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接着欣赏黄庭坚的两首词。
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
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
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
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瑶草:仙草。武陵溪:引用陶渊明《桃花源记》故事。金徽:代指古琴。谪仙:指李白。白螺杯:用白色螺壳雕制而成的酒杯。
词意:
春天来到武陵溪,只见仙草丛生,青翠欲滴。一条清澈的小溪旁开满了桃花,树枝上几只黄鹂正在婉转鸣啼。我想穿过桃林寻找,寻找通向白云深处的踪迹,然后敞开胸怀,一展如彩虹般的浩然正气。却也顾虑,花海深深,花露会打湿了我的薄衣。
我何尝不想坐玉石、倚玉枕、抚瑶琴?只是谪仙早已远去,再没有知音陪我笑谈人生、饮酒赋诗!我本灵芝仙草,不会媚世趋俗,何必长啸叹息?那就伴着月色,在醉意朦胧间,舞蹈着下山去。
此词为春行游记,词人刻意借用“桃花源”仙境来描绘幻想中美丽的理想世界,含蓄地表达了他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以及不愿与世同流合污的高洁品德。
从黄庭坚跌宕浮沉的一生来看,我认为他的世界观并非一成不变的。
青壮年时,他豪放旷达,疏狂不羁,从不计较名利的得失,不在乎奸人的迫害打击,始终保持一种乐观豁达、豪迈沉着的个性气质。但是贬谪时间久了,他的思想开始波动,抑郁、愤懑的情绪逐渐扩散,他也常常陷于出世、入世的矛盾纠葛中。
什么地方才能真正施展自己的才能,什么时候才能碰到真正的知音?
他的答案是,只能在子虚乌有的理想国度—桃花源般的世界里;在业已远离尘世的古人中去寻觅。
他真想出世吗?不。
他是因“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这纷乱的人世而产生的厌倦心理,是一种消极避世的无奈选择。事实上,他还是不甘心离开这乌七八糟的现世人生。
那怎么办,如何做到内心的平衡?
答案就是结尾的几句。
管它呢,我就是我,决不会媚世求荣自甘堕落,那么,一味顾此失彼、长吁短叹有何用?如今,明月朗照,我正好带着醉意,与月共舞,潇洒依旧。
很显然,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词人最后还是找到了人生的定位和前行的方向,归结为一句话,就是:走自己的路,让人家说去吧。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饱经风霜后大彻大悟的老者形象:他,高澹超逸,仙风道骨;他,我行我素,不落尘俗;他,挥洒自如,俯仰自得。他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强健的精神家园,自己陶醉留恋其间,并以此与充满尔虞我诈的黑暗现实相抗争,忘却尘世的纷扰,安抚内心的苦痛。
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行路:指春天来去的踪迹。
词意:
春天回到了哪里?寂寞的我找不到她来去的踪迹。如果有人知道她的去处,一定唤她回来与我同住。
四处打探不到春的消息,看来只有问一问黄鹂。可它低回高转说了很多,没人能明白它的意思。一阵风吹来,莺儿乘风飞进了蔷薇花丛里。
这是一首惜春、恋春的佳作,表现了词人对美好春光的怀恋和珍惜之情。
词人通过拟人化的手法,以清新淡雅的笔触和巧妙新奇的构思,采用回环往复的递进方式,用曲笔渲染惜春的程度,成功地营造了一个让人怅然若失的凄美意境,并借此注入了多重感情。
如果拓展下思路,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美好的“春色”就是大宋王朝曾经的政治清明、百业繁荣以及人民安居乐业的一片大好形势?
然而,时间才过去一百多年,却早已面目全非了。
皇帝昏庸荒淫,朝廷宵小当政,官僚鱼肉百姓,结果是边境狼烟四起,内部义军风起云涌,宋室大厦飘摇,江山社稷时刻面临崩塌的危险。
而且,这种没落注定是挽回不了了。就如蔷薇花开,预示着春尽夏至,即使黄鹂拼命啼转,春天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面对悄然逝去的春色,面对日益衰败的国运,他无比痛惜却又无可奈何。念及于此,黄庭坚的内心充满了忧伤和悲哀。
他终究是老了,何况又远贬在偏远一隅,他现在惟一能做的是:一声叹息。
想起不久前背诵王观的《卜算子》,最后的两句是“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多么生动风趣,甚至还带份俏皮,就如小夜曲一般轻快温馨。反观黄山谷的这首《清平乐》,除了寂寞,给人留下的是沉重和压抑,以及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萧瑟心情。
莫非我们熟悉的那个倔强狂放的山谷先生就此沉沦了么?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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