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以下是我和我的母亲近日来的对话。

1.

我：妈妈，我也有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的工作，我不想每天负能量满满地上班，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母亲：你现在可真好命。

2.

母亲：你不要和她闹别扭，人家现在厦门一套房，打算在你们学校再买一套，实力比你家要强。

我：闹不闹别扭和实力强弱有什么关系。

3.

母亲：我是一个地位卑微、没有钱的妈妈，不像她的妈妈，可以出钱给她买房，所以赢得了女儿的尊重，我这样的妈妈没有用。

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4.

母亲：我哪有重男轻女，我是希望你有儿有女走出去比较体面。

我：你这样说不就是重男轻女么。

5.

我：我没有亏欠弟弟，我亏欠你，你是我的母亲，我对你有责任。

母亲：都不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6.

母亲：你带弟弟带成这样，你回莆田大家都会议论你、责备你。

我：我才不怕呢，我又不能替他读书，如果我能替他读，那大家就可以怪我没有帮他读好。

母亲：你现在有钱呗。

我：.........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王小波曾说过这样的话：“一想到我们没有经过任何学习就要为人父母，我就惶恐，毕竟连开一辆车都要去参加培训考个驾照才能上路。”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社会里，可怕的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歧视，而是女人对女人自己的挞伐，女人对女性共同体的攻击。我的母亲生了三个女儿，我相信这样的经历已给她的内心带来深深的罪恶感，她会为自己生不出儿子而自责，天然地原谅丈夫对自己的唾弃，满足于二女儿生了儿子给她脸上添光，嫌弃我生了女儿让她丢脸，进而加倍地望子成龙。尽管每每说起这些，母亲总是极力否认，以她那些无以名状的理由越描越糊。

孩提时期，我们嗷嗷待哺，热切地渴求和母亲的亲密关系，黏着妈妈一刻都不愿分开。但每个孩子都会长大，长大后的我们希望父母“目送”我们就好，没错，是目送，我的背影甚至会暗示他们，我很期待自由的这一天，不要追过来。童年亲密，成年独立，这是我认为最好的陪伴状态，遗憾的是骨感的现实中，又有多少母亲拥有这样的智慧，懂得优雅得体地退出。童年疏离，成年窒息，致使孩子惶惶不可终日，毕生都在追求安全感，同时又像个巨婴般被拒束得无所适从。

母亲的情绪一直被他人左右着。如若他人地位比她高，她就会觉得卑微，她的卑微感造成了他人高高在上、自己被人看不起的错觉；别人比她有钱，她就会觉得别人每做一个选择都是因为有钱任性，却不愿去探究真正的原因，又或许她不愿意去接受和承认真正的原因，宁可相信是因为钱，结果就把自己整成一副穷酸样、碎碎念又不成气候的祥林嫂；她的两个姐妹都有儿子，自己却连生三个女儿，如果她不生个儿子，好像她这辈子就会低人一等，难怪郑煜斌现在还有“我是郑家唯一的宝贝”这样的妄想。所以，她不幸福，因为她的幸福在比较中一点点地被她挥霍丢掉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母亲啊母亲，我多么希望你能懂得如何主宰自己的生活。

自认为和韩先生，是最好的爱情，最好的婚姻，但不可否认，自我这个深渊，这些无法填补。女人这一生，除了为人女儿、为人姐妹、为人闺蜜、为人妻子、为人母亲，加上我现在为人师，这些身份，依旧填不满我的自我，因为除了这些，我还是我自己，我要读书，要旅行，要写字，要看电影，要一望无边的兴趣。这才是我，一个恨不得卸下所有身份，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自私女人。可是女人，自私就是自由啊。母亲和我完全不一样，她努力地去扮演好每一个身份，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地为这些身份付出着，把贫瘠干瘪的自我抛之脑后，所以她不自在，不幸福。我也是很多年以后，研磨着心理学、熬炖着心灵鸡汤、阅读了很多很多书，才慢慢地学会富养自我，丰润内心。我多么希望，母亲可以为自己而活，好好地宠爱她自己。

母亲，两个字，沉甸甸的分量。它的意义，随着时间、生活，悄然变化，从世上只有妈妈好，到标榜着坚强与傲骨，如今却让我悲从中来。小时候，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可以更有力量保护她，时光啊时光，让一切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谁都没有想到，现在的我还是希望更有力量，却是用这力量去挣脱尘世恶俗的烦扰。我不希望这样的罪恶感，恶性循环，一代接一代，我希望我的子子孙孙都和我不一样，也无需去承受上一代人的希冀和理念，她属于她自己。唯一的使命，完成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