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朱安的关系一直极具话题性。
讨论前,得首先得明确几个基本事实:
1、鲁迅与朱安是包办婚姻,两个人本质只是“棋子”与受害者。
2、鲁迅是被骗婚,这违逆了他的本意。
3、鲁迅没有拒婚,这顺从了母亲的意愿。
4、鲁迅没有离婚,这符合母亲与朱安的意愿。
5、鲁迅不碰朱安,这不符合母亲与朱安的意愿。
鲁迅无疑是痛苦的,朱安更是,鲁老太太亦然,及至许广平也是:一段包办婚姻,成了笼罩在四位当事人、关联方头上一生的阴影。
那么,有其他选择吗?看似有,但别无选择。
1、鲁老太太可以选择不包办,但包办“合情合理”
在那个1900前后的旧时代,包办婚姻,天经地义。鲁老太太丧夫,没法不操心长子的婚事——即便现时代也是如此。长子在日本求学,接受新式教育,还有可能被日本女人勾走,于是她很自然的选择了“包办”,一种当时当地合情合理、甚至唯一正确的婚姻形式,她不会认为有错,旁人也不会认为有错;至于长子周树人是否理解、愿意,在她看来这个并不重要,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接受得了。
2、鲁老太太可以选择不骗婚,但骗婚“合时合宜”
1899年,鲁老太太与朱家订婚,朱安接受一切,婚约“下达”给鲁迅,鲁迅反对,希望可以退婚,朱安另外嫁人,但老太太没答应;鲁迅无奈对女方提了两个希望,一是放足,二是进学堂,缩短双方心灵距离,但朱家拒绝,朱安也没法做到;鲁迅消极抵抗,一直不回家结婚,这么有意无意地拖到1906年——这年鲁迅25岁,朱安这是28岁“高龄”(绍兴俗语“养女不过二十六”)——时间容不得再拖延,于是老太太以自己病危为由将鲁迅从日本诓回绍兴、强迫成婚。老太太可以不骗婚、也应该不骗婚,可惜她没有,这无疑埋下了痛苦的种子。
3、鲁迅可以拒婚,但拒婚“不孝”
多年以后,鲁迅对朋友说:“我有一个母亲,还有些爱,愿我平安,我因为感激她的爱,只能不照自己所愿意做的做。”(1925年4月11日鲁迅致赵其文信)鲁迅思想维新但孝顺母亲,他明知是骗局,可以回家,却不得不回家;成婚明明非其本意,可以拒婚,但不忍拂逆母亲,只有牺牲自己,在母亲与司仪的摆弄下走进了婚礼现场。
据有关人士回忆与记载,对旧式婚礼种种繁琐的仪式,鲁迅均一一照办,没有任何违抗,“那时家里人因为听说我是新派人物,曾担心我可能不拜祖先,反对旧式的婚礼。可我还是默默地按他们说的办了。”
在此,我们可以比照《孤独者》中魏连殳在祖母葬礼上的表现:
族长,近房,他的祖母的母家的亲丁,闲人……聚议之后,大概商定了三大条件,要他必行。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请和尚道士做法事。总而言之:是全都照旧。
……只见连殳神色也不动,简单地回答道:
“都可以的。”
这又很出于他们的意外,大家的心的重担都放下了,但又似乎反加重,觉得太“异样”,倒很有些可虑似的。打听新闻的村人们也很失望,口口相传道,“奇怪!他说都可以哩!我们看去罢!”都可以就是照旧,本来是无足观了,但他们也还要看,黄昏之后,便欣欣然聚满了一堂前。
……他是一个短小瘦削的人,长方脸,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须眉占了一脸的小半,只见两眼在黑气里发光。那穿衣也穿得真好,井井有条,仿佛是一个大殓的专家,使旁观者不觉叹服。寒石山老例,当这些时候,无论如何,母家的亲丁是总要挑剔的;他却只是默默地,遇见怎么挑剔便怎么改,神色也不动。站在我前面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便发出羡慕感叹的声音。
其次是拜;其次是哭,凡女人们都念念有词。其次入棺;其次又是拜;又是哭,直到钉好了棺盖。沉静了一瞬间,大家忽而扰动了,很有惊异和不满的形势。我也不由的突然觉到:连殳就始终没有落过一滴泪,只坐在草荐上,两眼在黑气里闪闪地发光。
大殓便在这惊异和不满的空气里面完毕。大家都怏怏地,似乎想走散,但连殳却还坐在草荐上沉思。忽然,他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但他却只是兀坐着号啕,铁塔似的动也不动。
大家又只得无趣地散开;他哭着,哭着,约有半点钟,这才突然停了下来,也不向吊客招呼,径自往家里走。接着就有前去窥探的人来报告:他走进他祖母的房里,躺在床上,而且,似乎就睡熟了。
比照可见,鲁迅在在婚礼上的表现与《孤独者》魏连殳在祖母葬礼上的表现,如出一辙,内心痛苦但面无表情,极度排斥又极其配合,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鲁迅参加婚礼如葬礼。
公元1906年7月6日,光绪三十二年农历丙午六月初六,25岁的鲁迅默然忍受,在婚礼上亲手埋葬了自己对爱情与婚姻的憧憬。
4、鲁迅可以离婚,但离婚“不孝”还“伤人”
鲁迅与朱安,自始至终没有共同语言。鲁迅无法放低自己,屈就朱安;朱安也没法够到鲁迅的高度,早先提的放足与进学堂都难以做到,遑论其他——婚礼那天,朱安特意穿了一双大鞋讨好鲁迅,但鞋太大,下轿的时候鞋先掉在地上,她的婚姻悲剧在此刻以一种戏剧性的场景开始呈现,直到她生命终了。
离婚,以及更早的退聘,肯定是鲁迅所愿,但绝非鲁老太太与朱安所愿——在旧时代,女方被休(离婚)或退聘是个人与家族之耻,基本等于“社会性死亡”。
无论是老太太与朱安的主观意愿,还是当时当地的客观风俗,都堵死了鲁迅离婚或退聘的道路,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维持与朱安的形式婚姻,“赡养”她一辈子。
事实婚姻是不可能的,鲁迅不会允许自己不爱一个女的,却在那个女的身上获得生理满足,于是他从结婚到死亡,从未碰过朱安,“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负有一种赡养的义务,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就这么,“伤人一千,自损八百”,鲁迅、老太太、朱安形成了一个痛苦均衡点,都不快乐,也非最痛苦,而是次痛苦。三个人就像吊在半空中,上不达天堂,下不堕地狱,受着人间之苦,苦不堪言。
令人细思极恐的是,精神强大如鲁迅,社会地位崇高如鲁迅,因为“孝顺”的弱点,在个人婚姻上也得在老太太面前低头,一生不得解脱,实在没法子——包办婚姻不可取。
所幸,多年以后,许广平的热情与无畏,让步入中年的他尝到了他所不知道的爱情,憧憬的爱情与婚姻又重获生机。
文 / 我所谓
时 / 2021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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