的人都有生命危险。虽然一根头发落到电路板上引发的火灾，纯属扯淡，但是头发会产生静电，由静电引发的火灾案例很多。
他的头发质地柔软，很容易因长时间戴着静电帽而发生变形。他每次理发都建议理发师把头发理短，不能遮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昨天晚上离开宿舍前，一个室友好意提醒道：“兄弟，你的发型太乱了，后脑勺很凌乱。”乱就乱吧，戴上静电帽，完全不影响形象。十个人的宿舍，除去一部分人上白班，依旧很吵闹，尤其是上铺的仁兄经常泡电话粥。白天的走廊喧杂声不断，人跑动咚咚的声音，关门咣当的声音，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等到天黑下来，玉辉才进入睡眠。急切的闹铃声响起后，玉辉才不情愿地起床。
心里装着一个人后，他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形象。
车间内，倩倩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玉辉，玉辉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她。她微微一笑，瞬间他的脸就红了。心脏砰砰地跳动，里面好像有一只四处乱撞的兔子。彷徨了几天，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倩倩要到了手机号码。他把写着手机号码的纸条放进口袋，时隔一会儿就摸摸看，生怕它从口袋溜走。
车间到宿舍，有一段距离，中间还需要跨过一道马路。平时得意洋洋、优哉游哉的走完二十多分钟路程，这次只用了十多分钟，他是小跑着回到宿舍的。
他喘息不迭地进了宿舍，翻出银行卡，前往华阳桥理个发。不能让倩倩在下班的路上看见他首如飞蓬的样子，狼狈不堪的外表，会影响一个女生的主观判断。
华阳桥是个典型的上海小农村。因为旁边靠近工业区，外来人员增多，原本静谧祥和的村落，开辟成一处繁华的集市。一条弯弯曲曲的蚯蚓状的水泥路，由西向东穿透整个村子。网吧、旅社、饭店、超市等一应俱全。
玉辉步入华阳桥，直奔村东头的邮政银行。自动取款机吐出两张钞票后，他小心翼翼地连卡和毛爷爷装进口袋。银行旁就有一家理发店，富丽堂皇的装修，高大上的外观设计。店名“一剪梅”。一剪梅，词牌名，一剪梅花万样娇，文雅且有风韵。他平时理发，在一家偏僻不起眼的门面，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阿姨，稍作修剪。那里理发三元一次，多是灰头垢面的农民工，年轻的小伙子很难见到。
他决定破费一下，希望“一剪梅”塑造出一个阳刚帅气的小青年。店门前三色柱的保护膜还没撕掉，店门上方的牌子估计刚挂不久，店里摆设全新。一个招牌上写着：为了庆祝“一剪梅”华阳分店开业，洗剪吹十元，染发烫发蒸发，统统八十八元，免费塑形，贴心服务。“欢迎光临”，相貌端正的女店员，温柔地招呼。她指着门口的皮质长凳接着说：“帅哥，是要做头发吗？”
玉辉坐上长凳，说：“不是，只要洗剪吹一下就好了！”，旁边坐着一位长发美女，看样子应该是来做头发的。美女打量着他，眼睛的余光在他头发上停留片刻。他羞愧地低下头，摆弄着手指。
头两侧修的很平，中间一道头发像刺猬毛一样直直地竖起，垂在额头的几嘬毛，染成了血红的色彩。生得鹰鼻鹞眼，小头小脑，不是个善良的家伙。他打量了一下玉辉，说：“帅哥，来，先洗个头。”
一米高的黑胡桃色的收银台后面，有个白色的玻璃推门。推开门，里面一个躺式的洗头设备。玉辉被简单地洗过头发之后，坐到了一面镜子前。挨着一位做头发的女子，头上罩着救生圈式的加热仪器。无法从正面看清她的相貌，仅从穿着的衣服判断，她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剪发的师傅留着波浪式的卷发，单侧耳朵上带着的耳钉，后缀很长，像一根水泥钢钉被打进耳臀。他一脸平和亲近的气质，说话夹带着河南口音，让玉辉认为遇到了老乡，从而产生温馨的错觉。
“打算怎么剪？”，卷发师傅梳理一遍玉辉的头发，捏了捏头顶稀疏的部分。
玉辉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严重的黑眼圈和稚嫩的皮肤极不相称。车间极其凶悍的刘主任，不止一次地宣导过：女生头发要扎起来，不准露出帽子，一旦被我看见露出帽子，立马剪掉。男生理发越短越好，留那么长？想当流氓？头发不准亲到耳朵，一旦被我看见头发碰到耳朵的男生，直接拔掉。他说：“前面剪的稍微短点就行，后面剪短，两边不能接触到耳朵。”
卷发师傅手中的剪刀放下，换一个大点的剪刀，对着头发比划一下后，放下，换了个电推子。他说：“你的发质泛黄干燥，平时不怎么打理吧？”
玉辉“嗯”一下，作为回答。
卷发师傅说：“你的头发没有做过，原生态的发型不能衬托你的脸型。鲜花需要绿叶来衬托，脸长的帅不帅，要看发型搭配的合不合理。这是个看脸的社会，追求女孩更离不开帅气的脸蛋。把头发烫一下吧，我给你设计的头型，保证让你满意。秒变大帅哥！”
秒变大帅哥？玉辉何尝不想？他暗恋倩倩许久了。从刚入职的那天起，每当和她交谈，玉辉总有说不完的话，他是个内向的人，很少开口和别人交谈。不过烫个头发，八十八元的价格，实在有点小贵。前几个月积累的工资，已经寄给母亲了。他摸了摸裤子口袋刚取的两百块钱，距离发工资还有十多天的时间。修了头发后，恐怕日子要捉襟见肘了。
卷发师傅看出了玉辉犹豫不决的神情，说：“染发不会太贵!我找老板给你申请更大力度的优惠。”
玉辉说：“不染头发，不习惯，从来没有染过，染过要经常打理，我没时间。”
头发一坨一坨地落下，卷发师傅速度很快，他三心二意地推剪头发。只肯花十块钱的客人，最好是早点打发走人。
一夜的忙碌，疲倦使他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低头、抬头、偏左、偏右，他配合着卷发师傅的手指摆动着头颅。
有人走了过来，是红毛店员，他穿着明晃晃的尖头皮鞋，踩在地板上沓沓作响。玉辉看到镜子中的他在打量自己。红毛拍拍卷发师傅的肩膀，说：“给这个帅哥烫个发型，剪的难看，影响我们店的声誉。”
“剪的可以。我不需要烫头发，带的钱不多。”玉辉忙说，他有点不知所措。
“没关系，可以先欠着，又没多少钱。”红毛说完，笑嘻嘻地直径往门楣走去，又有顾客临门。
卷发师傅道：“打折下来就四五十块钱，不是太贵。你不烫头发，就无法知道自己烫过头发后有多美。”
玉辉说：“好吧!”
药水涂抹在头发上，好像是荆棘扎头皮一样刺痛。一股难闻的气味穿入鼻孔，呼吸进肺部，他直犯恶心。任何修饰过的外表美，都要经历过一番煎熬的，他努力安慰自己。很多夹子夹住头发后，接着救生圈式的加热设备移到头上面。卷发师傅调整了加热设备的温度，说：“需要加热一个小时，你可以先小睡一会儿。”
玉辉再次闭上眼睛，陷入沉思，回忆和相处倩倩的一幕幕经历。倩倩可能不是她真正的名字，有人叫她倩倩，玉辉便记了下来。
那天下班后，原本燥热闷人的天气，突然间下起雨来。倩倩和朋友站在厂区门口，焦急地望着天空。路面已经积水，雨一时半刻不可能停止。等不下去的员工，挽起裤腿，跳入雨中，往宿舍跑去。
“你俩没有带伞吗?”玉辉问道，他即将撑开手中的雨伞，又合了回去。
她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下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朋友的相貌并不比她逊色。她朋友挽着她的胳膊，说：“她大姨妈来了，不能淋水。”
玉辉看到她朋友眼睛布满血丝，嘴边长个水泡，很明显是睡眠不足引起的。倩倩在她朋友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提示她朋友不要多嘴乱讲话。女孩子对于自己的隐私，非常忌讳与异性谈论。
他为了挽回倩倩的尴尬，把伞递给她说：“雨下这么大，你姨妈来找你，肯定是有什么急事，你还是抓紧去看看吧。”
倩倩的脸通红，相隔一米多远，玉辉仿佛感受到她脸上散发的热量。说错话了，他暗自愧疚自责。
“你呀，傻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倩倩接过伞，撑开伞和朋友并肩走进雨中。雨水顺着伞滑落地上，渐湿了她的裤腿，鞋子浸没在雨水里。她朋友扭头对玉辉说：“听见没有？傻子，我看倒是一头大笨熊。哈哈!”。然后两人逐渐消失在雨中。
白皙的脸蛋，明亮的眼眸，右眼靠近眉毛的地方，有颗小小的黑痣。她喜欢笑，笑的时候，会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尤其两腮红润的情况下，甚是美丽。玉辉爱上了她，但是担心这份爱，可能注定没有结局。
“你睡着了？”，卷发师傅移开加热设备，拆去他头上的夹子，说：“再去洗一下，然后吹一吹，再稍作修整，你就可以回宿舍睡觉了！上夜班确实很累。”
玉辉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上夜班？”
卷发师傅指指玉辉的工作牌，说：“你出来连工作服都没有换，工作牌也没有取下，定是下了班后就直接出来了。”
玉辉觉得说的在理。没有员工会在调休的时候，穿着工作服出来逛街，穿着厂服大白天出现在华阳桥的，肯定是上夜班的员工。
收银台后面坐着女店员，玩弄着手机，她见玉辉前来付账，温柔亲切地说：“你好！刷卡还是付现金？一共是二百八十八元！如果您办理会员卡的话，送您一百元的券，另外送你五十元的推荐奖励券。下次过来做头发，可以直接减免一百元，自己或朋友都行。带人过来消费的话，每成功消费一个，奖励你和推荐者各五十元。”
玉辉顿时被五雷轰顶，睡意全无，整个人清醒很多。他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家黑店。他惊惊愕愕地说：“门口不是贴着染烫八十八元吗？刚才理发师傅说，最多四五十块钱。”
女服务员解释道：“染发是不贵，设计造型不收费。可洗发水是另外收费的，染发药水是另外收费的。而且给您用的染发药水是本店最好的。理发师傅是老板聘请的员工，不具备定价的资格，您还是以我打出的消费清单为准吧！”
玉辉愤怒地说：“可我没有说用最贵的啊！”，他呼吸急促，拳头紧握又松开。他巴不得是钢铁侠一样的勇士，可他又不是。只能自认倒霉。
红毛走到女服务员身后，把手里吸剩一半的香烟弹进垃圾桶。他抱住女服务员纤细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女服务员没有抗拒，反而在他猴屁股脸上亲了一口。红毛得意洋洋，面目狰狞。玉辉注意到他的眼睛，凶悍而又阴鸷。
红毛说：“你用的是本店招牌洗发水，法国欧莱雅，进口货，一瓶好几万。染剂更不用说，都是上档次的进口货。你做个头发二百八十八元，赚大发了，小子，你听的明白吗？”他说完，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
从剪发前洗头到中间烫过后洗头，玉辉并没有发现两次洗发水有什么差异，并不觉得这洗发水有什么出色的地方。遇到这种情况，最好是破财消灾。吃一蟹，长一智，就当买个教训吧！
他掏出和银行卡叠在一起的两百块钱，对女服务员说：“两百可以吗？身上就两百块钱了。”
红毛眼里发光，他盯着的，不是两百块钱，是每月打工资进去的银行卡。玉辉发现红毛盯着他的银行卡，慌忙装进口袋。
红毛伸了伸懒腰，两手互捏着手指关节，“咔咔”作响。他不紧不慢地说：“附近就是银行，我们不急，可以等你去取钱。”
“可是卡里的钱寄回老家了，这两百是刚取的。”玉辉发现自己很无奈，他说话支支吾吾。
“没钱可以，把身份证留下，等你发了工资，有钱了再来取回身份证。”红毛说罢，从口袋摸出香烟，烟盒上写着“中华”两字，他把香烟放进嘴里点燃后，眯着小眼，吐出一缕烟雾。他指了指放在收银台上的香烟，问道：“要不要来一根？”
玉辉说：“谢谢！我不会抽烟。银行卡里还剩一百多，我现在就去取。”，他转身往店外走去，店里顾客只剩下他一人。迎面进来三个女孩子，有说有笑，对适才发生的争论，明显不知情。
红毛殷勤的迎接三位女孩子，对一个坐在门口嗑瓜子的店员说：“他去取钱，你和他一起去。万一他一去不返，可是要亏血本的。”
茗竹坐在床上，她一只手托着额头，另一手拿着手机。那个呆头呆脑的笨猪一直没有来电，连个信息也没有，让她感到焦灼。她喜欢他腼腆憨厚的样子，一脸傻乎乎的表情。未经修剪而自然下垂的刘海，遮不住他凸起的额头。他宽大饱满的额头下面，长着两只左右转动的眼球。晶莹剔透的眼睛，暗藏着与众不同的灵气。
倩倩睡在她的上铺，早早洗漱完毕，躺倒在床上。她在被窝里露着头，侧着身子滑动手机。下班后的枯燥宿舍生活，看视频、看电子书、听音乐，手机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她困乏欲睡的打了个哈欠。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三十三分，对面床的室友已经睡下，肚子上的被子一起一伏。她起身往下铺望去，茗竹在床边呆坐，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
“想啥呢？怎么还不睡？”，倩倩关心地问。
茗竹抬头看下倩倩，没有回答，她把手机丢在床上，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玉辉痛定思痛，他难过伤心的躺在床上，如果不是头发上药水的残留，真不敢相信理个发也能上当受骗。他取出卡里仅剩的一百块钱，交给身后跟着的店员。店员像一只听话的狗，唯唯诺诺的听从主人的指挥。他是一只会咬人的狼狗，问：“是一百吗？”，玉辉生气地说：“一共二百八十八，我已经给了两百，还要怎么样？逼急了，我报警。”。他径直走回宿舍，头也不回。不要幻想进店找零，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都不能确定。早点摆脱小人的纠缠，是最明智的做法。
时间不早了，接近中午十二点，这个点她肯定是睡了。他用手机编辑着短信，写写删删，鼓足勇气发了出去。
茗竹撑开被子躺下，她习惯临睡前看下时间。里面有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你好，是我！安玉辉。辗转反侧，难以睡眠。敢问窈窕淑女的你，叫什么名字？。她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迅速在手机上打出：我叫刘茗竹，这么晚了，都睡了。她点击发送出去后，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安然入睡。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玉辉打开手机查看，是她回复的。对方明明睡着了，他为自己的冒失行为后悔不已。老是犯一些愚蠢的错误，他拍拍自己的脑袋。
刘茗竹？倩倩可能是她的乳名，可能是她朋友的名字。茗，茶树的嫩芽，竹，高洁、坚贞的象征。她的人如同她的名字，美玉无瑕。他感到困倦，悄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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