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迟桂花》，郁达夫 著，收录于《中国现代小说大系·迷羊》<刘佳 主编>，九州图书出版社，1995年）
翁则生写给老郁的信里已是传递出不少感慨和回思。以翁则生人至中年的心绪，其个人境遇在信中剖露直白的同时，也相衬出翁则生对老友境况不差分毫的洞见。
十余年不见，老郁的著作虽说“积成了八九册之多了”，可他的境遇，未必就比翁则生好几多倍。从老郁的日记和著作中看来，其心境同云游的僧道一样。这就勾勒出不得其志的老郁散淡、达观的精神世界。有此种精神世界的老郁大体上说来同翁则生毫无二致的契合。二人都没有多大的改变，在心灵层面也就保持了旧日里那般清澈而纯净的声气。
因此，翁则生致老郁的信真诚的似在唠着家常，老郁前去参加翁则生的婚礼随常的像放班归来的家兄，这般质朴的交情如一缕淡雅的幽香，给小说《迟桂花》薰染出平和、诚挚的感情基调。
作为郁达夫的成熟之作，《迟桂花》以清丽的文字熔铸了人世浮沉、岁月沉淀后的豁达的襟怀。翁则生在信中用“百事原都看得很穿”舒展了十几年养病攒下的愁绪，老郁则以“但愿得我们都是迟桂花”祝福了璀璨绚烂的人生晚景。两个心意相通，境界、趣味相近的好友在“迟桂花”所寄寓的对未来前景的瞻望下，精神旨趣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
经历了病痛的折磨和婚约的解除，翁则生看淡了一切，无可无不可的立身处世。看似无所谓的姿态，实则已趋近“无为修身”之本性。从他的信中所述，当可观之，翁则生明晓了宽容他人亦即宽容自我的真义。他那原定的婚约，“起初在根本上就有点儿不对”。因为按照杭州人家的习俗，乡下姑娘照理嫁往城里，城里的千金小姐“却不大会下嫁到乡下来的”。所以，翁则生父亲死后，加之翁则生罹染肺疾，女家趁便也就赖掉了这场婚事。翁则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十几年的静养让他心静如水。信中，那平淡的讲述将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罗列、呈现，就中没有波澜和诉告，也不试图换得昔日老友的一掬同情，在意的只是想同老友谈谈话的感触。
感触是同老友续上联系的一种因果。这番因果里，翁则生对自己从前的那门亲事“是我们去竭力高攀的”认识表现出沉淀在岁月里的大度。大度中蕴含了予他人以宽容的豁达，这让依照常理于此种情形下顺应而生的戾气拒斥在了纯朴的心绪之外。
藉由纯朴的心绪，翁则生对寡妹的关爱也有着世所罕见的情谊。年轻守寡的妹妹，自从被逼回娘家后，便仿佛有着寄身无处的愁肠。在翁则生眼里，它掩去了这个名叫莲的女子素来的天真和活泼，给天性的纯真蒙上了人世特有的伤悲和凄清。妹妹的不幸翁则生以谈谈话的方式在信中真诚道来，毫无忸怩作态之感，而更加契合了翁则生期盼老友前来的诚意和热切。
接到翁则生书信的老郁，以茫然失神的样子呆想了一番青春已逝的曾经。这阵呆想，有着同生活经验极度吻合的观察与了然。若果老郁是贵人或境遇很好的人，就不会记得翁则生这回事了。呆想让老郁立时就忆起了这个旧同学老翁，也让老郁在“直到天将暗下去的时候”，仍然沉浸在对昔日的回忆里。呆想中囊括了太多世间的变迁、人事的移易，郁达夫却无一字涉入此间沧桑，只将一个“暗”字所述及的光影变化结合老郁的呆想，通过场景渲染出“郁达夫式”的落寞中的忆念。
怀着对老友和过往的忆念，老郁第二天就动身前往翁家山。天气晴和爽丽，一扫文字中隐于其间的落寞，代之以踏郊冶游的疏朗情状。从这里开始，《迟桂花》就在一片清丽中烘托出小说的题旨，“现在在开的迟桂花，才有味哩！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翁则生不经意间对迟桂花的阐释，成了世间众人历经人事后的一种寄寓。它是平淡中的修心，绚烂中源自自由的追寻。这种追寻不是刻意为之的昭示，而是一种朴素无华的成分给天性打上的永久的印记。
这印记在莲身上是如同白纸般内在的心灵。尽管有着不幸的婚姻，莲却没觉着自己是个不幸的女子。大哥结婚于她而言的感触在于，自己以后长住在娘家，“似乎有点对不起大哥和大嫂”。像这类直率纯粹的感触在老郁听来，不但真挚，进而澄净。老郁认同了翁则生对自己的妹妹中肯的褒扬，她是“一个纯真的小孩子”。这个孩子让老郁意识到，她应该被保护着，而不应落入外国小说里类似的女性后来那种不大好的结果。莲，她就是自然同自由的象征，在这“心如白纸”的女子面前，老郁刹那间的一念邪心得到了净化。随着落寞心绪的消除，老郁托起了一腔严正的责任意识。他同莲结拜兄妹，承担起了护佑这个孩子的心愿。它同时也是护佑一份纯洁的信念。这信念让老郁的人格转变迸射出圣洁的光耀，精神也就在自我的修正下得以升华。
升华，一个美丽而精粹的名词。它在小说里的具体形象由迟桂花指代出对一种理想境界的提升和精炼。当人格趋于完善，或以宠辱不惊的心绪淡然直面世间的风雨，或以朴素的天性保持自身的纯洁，如此，则人格赖以健全的土壤也就在修身与修心并行不悖的条件下获得有效的培育和滋养。这就是历久而醇香的营设。就像那迟桂花的好处，花开得迟，“日子也一定经得久”。完善自身的人格，缔造人格的完美也莫不如此。
（全文完。作于2021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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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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