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果子

离家久了，本能地就对家里的一切产生怀念。家乡的风景、家乡的生活场景、家乡的吃食。说起生活场景，小时候街边还允许随便摆摊，楼底下充斥着做早餐的“刺啦”的声音和排队买东西的叫卖声音。小孩子的耳朵是最灵的，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卖煎饼的出摊了，于是赶紧催促着爸妈赶紧去买煎饼。

现在，煎饼果子的种类繁多，早就不是小时候那种“一种煎饼吃一年”的样子了，形形色色的煎饼，真看的人眼花缭乱，简直可以用《报菜名》的贯口，来说一下煎饼的种类了：

有杂粮煎饼、大葱煎饼、酸煎饼、狮子煎饼、酥煎饼、酥脆煎饼、糖酥煎饼、水磨煎饼……

就此打住，说到水磨煎饼，就没必要再往下说了。对我来说，正宗的水墨煎饼才是我心中的大哥大。这是全国范围内流传最广泛的煎饼种类。在全国各地，挂上个水磨煎饼的牌子，不管做得地道不地道，总能赚个盆满钵满。我也很喜欢山东的煎饼卷大葱和杂粮煎饼，但不客气的说，没有正宗的水磨煎饼在全国范围内的大肆流传，这两种煎饼总是会受到地域的限制，绝没有现在这般热门。

如果你让我说煎饼的做法，那地道的老天津人郭德纲师傅的相声，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绿豆面黄豆面白米面，这几样面按比例掺好喽，得拿煮的羊骨头的汤和面。有生葱有熟葱，吃熟葱的是打完了鸡蛋撒上，吃生葱的是最后出锅的时候撒。又酥又脆，拿内油条和脆片儿卷着吃。”摊煎饼就得这么讲究，吃起来才有“这边吃煎饼，那边枪毙你你都不心疼自己个儿”的感觉。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摊煎饼是个挺奇妙的手艺，稀里哗啦一通折腾，三分钟就能出来一套。于是，排队买煎饼的时候，我总喜欢观察煎饼怎么做：摊子上两个炉子上的滚烫，和起来的面糊，倒一勺在炉子上。跟拿个圆规画圆似的，在炉子上用铲子划拉两下子，摊出个圆咕隆咚的薄饼。磕两个鸡蛋打在饼上，同样的也得划拉均匀。这时候，翻个个儿，在旁边那个炉子上把鸡蛋液弄熟。过一小会，把煎饼放在箕子上，跟写字似的涂上甜面酱，随手撒上一把葱花和辣椒，再加上一层脆果子，随便裹两下子，一套就出来了。趁着热乎先咬上一大口，嫩嫩的外皮和酥脆的果子混杂在一起，这就是煎饼果子的灵魂：吃出来的外嫩里焦的感觉比外焦里嫩还要享受，嘎嘣脆。咸口的甜面酱配上脆果子咀嚼后甜丝丝的感觉，让人觉得又甜又咸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葱和辣椒是点缀，但实在是不可或缺：没有葱香味和淡淡的辣味，也不能算是正宗的煎饼果子了。吃的时候，牙齿咀嚼发出的脆生的声音也让人难忘：饥肠辘辘的时候听到这种声音，幸福感和安全感也油然而生了。

倘若当年有网红店这种说法的话，开个装潢精美的煎饼果子店，恐怕就能成为网红店中的网红店了。北方人对煎饼果子的情怀很复杂，从小吃着它长大，吃上一套煎饼总能填饱肚子，入口的味道足以唤起一天的精神头。但排队买煎饼也是个挺熬人的过程：早高峰的时候，排队买早点的人太多，煎饼做起来也需要时间，可买早点等的时间太久，上班上学就会迟到。但还是得冒着这个风险，排队买上一套：早晨不吃的话，心里觉得委屈，这一天干什么都干不顺当。没办法，提起来煎饼果子，就是这么没出息。

喜欢吃什么东西，就对什么东西有执念。我喜欢吃煎饼，所以在我看来，只能吃到刚才我所说的那种煎饼，才能算是吃到了煎饼。在南方上学的时候，最初我是决然不会去买煎饼吃的，因为总觉得南方的煎饼不正宗。后来实在对这种味道和口感念念不忘，还是选择了冒风险开发新店。吃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不是甜面酱太甜，就是果子不够脆。最让我感到难以理解的是，每次大妈都要问上我一句：小伙子，加生菜还是加火腿还是加辣条？实在是没想到，为了追求味道和创造新意，能加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总觉得这种强行打造网红产品的做法是在暴殄天物：这实在是对煎饼的侮辱。想到这里，我也没什么太大的欲望再买第二次了。有些东西还是保持最传统的样子为好，乱加乱改容易教人反胃。最起码，对多数北方人而言，煎饼果子既是平平常常的吃食，又是不能侵犯的圣物。

所以每次放假回家，第一顿早餐一定会选择煎饼。我妈也是心疼儿子吃不着自己想吃的东西，自己买来面炸果子，给我做煎饼吃。说实话，吃着味道真的不错，但总是感觉少了点什么：离家久了，你想吃的既是你想吃的东西，又不完全是你想吃的东西。你想尝到的味道，即是你想尝到的味道，又不全是这种味道。

这就是执念的另外表现了：有些东西，吃得是食物本身的味道，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这些东西，吃着是好吃，但不接地气，注定走不进人们的生活，尝尝也就算了；有些东西，吃得是家庭的味道，比如说妈妈包的饺子、爸爸做的红烧肉，不在家的时候，你想吃这些东西。回到家吃到了这些，就更不想离开家了；有些东西，吃得则是生活的味道。因为它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填饱肚子的食物，更是颇具形象的生活象征。煎饼果子吃得就是生活的味道。回了家，总是喜欢排上队去买煎饼。排队的时候，听到前面有人说道“我自己带了俩鸡蛋，给我加脆片，多放葱多放甜面酱少放辣椒”，总是既亲切又安心。这么多年，还是三块钱一套，买上三套带回家，配上点豆腐脑或者豆浆。还是外嫩里焦嘎嘣脆的口感，还是甜丝丝咸乎乎的味道，还是咀嚼发出的脆生声音。对，一切还是这个样，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