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歌应该是喜欢米乐的,司歌这样想着。
喜欢米乐身上干净的感觉,那种愈发靠近愈着迷的感觉。
试过把一件黑衣服放在水里吗?时间越长,纯净的水也就会变成黑色。
即使衣服没有掉色,但是它的杂质已经溶入水中。
司歌害怕,米乐有一天也会变成她的模样。
“你是第一次来赌场吧。”
锁定目标后,司歌从角落里走出来,照例往嘴里塞了颗糖果。
走近女孩身边,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眼里是对周围好奇且警惕的打量。
女孩听闻立马后退一步,她对眼前的这个毫无顾忌的同性充满了排斥。
司歌眼里有一丝羡慕,她们不过是相仿的年纪,为什么眼神却相差这么多。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你来赌场想玩什么?我可以带你玩啊,我懂得可多了。”司歌试图扯出一个看起来纯良的微笑,从兜里掏出一个包装劣质眼色鲜艳的糖果,拉过女孩的手轻轻放在她手心里。
“我请你吃糖,可好吃了。”
女孩静静看着手心里的糖果,眼里对司歌的防备卸下不少。
“这是我家最后的积蓄了,我想试试能不能翻倍赢回来……”女孩咬了咬嘴唇,抬眸看向司歌,有些试探性的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吗?你可以帮我吗?”
司歌望着女孩,那小心翼翼带点恳求的语气让司歌心里颤了颤。
这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很快被司歌抛之脑后,露出一个微笑:“好啊!”
“小司歌真是越来越棒了啊!”几个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言语中带点轻佻讽刺。
司歌瞟了眼跌坐在地上已经哭花了脸的女孩,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女孩连人带钱,全部输给了赌场。
她没空去理会被几个大汉拖走的女孩,她连自己的性命都自顾不暇。
看见来人后司歌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连忙换上赔笑,不着痕迹的往后退去。
“没有没有,七哥您说笑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被称为“七哥”的人走上前一把搂过司歌,也不顾身边几个人的脸色,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司歌。
“加上刚才这个,这个月一共十三个,你说我该怎么奖励你呢?”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包间内旋转闪烁,空气里是香烟味儿和酒精味儿混杂气味儿,一股脑的全部钻进司歌的胸腔中,令人作呕。
已经习惯甚至麻木的环境为什么现在看来这么的厌恶。
“司歌,愣着干什么?”身边的人轻轻的推搡让司歌迅速回过神来。
看着推到面前的酒杯,酒杯里还隐隐看得见飘然融化的白色粉末。
“诶,那个七哥啊,这么珍贵的东西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啊,还是不了吧……”司歌咧开嘴笑笑,往沙发后挪了挪。
“不过是一杯酒而已你怕什么,我这存货多的是,你要的话管够。”说完稍作停顿,看向司歌的目光里也渐变阴冷。
“那个男孩你什么时候才能搞定,他身上的价值可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小司歌你可要抓紧了。”
司歌还记得以前不会喝酒的自己一度喝到昏厥,醒来发现自己倒在厕所里,周围全是带着血的污秽物,以为自己要死了哭到不能自己。
一杯杯酒顺着咽喉慢慢填满胃部,曾经那种神经麻痹的感觉又回来了。
忍着喉咙返上来的一丝甜腥味推开赌场后门,跪倒在垃圾队里吐得昏天黑地。
她想,她现在就是垃圾中的一员吧,她连那种东西都碰了,这次,她彻底没有翻身之路了。
“司歌……”一声软糯的声音传来,“司歌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走,我们去医院。”
司歌没有想到米乐会出现在这里,惊慌的推开米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司歌擦去嘴边的污渍沙哑开口。
“你怎么喝酒了?他们逼迫你的对不对?我去找他们!”
司歌忙拉住米乐,她看见米乐的眼眶红了一圈,望向她的眼神带着无限哀伤。
司歌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在她看来哭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但是在遇见米乐以后,她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爱哭。
温热的液体冲出眼眶,大颗大颗的往下淌。
“米乐你别管我了,你回去吧,你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珍贵的了,她只希望米乐不要沾染到这些肮脏的东西。
“这种生活不适合你,我去和他们说,他们一定会放你走的!”
米乐的声音哽咽道,想冲进赌场,衣角却被司歌死死抓住。
“他们答应放我走了。”
米乐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真的?”
“条件是钱,很多很多钱……”司歌低着头,死死捂住胸口那几近濒临的窒息感。
“没关系,我去管我家里要,他们会同意的。”米乐抓住司歌的手,语气急切,仿佛新生活就在眼前。
“司歌,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米乐就是一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司歌忍住嘴里的血腥味儿哭花了脸,一把甩开米乐手。
“你是傻子吗?我在骗你的钱你听不出来吗?像你这种人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还在这儿可怜别人,你可怜可怜自己吧。”
司歌终究是放弃了,她不要希望来拯救她了,她不要光明出现在她生活了。
扶着墙感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她生怕下一秒吐出来的是刺眼的血渍。
“我告诉你,我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你还想带我去哪里?我和他们联合起来要骗你的钱的,知道为什么你父亲一直输钱吗?因为我们就是骗钱的,这里赢钱的人都没有走出过赌场你知道吗?还有你父亲,失去父亲的滋味好受吗?你父亲是我杀的,我拿酒瓶砸死了他,哈哈哈,还有那个生日蛋糕,你真以为那天是我生日吗?我连我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生日,这一切都是骗局,就是为了骗你的钱的傻子!”
司歌伸手胡乱的擦掉脸上的泪渍,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渴望被关怀却又自卑的推开别人的人。
希望自己坚强却又无限矫情的一个人。
“关于你父亲的死,我只能说声抱歉……你走吧,以后都别出现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米乐,这就当做你还我的人情,以后有多远走多远,最好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远远的!”
司歌转过身进了赌场,再也没有回头。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真真正正的讨厌上了自己,也讨厌了这个世界。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赌场没有时光荏苒的分别,白昼和黑夜在这里是与世隔绝的。
司歌依旧含着那甜到发腻的糖果穿梭在赌场的各个角落,即使她的眼眸像是死寂的湖水。
没有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应该算得上的是她最大的安慰。
“嘿,你在这里转了好久,需要帮忙吗?”
这是两个月以来,她重复的最多的一句话。
靠在墙角昏昏欲睡的司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司歌,那个,老大让你去一下地下室……”话音一落那人便不见了踪影。
司歌脑海里想过千万种可能,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米乐。
米乐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微弱的呼吸声听着让司歌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揪起。
“司歌……”
米乐轻轻吐出两个字,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告诉司歌他没事,可是一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口,疼痛瞬间侵袭了他的神经,呈现在脸上的表情反倒是事与愿违。
“米乐!米乐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司歌冲过去跪在地上,想要扶起米乐却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
“米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把你怎么了……”
明明慌乱不安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司歌手足无措的跪在原地抽泣,她简直恨透了这样无能的自己。
“我没关系,我给了他们钱,这下我们可以离开了……”
米乐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火车票,已经被汗水和血渍浸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米乐小心翼翼的将火车票抚平,低垂的眼眸里满是希望,然后宝贝似的递到司歌面前,勾了勾唇角。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司歌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火车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往下落。
突然一旁响起了鼓掌声,司歌整个人蓦然一僵,一转头就看见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来。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为首的男人鼓着掌说道。
“臭婊子,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跑是吗?”七哥冲上来对着司歌狠狠打了一巴掌
一旁的米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发了疯似的冲上去。
“钱已经给你们了,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啊,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七哥一张脸立马变了样,不过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而已,毫无顾忌的伸脚直直踹向米乐。
“小司歌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可怎么办啊。”为首的男人完全不在乎一旁的光景,走向司歌淡淡开口,言语中却没有一丝怜惜的意味。
司歌捂住脸颊,头疼欲绝,却还是换上谄媚讨好的表情。
“老大我哪敢啊。”
司歌狗腿的笑道,但接触到为首男人的眼神还是微微打了个寒颤。
司歌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她只知道别人都管他叫老大,在赌场一向作威作福的七哥也要听他的。
“哦?这么说来,我刚才看错了?你不是要和他走?”
男人笑着,走到米乐眼前,阻止了七哥的行为,直直踩向米乐抓着车票的那只手。
一点一点的加大力气,用他那漆黑的皮鞋在米乐纤细的手上留下印记。
米乐的额头很快覆上一层汗珠,死死咬着嘴唇不喊出声,依旧倔强的攥着车票没有放松丝毫。
司歌想,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感同身受的,不然左心房那钻心的痛楚是从哪里来的。
“米乐,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司歌舔着手上的奶油好奇的问道,她看见米乐刚刚闭眼睛了。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米乐伸手擦去女孩嘴上多余的奶油,指腹不小心触碰到柔软的唇瓣,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啊?那我刚刚说出来了怎么办?”
司歌瞪大了双眼,一脸泄气的神情就像丢失了玩具的小孩,气鼓鼓的脸颊真是忍不住想戳一戳。
米乐轻轻笑弯了眼睛,裂开的唇瓣里小虎牙悄悄露了出来,像是少年泄露的心事一样。
“没关系,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许的愿望都可以成真。”
这样的话,你说出来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司歌直直冲上去,从米乐手中抢过车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双手将车票撕毁。
“老大您看,我真的哪都不去。”
米乐愣怔着忘了反抗,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司歌,似乎是很满意司歌的行为,索性挪开了脚。
司歌轻轻瞥了一眼,少年原本白净的手背已经被鞋灰和血痕混染,司歌转过脸,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远不及胸腔里迸发出的痛苦。
“小司歌何必呢,两张车票就这样浪费了,我又不是那种强留别人的人。”
男人倒了杯水,抿了一口递给司歌。
司歌二话没说接过仰头喝完,她仿佛能听见水流进喉咙里时血液里兴奋因子叫嚣咆哮的声音。
“可是我费心思培养你这么多年,我又损失财力又浪费了心血,你说走就走了,我多舍不得啊。”
看着这幅嘴脸司歌真想啐一口,真特么不是人!
“你们出尔反尔,明明已经说好了,我给你们钱就放她走的!”
米乐出声怒吼着,却被身边的男人狠狠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看着女孩清瘦的背影哽咽了,对不起司歌,对不起,没能保护你,对不起……
“你闭嘴,我哪都不去!”司歌大声说道,继而走近男人,低声开口:“老大您看,这个傻子既然这么痴情,我们何不在他身上多坑一笔?”
男人一听来了兴趣,挑着眉,看向司歌的眼神透着异样光彩。
“您不如假意答应他今晚放我走,让他拿钱来,一手交钱一手换人,拿到钱就把人办了,反正他父亲已经死了,也没人在乎他的下落。”
男人想到之前到手的钱财,贪婪的渴望直冲大脑,但是多年的警惕心还是让他无法完全相信眼前的少女。
“你别妄想耍小聪明,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还有那个男孩,你们两个我都不会放过。”
“您放心,我知道。”
在这个满是黑暗的肮脏世界,她曾经离光明那么那么遥远,可是上天待她不薄,至少她的世界出现过希望。
在她满是罪恶的世界里,她想她很开心,有一个纯净水一样的少年为她带来了忏悔和救赎,即使她没有离开过地狱,但是她至少将他推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司歌拿水轻轻洗净米乐脸上的污渍,找来干净的纱布和纸巾将男孩手上的伤口一点点包扎好,但是那刺眼的血水还是让她无比心疼。
牵着男孩的手穿过人潮拥挤的赌场,一如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牵着他。
只不过现在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好似全世界只有彼此才是唯一的依靠。
司歌拿着当初蛮不讲理从米乐那里抢来的大衣,替米乐穿好。
尽管天气已经从四月份的初凉慢慢转为炎热,但是米乐还是乖乖的穿好,笨拙的将宽松的大衣紧紧裹在身上。
“衣服暂时还给你,当然了主人还是我,所以不许把衣服给别人,晚上来接我的时候要还给我的知道不?”
“你看你真的太瘦了,一个男生怎么这么瘦,多吃点,以后你还要保护我的。”
“回去记得给伤口上药,不然感染了你可别找我,给人处理伤口真是麻烦死了……”
米乐抓着司歌的手,静静听着司歌的小埋怨,不由自主的裂了嘴,拍了拍司歌的头。
“好了好了知道了,晚上我不就来接你了吗,这些话晚上再说也不迟啊。”
“……我知道,我只是想多和你说一点话……”司歌垂下眼眸。
“我重新去买车票,晚上我们就离开,司歌,以后换我保护你。”
米乐笑着,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司歌。
“草莓味儿的,送给你,乖乖等着我,晚上我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米乐裹着大衣朝着司歌挥挥手,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司歌拿着棒棒糖,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米乐嘴角的弧度,其实她很想听听那个好消息,她想体会米乐的每一次快乐。
她想把最后的一份快乐带去地狱,只是这次,还是米乐保留着这份快乐好了。
快乐是留给天堂的,地狱这种地方,她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四处都是火光,那扇小窗子外,司歌听见来自地狱的绝望声和尖叫声。
这个地方是她所有噩梦和痛苦的根源,终于在今天,她感觉到了解脱。
“钥匙呢!钥匙呢!你个贱人,把钥匙交出来!”
司歌感觉男人掐着她脖颈的力气越来越大,大到眼前的一片开始虚幻起来。
在一片火光和浓烟里,司歌竟然看见米乐的身影。
都说人的记忆深处埋藏着最深刻也最脆弱的事情,越念念不忘的人,越会在念念不忘的时候被遗忘掉。
她心心念念的人这个时候出现了,是不是表示,她还不够喜欢米乐。
脖颈处的禁锢突然消失了,司歌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被浓烟呛出了眼泪。
男人此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门口爬去,企图有人将他从这片骇人的地方解救出去。
司歌笑出了声,在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中显得尤为突兀。
她想,她终于解脱了。
电话无数次的响起,司歌知道那一定是米乐打来的。
“对不起……你父亲的死……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对不起,让你和我变成了一样的人。
对不起,在你干净的人生里出现了我这样不堪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米乐似乎在焦急的说着什么,可是司歌没有力气听下去了,她太累了,她想睡一觉。
她想,她睡一觉起来,就能看见米乐了吧。
像星星一样闪耀的光将她平淡无奇的世界照亮的少年,会笑弯了眼睛拉着她说,司歌你看,我们的新生活多美好啊,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感谢生命,起码在最后,她荒凉愤世的记忆里,她记住了一个说会来接她回家的人。
这个她讨厌的世界里,唯一给她的寄托和希望。
此时赌场外聚集了一群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白天还好端端的赌场,晚上会突发大火。
米乐拿着电话不停的怒吼着,“你们放开我!她还在里面啊,她还在等着我呢!你们让我进去!”
猛烈的火舌将他眼中的星光烧的一干二净,滚烫的液体冲出眼眶顺着下颌一颗接着一颗。
“你们放开我啊,她还在等着我呢,我要去接她你们放开我!”
“说好的保护你呢……司歌你出来啊,我不要对不起,你出来啊……我来接你回家了啊……”
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甚至连对不起三个字都变成了奢望。
宁静的小城因为这场大火闹得人心惶惶,后来还有人谈论起这场大火,据说火势整整延续了一个晚上,将整个天空烧得火红,整个赌场无一生还,好像是因为赌场的门被锁死了,真的是作孽啊。
后来这个地方重建,似乎开了家甜点店,老板是个很干净很爱笑的男生,去过的人都说老板明明很阳光,但是身上有着化不开的悲伤,不过那家甜点店的名字很好听,叫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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