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来花去

作者: 晴雪子 | 来源:发表于2022-04-04 14:40 被阅读0次

    马良英老汉对春天的感知往往是不明显的,他是通过他院子里刚刚长出来的那几根拉拉草发现的,每年刚刚立春不久,当南梁山的冰块都还没有完全消散时,他家的院子里就已经有拉拉草冒出头了。它很小,也很嫩,如果你不蹲下来仔细看的话找起来就会很吃力。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那帮孙子们总是第一批发现拉拉的存在的。

    拉拉草一般生长在极隐蔽的墙角,川棍的间隙以及其他不被人轻易发现的角落。每当他的那帮孙子们第一次发现时,他们干裂的小嘴常常会被惊喜地张开好长一会儿。

    在这个时候他们往往是来不及找铲子的,他们首先用手掐掉拉拉草的叶子,以此确认是不是产生的幻觉,等到确认无误是拉拉草时,他们立刻俯下身子,又是脚踢又是手刨,生怕慢了那么几秒拉拉草就会消失一样。

    拉拉草的叶子和羊粪的颜色很相近,远远看上去有时候就是一坨儿羊粪蛋。根白白的,很细也很长,吃在嘴里辣中带着丝丝的香甜,他常常看到他的孙子们在手里捏很久才会去吃。

    这是春天对这群孩子额外的馈赠,也是这群孩子开春后的第一场游戏,是他们接近他的小院最直白的一种方式。

    在那些青黄不接的年月里,他们常常天还没亮就下地:他们去挖地,挖野菜,很少有人注意到拉拉草最初的存在,也很少有人注意到那帮孩子整日里在干什么。

    清明刚过,马良英老汉的院子里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桃花雨,旁边的杏花,梨花也鼓出了粉嫩嫩的花苞,给人一种随时冲破头的意思。

    今年他的果树显然到现在还没有修剪,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它就新发出来了好多条,那些条只长叶子不开花,是他口中无用的贼条,必须要剪掉,否则它会搅扰的其它有用的条也长不好,影响果实的发育。

    这些随意长出来的新条,给人整体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很会收拾的女人突然就披头散发,不洗脸也不刷牙,让人看起来很别扭。

    果园里的地面上堆积了好多被刮成一条一条的塑料薄膜,风一吹他们七上八下地舞动着,好像被刮破就是为了在风中舞动几下,来凑场热闹而已。破薄膜的下面是一堆堆深褐色的蒿草,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的刺蓬,它们已经被太阳完全的晒干,人的脚踩上去,响得疙巴巴的。

    按平常来说,这个时节马良英老汉的果园里就只能看到三样东西,刚刚种下去的蔬菜突出来的薄膜,新嫁接的树苗,还有他的那帮孙子们在院子里踏了无数遍遗留下来的各种花型的鞋底印子。

    但是今年清明都过去好几天了,马良英老汉连一只脚也没有踏进过院子。

    他种菠菜,种白菜的地方土块已经板结严重,去年的薄膜还紧紧的镶在泥土中,要是不把院子翻一遍,薄膜用手是撕扯不下来的。

    往年他吃的最早的菜蔬——韭菜里面已经长出来了大片稠密的冰草,一眼望过去,让人分不清那个长得是韭菜,那个长得是冰草。

    看来,今年,马良英老汉再也不能有那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念想了。

    就在这个冬天,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食量,精神,都大不如从前了。

    他常常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尤其下雪的时候,他的伤痨是最严重的时候,他不换气地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一下又一下的抽搐。

    他咳嗽得轻了不顶事,嗓子痒得他受不住,咳嗽得重了就把血也咳出来了,他该吃的所有药都试过了,可咳嗽就是不见好,他的咳嗽怎么捂都捂不严实,就好像一个漏风的麻袋一样,顾了这头那头的口又张开了。他只能整日里侧着身子在炕上躺着。

    他时常感觉,这个冬天自己怕是熬不过去了。

    他的腿和腰也已经不允许他多站一会会儿了,因此,他只好将多年来一直站着完成的礼拜改为现在的坐着完成了,即使这样,一场礼拜下来,他也总是汗流夹背,需要不吃不喝地躺好半天才能恢复。

    就连轻微转一个身,他的头也嗡嗡地响,钻心钻心地疼,他头一低,肚子里的东西就往上泛,往出吐的时候却只有一嘴黄水,苦的他好像把苦胆也吐出来了一样。

    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着古兰经,有时候以至于念到泪流满面,他在心里不断地审问着自己,审问着自己是否遵守了一个真正的穆民应该遵守的一切,他虔诚地向真主祈求宽恕,祈求真主饶恕他的罪过,给他一个容易的口还,久病无孝子,不要等睡到炕上了再试探儿女们的孝心。

    他有一晚梦见自己光着脚去月亮山背了一捆柴,柴很重,刺也很多,他的脖子和脚被刮破了好几道血口子,旁边爬满了蛆虫,他既害怕又恶心,不论怎样驱赶,他们就是不散。他想扔下柴光脚跑开,跑得远远的,可就是寸步难行。

    这时,他去世了二十多年的大出现了,他语重心长地给他安顿着,说让他不要把钱财看得那么重眼了,钱财是啥,钱财就是一坨屎,是人身上的垢痂,就是趸崖上的一片树叶子,用的就是一时的贵重,谁家的难肠事情都不要看笑话了,该舍散的时候要及时舍散。

    他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感觉这是他大给他的暗示,暗示着他在趸崖的日子也不远了。

    在翻来覆去想了很长时间后,他决定这次他大这个三十年油要大过,让儿女们都回来啃个骨头,在院子里也都转着看一看,他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不知道都在城里过得怎么样。

    真主的口换谁能说得上,指不定哪天他就悄悄地走了,要是把儿女们挨个的见了他也就安心了。到时候,他大也好回家来闻个香味。这样想了一遍后,马良英老汉当场决定宰那头最健壮,他最钟爱,肉最嫩的小乳牛。

    每年早春刚冒出点牙尖子,庄间人还紧紧裹着棉衣棉裤的时候,马良英老汉就急不可耐地带着他的三大件——架子车,耙子,还有平头铁锨就去收拾院子了。

    他一般进院子谁也不带,他喜欢一个人慢慢地,静静的做事,尽管修整一个院子要花费他好长时间,甚至每次修完院子他的伤痨病都会加重,连换个气都吃力,他嗓子里发出的齁喽声简直比墙上走的钟表声还大,可他就是一声不吭。咳嗽完,他依旧独自修整院子。

    谁给他帮忙他都不要,他总是不放心,害怕儿子们给他完个任务,一茬果子就是一茬庄稼啊,他总感觉这个庄稼要是他不亲自开头,亲自不洒种,儿子们播种下去庄稼的就不能生长,就不能开花结果。

    这二十几年来,都是他一个在打理着院子,他总是准时而已无怨无悔地去清扫它,他喜欢秋天落下一片霜的时候,儿女们都拿着几个大框子在树上摘果子的场景,那时候,孙子们准在树下热热闹闹地啃果子。

    他们边吃边摘,一口苹果咬下去,红扑扑的果皮内就露出来了白花花的果肉,水直往出冒,他的牙早掉光了,他也早就不吃果子了,但凭他的感觉,他感觉果子流出的水肯定比蜂蜜还甜,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喜悦,好像忙活这么久就是等这两天一样,但到底在等什么,他也一下子说不上来。

    只要他走进院子,他立马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眼神异常犀利,就连走路也比平时麻利得多,儿子常常跟他老伴说,他大一旦进了果园简直比侦察员还要侦查员。哪哪儿缺肥料,哪哪儿土块板结严重,那棵树需要大修,那棵树可以嫁接一个新苗,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院子里的桃花香气已经传到马良英老汉屋子里来了,引得他屋子里飞进来了几只蜜蜂,嗡嗡儿的在他耳旁叫着,他做完礼拜,有一只蜜蜂恰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不慌不忙,他仔细看着那两对透明的黄褐色翅膀悠闲的微微扑闪着,丝毫没有要飞走的打算。他的脸上便浮出了一层笑意,他养了好几年的土蜂儿了,见到蜂儿就跟见到他的那群牛一样亲切可爱。

    他喜欢孤寂的日子里有点事儿干,有点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也是有一把岁数的人了,可他老是感觉,他的人,连同他的生活一起好像被沉在了一口无人问津的枯井里了,那里孤独,阴暗,无聊。

    在无数个无聊难耐的日子里,乡上的扶贫政策让他养起了牛也顺带养了一窝土蜂儿,是牛和蜂儿让他重新忙碌了起来,他再一次对生活燃起了希望。

    对他来说,它们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它们一起丰富了他的生活,完善了他的生命。

    今天,马良英老汉的身体格外地轻省,就连咳嗽也没有平时那么严重了,因此,他的精气神儿就足了起来。他的精气神儿一足,他就再次想起了他的院子和他的那窝土蜂儿。

    他一掐指头,那窝土蜂是时候出巢了,自打入冬以来,他都没有操心蜂儿穴捂严了吗,死掉的多不多,娃娃在蜂门上捅了没有,风进去了没有。就连今年的院子他也没修,不知道草把那些新树苗树胁住了吗。

    这一切我他全忘在脑后了。

    马良英老汉按奈不住要去修一修院子的冲动,于是他便穿好衣服去库房里推出架子车,到炕沿门上拿着耙子和铁锨到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的花香扑进了他的鼻孔,他感觉,就连他的脸上,也洒满了花粉,他已经眼老昏花,看不清蜂儿了,可是光听声音就知道蜂已经出来不少了。

    院子里的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蜂儿的嗡嗡声就是他粗喘的呼气声,除此之外,他再也听不到第三种声音了。

    马良英老汉的心里不由的浮出了一层淡淡的悲伤,以前这个时节,他的院子里总是收拾得平平整整的,他的那帮孙子们总是进来出去的在树底下挖拉拉,过家家。整日里吵得他的耳朵都快聋了,可现在,院子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他的孙子们一个一个的都到城里上学去了。

    他终于不再见那群小毛贼了,他的院子里再也没有娃娃害了,他的耳根终于清净了,可是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他突然很想去城里看一看,看看他的那些孙子,看一看他们在城里还挖拉拉吗,不挖拉拉他们又在干什么?

    不一会儿,他发现不远处的电线杆上停留着几只啄木鸟,它们的喙角红红的,也尖尖的。它们叨电线杆的声音很响,也很快,就在今天,他竟然连这种司空见惯的声音也感觉很难得,这种声音让他听起来很悦耳,他似乎连这种声音也好久没听见了。

    塑料袋和一堆堆的干草淹没了落下来的花儿,他看见只有不多的几片花瓣浮在草上面,往年干净的地面上总要落满厚厚的一层花瓣,他总是远远地看着,他舍不得将他们踩坏。可是现在,他看不见花儿就只能大踏步走进来了。

    他常常固执的认为一片花瓣儿代表着一条生命,是深埋泥土的大树刚刚诞生的婴儿,是以前那些从未开花结果的树来弥补遗憾来的,他想,不光人有遗憾,人想弥补遗憾,树也有遗憾,树也想弥补。有时候他甚至以为,树的遗憾并不比人的少。

    他对每一棵树都心生敬意,他认为每一棵树都是一位母亲,每一棵树都肩负着开枝散叶,生儿育女的责任。因此,他认为每一棵树都是伟大的,它们需要被呵护,被尊重。

    可是今年他却没有为这些生命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任由地面上的垃圾淹没了它们,是他葬送了这一季的生命,他几欲痛哭。

    就这样,他怅然地走进了院子的正中央,在脱掉身上的棉衣后,他准备将院子大修一番。

    首先他用耙子将周围的塑料,灰条杆子,以及干草刮掉。转身时他发现墙边正摞着一堆他去年拔掉的死冰草根,那时节正是他伤痨病发作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抱出去,他想着身上轻省一点就进来清扫,没想到一拖就是一个冬天。

    尽管经过了一冬的风吹日晒,这些冰草的根除了尾部还掉着不多的几块土疙瘩外,其余部分竟然完好无损。

    这东西,你别看它现在就是几个死根,等下一场雨,扔哪儿长哪儿,长哪儿害哪儿。所以除冰草就是要除掉它们的根。他把冰草同那些垃圾一起装到架子车里面拉出去填进炕沿里去了。

    看到把院子里的垃圾收拾干净后,他将耙子放在了一边,紧接着拿起平头铁锨给周围的树松土。

    他总是说,这给树松土就好比睡醒的人要伸一伸懒腰,懒腰伸展了人的筋骨才能活动开,才能使上劲儿,要是这懒腰不伸,这人一天就都没有精气神儿,就连呼气也不顺畅。

    这树也是一样,憋了一冬的劲儿,得先给它松土,换气,让它把筋骨活动开,那样它才能根正苗端。

    他挖得很慢,但很深,尽管棉衣早仍在了一旁,可汗水还是顺着他的额头滚在了他的面颊两旁,他那粟色的胡子渐渐转变成了土色,进而蜷缩在了一起。

    他头上的小白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浮土,他弯下腰时上面的土簌簌往下抖,站起来时,新的土再次取代了旧的土,久而久之,那些细小的土粒汇集在一起镶在了他帽顶的纹沿上。他的帽子渐渐变得发黄发黑。

    马良英老汉一辈子没念过书,也说不出什么思想先进的话,但他想,这养树跟育人该是同样的道理,一句话,都得要从小陪伴,都需要精心呵护。

    种树你得在树苗刚育上的时候就施肥吧,松土吧,按期修剪吧,你得和它从小培养感情。那样它才会朝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

    这娃娃你也得从小照顾,从小教育。

    想到这里,马良英老汉的心里又泛起了另外的一层悲伤,他想起了他的麦麦,如果主麻和他媳妇没有离婚的话,他都快能吃上他麦麦的筵席了,当然,他的孙女儿要是念书的话,今年也应该念高三了吧,他的二女子锁锁儿的儿子和麦麦同岁,今年已经高三了,那他的麦麦肯定也高三了。

    他有时候有点后悔,甚至到懊恼的地步了,想当初,他的主麻和媳妇要离婚的时候,他就应该去阻拦,就算跪着求儿子和儿媳妇,也不能让他们离这个婚。

    就算儿子媳妇往后没有感情了,不能好好过日子了,可是为了儿女也要忍一忍啊,牙和舌头这么好,牙有时候都把舌头咬出血,何况两个人,更何况是两口子,一辈子路这么长,不磕磕绊绊的话,哪能轻易就把日子过好,就轻易把日子走出头呢。

    事实上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麦麦妈根本就不是那种不过日子,有一个吃两个,胡吃烂喝的人。她在节俭,勤劳,孝顺方面,那一样占不住?唯一不好的就是脾气不好,性子烈得很,和他主麻就是尖对尖,打起架来一个不饶一个,常常当着孩子的面,刀子斧头想都不想就抡起来了,他有时候实在听不下去了就红着脖子粗着脸进去劝架,他看见,他的两个孙子吓得被子蒙着半个身子,头和手像拨浪鼓一样地颤。他每次想起这个场景,他的心里都要难受好几天。

    他当时真的害怕闹出人命来,好好儿的两个人,活着到底比啥都强。他想着,两个实在尿不到一个壶里的话,就离了让各自过舒心的日子去,他就任由他们两个办了离婚手续,主麻的两个儿女,儿子跟了主麻,女子法院判给妈妈领着走了。

    世人口中常常说人老讲求的是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可是他的一个根已经长到外面去了,他都没有来得及修剪,就亲眼看着还未成型的小树苗在不经意间已经嫁接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了,他这个当爷爷的,竟然见都不能见,想见都还见不上。

    马良英老汉悲哀地想,今生今世,他的小树苗恐怕永远都不会回到他的院子里了,那么他终究还是难以入土为安啊。

    他曾经旁敲侧击的问主麻,他这辈子再有希望见到他的麦麦吗,他就是抱着问一问的试探态度,没想到主麻支支吾吾的说,麦麦好着呢,前年还考进六盘山高级中学了,考上大学了他就领着回来和他见一面。

    他一听这话,就知道主麻和他女子还联系着呢,他随即高兴起来,他的麦麦还念书,竟然还这么出息,他当时还想,这女子只要跟着妈妈出去,过几年稍微长大一点,她妈保准就领着嫁人了,没想到,他的儿媳妇一个人把他的孙女儿拉扯得这么好,这么有出息。他不由得佩服起了主麻媳妇,这主麻媳妇到底是有本事的人。

    他感到有一丝欣慰,他的主麻到底算是有良心的人,半路上算是把女子捡回来了,没有把他的麦麦彻底地抛弃。

    他一面又有点生气了,主麻偷偷地去认女子了,给他这个当大的都没有说,现在的网络这么方便,把谁还见不上,除非她不想见,或者他不给着见。否则就没有联系不上,见不上面的人。

    他的锁锁儿一天给他打四五个微信视频,他一天不出门就把他的锁锁儿见好几面,主麻要是有心,早给麦麦打视频让他这个当爷的见孙女子一面了,他这几年想麦麦,盼麦麦,把一双眼睛都给急麻了,可儿子,媳妇谁又知道?主麻不让他见女子,到底是嫌他这个当爷的多事,他当时沉下脸来给主麻撂下了这么一句话,“我这辈子不见麦麦一面,我这口气就咽不下去,不信你等着瞧”!

    马良英老汉平完院子已经是下午的六点多钟了,他没有奔到房门口就软软的躺在房门口的台子上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还残留着最后一轮斜阳,远远望过去,像火炉里即将熄灭的炭苗,微弱地扑闪于远处的山头间,透过窗户,那片微弱的光打在了马良英老汉的全身,他全身都被笼罩在一片祥和的光晕之中,他的呼吸不再急促,嘴唇也不再哆嗦,他似乎一下子又年轻起来了,他安详的望着远处的山脉,它们高大,巍峨地挺立在他的视线内。

    那轮斜阳即将没过山头,马良英老汉透过窗户仍能看到丝丝的红晕,他感觉今天的太阳下落的最慢,今天的日光也最暗,给他的感觉,太阳一旦下去就再也升不起来了。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山头时,马良英老汉已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马良英老汉老伴从集上回来后看到马良英老汉灰头土脸的靠在房门上,他头上的小白帽上落满了土,正静静的扣在马良英老汉的眼睛上,她将帽子在墙上磕了几下后又重新戴在了老汉的头上。

    心里正疑惑老汉身上这些土哪里来时,她看见了大门口的架子车上搭着一把铁锹正和架子车一起向后翻着,她刚刚匆匆的进门时,竟然连门口架子车都没看见。她一想,就知道老汉今天是去平院子去了。

    她没敢多问,赶忙将老汉往上房炕上扶,可是她一拉,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台子去了,老汉没有动弹,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老汉不行了,就在她手忙脚乱找主麻的微信时,马良英老汉瓮声瓮气的叫老伴儿再搀扶他一次。

    晚饭马良英老汉的老伴给他拌了点拌汤,老伴先用温开水合着白面慢慢用筷子将面粉调成小疙瘩,再用菜刀在案板上把面疙瘩逼着切得很碎,在剁成细沫沫后她将它们倒进了锅里,让它们慢慢地熟,她去库房里捣了一碟子浆水菜,老汉平时就爱让她做这拌汤下浆水菜,可是今儿晚上,她把桌子放上让老汉吃两嘴的时候,马良英老汉仅仅抬了一下眼皮子朝桌子上望了两眼就再也喊不醒了。

    透过玻璃,外面的光照的屋子里亮亮的,屋子一亮屋子就看起来格外的大,也格外的空,格外的静,静得马良英老汉的老伴儿只能听到他和老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马良英老汉的老伴儿被这突然起来的明亮搅扰得没有了丝毫睡意,她一想,今晚上是十五,人老吾辈都说十四的月亮弯如刀,十五的月亮圆如盘,她细细儿瞅着外面的月亮,果真是这样。

    她头上披了个纱巾出去上了个厕所,月亮明晃晃地洒在了屋顶上,红色的瓦片儿映照她的脸红红的,她看见墙上的白瓷块儿有点脏,乌辰辰的没有一点儿光气,娃娃们擤的鼻涕已经干成了黄流子,明晃晃刺进了她的眼睛。

    她一算,再有半个月就是她老公公的三十年油了,这次宰的是牛,来的人肯定很多,她得找时间把墙上的磁块儿,窗户上的玻璃,几个上房都挨个擦洗一番,不然媳妇子回来看到家里家外没眼望,还笑她这个当婆婆的把家里坐乱肠了。

    今晚出奇地温暖,温暖到她连一点风尘尘都感受不到,已经凌晨了,天空的星星依旧高高的挂着,一闪一闪的扑闪着,就着月色,她上完厕所后就匆匆的回去了。

    四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了,昨晚上马良英老伴儿还感到有彻底回春的迹象了,没想到今早她起床朝窗子外面一望,外面雪下得实压压儿的,所有她没来得及拿进去的东西都压在雪下面了。

    家里只有她和老汉两个人,外面的雪厚愣愣的铺了一院子,连个鸦儿的脚印也见不到,树上,台子上,牛棚上都顶着了厚厚的一层雪,他和老汉也被外面的大雪层层包围在屋子里了

    马良英老汉的那些桃花,杏花也未能幸免于难,一场雪下来,昨天还芬香扑鼻的花今天全蔫了,看起来已经皱巴的像那些干透的榆钱子一样软塌塌的挂在树上面。马良英老伴儿远远的望着,她一看,今年想吃又大又甜的毛桃儿算是不可能了。

    就在老伴儿架炉子生火的间隙,马良英老汉提出了要去城里看看二女子锁锁儿的要求,老伴儿一听就急了,外面这会儿雪山洼地的不通公交车不说,老汉昨天平了一天院子,晚上腿疼得干干儿的呻吟了一晚上,这会儿在出去张个风,这不是送命去呢吗,她赶忙说,今天不通车,雪消了让锁锁儿来看你。

    可马良英老汉死活不听老伴儿的话,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城里看他的锁锁儿,他的锁锁儿是县城里的一名环卫工人,前几天锁锁给他拍来环卫工人扫雪的视频,他从视频里看见,铲雪的那一帮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木楔,红颜色,蓝颜色,五光十色的颜色都有,就唯独他的锁锁儿手里扛着一把沾满锈气的木把铁锨,他本来准备前几天就去城里给他的锁锁儿也买一把木楔,没想到一晃好几天时间过了,这次又下了一场厚雪,他一想到他的锁锁儿这几天铲雪都要抗那把铁锨,他狠下心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城里,无论如何都要给锁锁儿买一把木楔。

    正在老两口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他们对门的邻居大五旦进来了,大五旦捂着冻红的耳根子问马良英老汉主麻车上的防滑链在吗,他的牛没有料了,早上雪大着没敢开车去城里,这会儿雪停了,他借一下主麻车上的防滑链用一下。

    马良英老汉一听大五旦借主麻车上的防滑链去城里,他好像瞬间找到了救星一样,他麻利地带着大五旦去库房把主麻车上的防滑链取下来了,大五旦接过防滑链后,马良英老汉让大五旦走城里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他今天去城里有点事情要办,大五旦看见马良英老汉的嘴唇青紫青紫的,说两句话都呵喽气喘得很吃力,他犹豫了一下,十点钟那会儿,他还是过来把马良英老汉捎带着城里去了。

    锁锁儿刚下班回家后就看见马良英老汉在她的窗子跟前坐着,她进去给马良英老汉说了个赛俩目后就赶忙检查炉子里的火旺不旺,她翻开炉子时,炉子里的小火苗突突地往出冒,她看见桌子上放着女子出去买的点心,盖瓦茶也已经沏好了,可她大即没吃也没喝。

    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么大的雪,他大干啥来了,她知道有伤痨的人最怕这严寒的风雪天气。

    在找炭架炉子的间隙,她看见,她大的肩头已经垮下去了,头因为没有支撑点就向下耷拉着,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已经没有了骨头,单靠一副没有生命力的框架支撑着,她女子给他大后背上垫的枕头也在一边悄悄地立着。她不知道她大的肩是在今天垮下来了,还是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垮下来了。

    她赶忙走上前去问她大。

    “大,这么大的雪你咋来了,雪消停了我准备就看你去呢。”

    听到是锁锁儿的声音,马良英老汉一下子抬起了松动的眼皮,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好像这几天眼皮不抬就仅仅是为了养精蓄锐,专程等着看他的锁锁儿一样,他腼腆的朝女子呲牙笑了一下,但嘴上的一层血痂好像把他的嘴封起来了,他其实仅仅只是努了一下嘴而已。

    “我坐着大五旦的车来城里给你妈买点眼药,在买一把木楔。”他慢慢地给锁锁儿说。

    锁锁儿听到马良英老汉买木楔的话时心里就来了一股气,她想,都到这一把岁数了,还是把乃二亩地丢不开,好像他不种这二亩地,主麻两口俩就要着吃去一样。可看到他大瘦得几乎只剩下一个骨架时,她的心里又泛起了一股心酸,她心里的那股气也就不气了。

    她坐在了她大的旁边再次说,“大,我先给你拌点拌汤你喝了我给你去买,你坐着炕上等着。”马良英老汉已经耳背了,她需要大声地给她大说。

    没等锁锁儿说完,马良英老汉已经开始下炕穿鞋了,他不吃不喝,就要锁锁儿带他买眼药,买木楔。

    外面的雪虽然已经停了,可寒气逼的人根本张不开嘴。

    马良英老汉依旧固执的要锁锁儿开三轮车拉她去买眼药和木楔,看到马良英老汉固执地立在门口,锁锁儿找了一个厚点的口罩让她大换上,再把男人经常穿的那个卡衣披在了她大身上,锁锁儿女子出去在三轮车上铺了一个毛毯,锁锁儿就带着马良英老汉出去买眼药和木楔去了。

    马良英老汉买完眼药和木楔后没吃没喝就坐着大五旦的车回去了,当锁锁儿往车的后备箱里装木楔时,马良英老汉抿着嘴说这是给她买着铲雪的,家里拿回去没用,锁锁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望着渐渐远去的小汽车,锁锁儿的眼眶红红的,她突然很伤感,好像小汽车把他大带去了一个谁也去不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就这样,她在雪中望着那把红色的新木楔伫立了好久。

    马良英老汉回家后的当晚就不对劲儿了,他整晚一眼未眨,炕上的被子也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他竟然连柱拐都扔了,像个抖擞的公鸡一样在房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他一会儿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儿子把他的钱全哄光了,一会儿又说跟谁还有账要算,一会儿又说他的麦麦明儿个就能看他来了,老伴儿被他吓得躲得远远的,不敢过来拉他,也不敢一个人睡,就陪着老汉受了一晚上罪。

    马良英老汉就这样连续的折腾了三天三夜,这几天,他的咳嗽似乎一下子好了,他再也不喘了,连耳朵都不背了。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就连他的伤痨病也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第四天早上马良英老汉的老伴儿偷偷儿背着老汉给儿子打了个视频,让儿子尽快回来带着他大去医院看一看。

    主麻刚跨进院子就看见他大红着个眼睛朝他走过来了,他指着主麻的鼻子要他把麦麦领回来,主麻正在愣神的空档,他又拉着主麻的手去寺里算账。

    他说完上一件事情继续说下一件事情,好像上一件事情和下一件事情永远不相关,他无时无刻都在穿越一样。就好像他从来没开过口,也都是刚刚才见到主麻一样。

    主麻来的时候去寺里向阿訇说了一下马良英老汉这两天的情况,阿訇说,老汉上了年纪了,可能被什么东西伤了,让他回去把老汉吼着吓住,睡一觉就好了。

    正当马良英老汉依旧喋喋不休地对主麻说话时,主麻朝着马良英老汉吼了两句,马良英老汉一下子怔在了原地,他好像突然间被人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受伤了,就突然软踏踏地跌在了原地,老伴儿见状,赶忙和主麻把马良英老汉扶进房里去了。

    马良英老汉自从躺到床上就再也没有醒来,邦木达的时候,主麻和他妈试着叫马良英老汉起来喝一嘴水,主麻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他慢慢的拌开他大地嘴时,马良英老汉除了鼻孔里还有一口微弱的气息,舌根都硬了,就连嘴里不多的几颗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马良英老汉咬断了,他的牙床上,舌苔上到处是血。

    天还没亮,主麻就到处给亲戚路家打电话,说他大快不行了,舌根都硬了,恐怕活不过这两天。

    傍晚,马良英老汉的屋里站满了娃娃大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靖远来的远路亲戚,马良英老汉的本家在靖远,想当初,他在灾荒的年月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带着老伴来到了这个叫尹家沟的村子,他本来想仅仅在这里避几年难,灾荒一过就回去,没想到在这里一待就是几十年,一待就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锁锁儿是最后知道马良英老汉快不行的消息的,每次家里有个大发小事,马良英老汉都不让老伴告诉锁锁儿。

    他的锁锁儿日子过得紧,家里还有两个学生,现在又在城里扫马路,干的是个准时准点的直趟趟活计,跟领导请假又是很吃力,他一般有事情都不让老伴惊动他的锁锁儿,他锁锁儿心里的苦只有他知道。

    当锁锁儿奔进门的时候,屋子里黑压压的挤了一屋子人,看到锁锁儿后,屋子里的人自动给她腾出来了一条缝儿,她三两步就跨到马良英老汉的头跟前来了。

    她看见,他大戴着那顶洁白的小白帽,平平地躺在床上,这几十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大平躺的样子,他大总是咳嗽,总是侧着身子蜷在炕的一角。她大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展脱的平躺过。

    他大的嘴半张着,嘴上已经堆起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舌头已经缩到舌根下面去了,她只看见了血糊糊的半截,她感觉她大的舌头和嘴已经完全分离了,下面是舌头的一方,上面是嘴的一方。上面和下面各不相干。

    她只喊了一声大就再也埂咽着说不出来话了,马良英老汉的老伴儿和那帮女亲戚们已经开始起面,焖粉条子,炸萝卜等为马良英老汉准备后事去了。

    主麻也开始着手换念贴,扯孝布的事情,只有锁锁儿两头都没有占,她实在不相信她大就这样给她们啥也没安顿,连个口换也没给就狠心地一个人走了,她大前几天还笑呼呼的给她买木楔去了,咋能一下子就说没就没了呢。

    马良英老汉没有知觉的昏迷了两天两夜后,他的那帮远路亲戚见马良英老汉这个情况,心里想着恐怕瘫着床上了,他们实在等不住了就都回了。

    主麻见他大都这个这个样子了实在不像能够活下去的人了,就去寺里把阿訇请着家里看了一回,阿訇对主麻说,老汉看这个样子也不想长睡在炕上的人了,恐怕老汉在等一个人,他把相见的人没有见到的话,一时半会儿扯心着走不开。

    主麻一听这话,头皮颤了一下,他想起了他的大女子麦麦,他大心里牵挂的那个人肯定是他的麦麦。他心里开始自责起自己来,他大活着的时候那么相见麦麦他都狠心没让他大见,现在人都昏昏不醒了,见着还有啥意思。

    自从离婚后,他算是彻底明白了,离婚离得不是大人,离得是娃娃,说到底,他主麻其实就是给儿子女子离了个婚,导致儿子跟两面都不亲近了,女子也被夹在两间空里了。

    现在他开始犹豫起来了,女子自从考上高中的那一年,他给了三千块钱后就再也没过问过女子,麦麦妈到底让女子来认这个门吗,麦麦自己不回来咋办,他到底要给麦麦妈低这个头吗?心里想着他还是拨通了电话,他心里自嘲地想,他和麦麦妈憋了一辈子杠楞,到头来,他还得向她低这个头。

    电话那头听到麦麦爷快不行的消息时,麦麦妈小声地惊叹了一下,她没有说多余的便宜话,让主麻赶紧去学校里接麦麦看她爷去。

    主麻当场打发儿子和侄儿子开着他的车去银川麦麦所在的学校六盘山高级中学接麦麦去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接麦麦的车回来了,主麻看见外面有车打着闪光灯的时候,就赶忙跑出去迎接去了,主麻的儿子尔撒拉着麦麦的手从车上跳下来了,当主麻看到麦麦的时候,主麻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他的女子竟然长得这么大了,她剪着一头精干的剪发头,鼻子上面架着一幅厚厚的圆片眼镜,他看见他的女子穿得很单薄也很普通,他的心里开始发酸,他准备上前摸一摸女子的头,斜眼时,他旁边正站着他现在的婆姨,他心里一怵,就赶忙走在前面领路让女子去看她爷爷去了。

    麦麦刚迈进屋子,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爷爷,她看见他爷爷一点也没变,就连她爷住的房子,也是她走之前的那些摆设,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连哭带说。

    “爷爷我来看你来了。”

    就两声,马良英老汉一下子惊醒了。

    “啊,我麦麦看我来了昂。”

    他那闭实了好几天的眼睛再一次睁开了,睁开后的眼睛空洞的望着四周,他眼里的光气好像早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了,他在找人,但是他啥也找不见。

    主麻让麦麦过去握住了他大的手,麦麦开始哽咽起来,不说话就是哭,马良英老汉张开了干巴巴的嘴,嘴里露出来了好几个黑洞洞的窟窿,他再次挤出了腼腆的笑,握着麦麦的手问是不是麦麦回来了,麦麦也紧握着爷爷的手说她就是麦麦,她回来看他来了。

    看到马良英老汉再次清醒后,儿子媳妇子孙子们一窝蜂的再次涌上去向马良英老汉要个口换,麦麦被挤到了一旁。马良英老汉说他给所有人都给了口换,没有记恨过任何一个人,说完他还要着喝了一口凉水。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主麻又把寺里的阿訇请来了,阿訇啥也没说,他仅仅让麦麦用温开水把马良英老汉的脸和脚清洗一遍,然后就回寺里去了。

    麦麦给爷爷把身上擦洗了一遍之后就走了,她已经高三了,六月份就要参加高考,学业实在太紧张了,主麻媳妇在跟前,主麻也没敢多留,就让儿子和侄儿子把麦麦又送着学校里去了。

    凌晨的时候,马良英老汉开始发起了高烧,儿子女子们慌乱的又是给马良英老汉擦手,又是洗脚,马良英老汉的小白帽也被摘下来了,他的嘴抿得死死地盯着某个地方,主麻以为他大渴了,赶忙把茶几上的凉水拿来让他大喝,马良英嘴没有张开,依旧死死地盯着某个地方,主麻一时间也乱了方向,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恰巧这时,锁锁儿女婿进来了,她看见外父的小白帽被摘下来了,他赶忙去茶几上把马良英老汉的小白帽拿过来戴在了他的头上,马良英老汉示意锁锁儿女婿把他抱起来,这时,他的嘴再一次张开了,他的嘴慢慢蠕动着,锁锁儿女婿头低下一听才知道外父的嘴里一直念着安拉乎,十几分钟后,马良英老汉的气慢慢地没了。

    四月二十三号那天,马良英老汉走完了他人生中所有的路程,再有七天,也就是他大的三十年油,可他到底没有等得及那一天的到来,就先一步离开了人世。

    马良英老汉四十的那天,锁锁儿和主麻合起来买了一头牛给他大倒了四十,四十过后,马良英老汉的老伴儿被锁锁儿接到了城里去住。

    马良英老汉给主麻看了四十年的门,也操了四十年的心,马良英老汉一走,主麻把所有的门都上上锁后就去了城里。

    春风柔软的吹拂着屋外的一切,马良英老汉的老伴儿准备锁大门的时候,她看见老汉的院子里的桃树杏树正奋力地摆动着树枝,虽然今年树上的花全冻死了,可树叶子比任何一年都长得繁盛,马良英老汉的老伴儿顺势把院子的小门也拉上就提着行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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