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看诗经｜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绸缪，唐风，春秋时晋国的民歌。

两千多年前的诗经，这首诗离我们最近。因为，“三星在天”，这首诗里的星星，我们抬头就看得见。

地球自转，也以倾斜角度绕着太阳公转，古先民站在大地上观察星空，视运动上会有天圆地方，星河流动的感觉。所谓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想象一下，一个古人，站在河岸边，天天夜里抬头看，繁星点点。空气明澈，目力所及，星辰在“路过”他。

地球是圆的，他视觉的投影也是一个球体，但是，在每一个固定的季节，他只能看见“一组”恒星，春夏秋冬，每组出现一次。他拿出一根小树枝，在泥地上画出这组恒星，用戳点表示，然后再把这些点连起来。

在他浪漫的想象里，把这些连线的图案，看成了四种动物，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自然的力量过于浩淼的时候，人会不由自主跪拜下去，把自己的情感寄托上去。

三星，就属于他每到春季，在以太阳为定点的东方，就会遭遇的“青龙”星群。每组星群又细分为七个小组，每小组称为一“宿”。在不同的月历，联袂造访。这三颗星，是东方“苍龙”的心宿，序列第五，位于“龙腰”。

他热衷于给他的星星们取名字，想故事。他把它们叫做“心月狐”，并且相信，它们影响着他的感情生活。

三星在天，今夕何夕。春季的他，身体里有种蓬勃的力量，觉得是时候谈个恋爱，考虑考虑繁衍后代的问题。

绸缪束薪。绸缪束刍。绸缪束楚。

绸缪，有两个意思，一是做准备做打算，二是缠绵缱绻。他兴致勃勃，想得很多，干了什么实际动作呢？束薪，扎柴草，扎刍（青草），扎楚（荆条）。他的农耕族人们，风俗如此，举行个牵手生娃的仪式，需要一捆柴草的礼物。

当然，以渔猎为生，依山依水而居的部族，就不会送这个，同样是诗经，他们“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送的是一只獐子或麋鹿，来讨美人欢心。他们“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用鱼用酒，来款待宾客。

解决了生存温饱，才有心情谈情说爱好面子，这种需求，古今一致。“礼仪”的文明，不会广泛产生在安全感极度匮乏的环境。

后世的聘礼，要复杂太多。比如“茶礼”，婚聘的礼品，一定会有茶叶，所以叫“茶礼”。肯定不止送茶叶，不管贫富，衣食住行要用的东西，做父母的都要准备齐全。媒人往返来去传话，喝的茶也不知道要几杯。《红楼梦》里，王熙凤给大家送茶叶，林黛玉表扬几句，王熙凤还要开玩笑“既喝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黛玉同学当场红脸，也不知是羞是喜。再比如“十里红妆”，送嫁的队伍，要排列十里之遥，嫁妆一样样陈列出来，跟现在车队差不多。两亲家轧面子，新郎新娘反而成了橱窗摆设，庙会里捏的糖人，兴奋的是围观人群。

诗经唐风里，这个晋国的男人，要简单太多。我天覆地载，群星庇佑，有的是把子力气，一捆草我来娶你，灶膛的炉火你来烧。男耕女织的裸婚我们了解一下？

真的很像塔罗牌大阿卡纳“愚人”，“伪科学”星座的射手性格，天塌了当被子盖，困难是什么？长什么样子？看不见啊看不见。天地鸿蒙，四野八荒，走起。

然而他是紧张的。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如此良人何？如此邂逅何？如此粲者何？

浑不知今夕何夕。即将拥到怀里的美人，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笑颜粲粲。

我拿你怎么办？

这很可能是他小伙伴戏谑之言。闹洞房不都这样么？笑得你下不来台，又尴尬又没法较真。在一定社交亲密范围里，这是被许可的恶作剧。他们喜欢看他，被剥下面具的囧。

因为他们比较亲密，所以知道这个人，在认真。

会囧的人，一定有点真。所谓谁认真谁输，无非是经过计算的感情，不肯把手足无措，暴露给人看。

林俊杰唱的《小酒窝》，小酒窝长睫毛，迷人到无可救药……我放慢了步调，感觉像是喝醉了。终于找到心有灵犀的美好。……

不用怀疑，这是口水歌。“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很感人吗？并不。李商隐接下来还记得，酒醒天明，“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早上起来，我要上班。兰台，是汉朝的中央档案库，唐朝秘书省。

字里行间，到哪里去找点紧张？做戏逢场，心在别处。

道理很简单，要不要在一起？要。能做点什么？保障它？认真的人一定会有点无法掌控的隐隐不安。否则，要么寄托一点出不去的所谓闲情，要么居高临下，节奏把握得行云流水。

我还是喜欢看《绸缪》里这个远古初民，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他看着广阔的世界，心里在决定，做一点准备。也许会受伤，也许会受囧。但星空给了他勇气，面对未知的世界，走出这一步。

我尊重这种囧。轻诺者，必寡信。华词丽藻，而收放自如者，一定自私自我，集邮一样搜集人心。看着就矫情。

与《绸缪》相对，还有一首词。

宋欧阳修《南歌子》。“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说一个新婚少妇，描眉画鬓，金束发，玉插梳，明明自己很满意，偏要拉着夫婿，问一问，好不好看？正事不干，不描花，不绣朵，装傻问问鸳鸯两个字怎么写的？

真是喜欢被崇拜就有娇憨，喜欢被需要就有问题。瞌睡来了有枕头。古往今来，没有真情的所有表现，都是套路。真心要在一起的人，会给出实实在在的东西，也许不够好，但他她会紧张。

他们会显得无助。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命运里，诚意邀请你同行。而不是根据你的特点，量身打造的推销。

真和假，在三星在天的一瞬间，就已经明了。

逍遥看诗经｜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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