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沧海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他只觉得身子一阵冷一阵热,那个怪异的梦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一时他见朱槿走远了,挑染的红发一闪一闪的亮;一时又见她笑语盈盈的站在樱花树下,那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却极雅致。梦里的朱槿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如她一样眉目如画,却又有一种不一样的气韵。细细看,似乎眉眼也并不一样,可是周沧浪知道,那就是她。就是她。
就好像他听见自己说:“娘子,快来看。翰林院蔡学士的手书,说官家品咱家纸为一品,还要给咱们新开纸坊,让咱们单独做纸哩。这下可好了,娘子你不用起早贪黑与那些无知妇人混在一处。待钱粮到了,为夫的多雇几个帮手,也让娘子清闲则个。”
那女子微微抬头,眼光一扫而过,只觉一片波光粼粼,满眼俱是笑意:‘是了。奴却并不懂得这些,一切全凭官人作主。’ 说着一边打发那丫头去厨下烧水,一边过来殷切相扶:“官人今日起的早了,用了朝食也未?” 两人边说边走,一时进了正房。周沧浪见屋角放了一个铜盆。忙舀一瓢水进去,边舀边道:“娘子辛苦,且来净面。”
却见朱槿似乎吃了一惊,抢上两步道:“官人如何反服侍起奴了?却等官人先净了面,奴再净面不迟。” 说着已寻了一块雪白的布巾过来,一边说一边帮周沧海擦拭了额头双颊,又殷勤服侍他去了外头的大衣服。待到解去腰间汗巾子的时候,女子索性顺势跪了下去,只见一头乌发和雪白的项颈,周沧海只觉得头上嗡的一声,几乎再也站不住。
他只想拉起这个女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要理会这些宗族、这些造纸,这些一切的一切。天下如此广大,焉何容不下一个弱女子?难道就因为她精通造纸,就一定要用她,换取这泼天的富贵?
他只觉得心中大恸,一时怨天尤人,一时难过自责,忽然又一阵怒气——都是这女子!她为何非要造纸!家中固然贫苦,却也颇过得去。随族人一起过活也就是了,偏生要造什么纸!外人只道这是黄家祖传的方子,只有自己清楚……这却是自己这位年轻的娘子一手所创。
娘子毫不藏私,关节之处都告诉了自己。可是今日蔡学士随信而来的口喻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此术断不能外传,天下唯君一人,可也。虽兄弟父子之亲,毋相私授也。圣人之命万不可违,全族性命,慎之慎之。”
周沧海只觉得心头滚烫,他突然伸手将朱槿拉起来,不顾一切的说道:"阿槿,咱们走吧。找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不要怕,万事有我。”
那个女人的结局不是朱槿的结局,那个女人最终会悄无声息的同后主一起死在后湖,但是朱槿不会。她不会被日后无情无义的自己献入宫廷,不会终日以泪洗面,不会终于被逼投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因为自己不是那个懦弱的男人。
却在此时,忽然电话铃声大做。周沧浪一个楞神间,却见地上的扶桑,那汗巾子那手巾那房间一时消失无踪。自己仍然站在窗前,手里抓着电话,眼睛看着朱槿走过的路。
“阿浪,哪里也不要去,我马上到家。”电话里的朱槿这样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