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声渡（张全友）

悄声渡（张全友） 悄声渡（张全友）

有一天，我不知怎么，耳边听到有细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下意识地又想起了从咋个楞寺旁边走过的一群喇嘛，他们都身着红色的僧服披单，面无表情地从一处寺门走进走出。西域的日照很炽烈，远方的山巅上，阳光雕刻的山坡皱褶，清晰显现着盛夏的墨绿和石崖的浅灰色。苍穹下，万物都是那样安静，祥和。

我耳边穿过的那声音，很神奇，不是说宿命的那一种，是极富有生命赞美节奏的神奇。一天到了，先浴阳光。这个对万物都公平的慈母般的太阳，难道不正是悄声超度我们的别一种佛法？生命的第一步，就是它给的。最后的余晖，也是它送走。我再看着那些山峦叠嶂，就好像悟到了世界的一个法则。万物若有生灵，终归仰仗太阳。

我还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一个信徒，没错，是我朋友的一个亲戚。也许是从年幼就饱吸宗教信仰的意念吧，他成了一个天忌荤。他果然没有再去承接延续生命的义务，而是出家为僧，潜心修行，去所有名山大川周游，遍访僧寺古刹，抄咏经典佛咒……他有一个老母，就从乡下接去寺里，与其相伴左右，晨钟暮鼓地捧上三餐素斋，颐养得老太太鹤发童颜……

人世间的事，太多辛酸坎坷，那些家里一日三餐看不去多远的人们，不是与亲人闹情感纠纷，就是因生活困顿自寻烦恼。大概这个时候，就是最需要一根扶杖，来支撑他们走过难关，走出生命的低谷，赶赴下一个可以较为顺畅活着的路口的关键时刻。佛法这样做，民间也有善行者这样做。风风雨雨的来路上，总会有乌云翻滚。也正是这些考验，我们人，活着的身边多么需要一种能够群居的氛围？不是说人有怯胆的天性，实在是人生多孤寂，如若可以灵魂相伴，是多大的幸事。

我曾经见过一位老者，身居村野，是孤寡老人。我没有探问过她的年龄，但猜去也似七旬已过。在那个村庄，她的这几间屋在最东边上。再远方，就是一个火车站，和一条通向世界的国道。这位老人每一天的事情，就是给自己做饭，吃饭，睡觉，然后再去这样重复上一天的事情。周而复始，生命只要不息，生活就不会停步。有意义吗？在常人看来，似乎老人活着，也只是给自己增添一些岁月的风霜罢了。但后来我发现，她是有一个希望在心里的。她天天除了去给自己做饭吃饭以外，还要去喂养一只兔子。

那是一只长着白色绒毛的兔子，红红的眼睛，看去世界所有东西都那么胆小怕事。老人在夏季，要天天去后坡给它打一些青草回来，多余吃不了的草，就晒干备着给它做冬天的干粮。那是她去外地读书的小孙女临走时候给她留下的，老人生怕小白兔会出现一点麻烦。白天一没事，她就去看着它走神，偶尔还默默地念叨一些什么。随后，老人就去一个高坡上眺望远方。远方开过去一列火车，又开过来一列火车……她的眼睛迷蒙着，用心里数着日子过，盼着小孙女回来的日子……

一切，都是那样地静美，像一幅凝固的油画，蓝天，白云，大地，村庄。生命从这里走过的时候，会给我的耳边留下些细碎的声音。它们近了，又远了，来了，又去了。像那些寺院的僧人，像那位村庄的老人。像一个春天的闷雷悄声落下，像秋天让忧伤的树叶一片片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