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柿子树

短暂落脚长春已然一段时日了，没事时便到周边溜达，瞅瞅看看，借以熟悉环境。

人之一生里有很多东西怕是很难改变的罢，比如自己，一是农村出身，二是一介书生，这两种“基因”深深扎根于骨子里，甭问这就是敝人大半生无甚出息的原因。知道，但更弦改辙，提振士气，卷土重来似乎不那么容易。那干脆就随性子来得了，反正大半辈子已经是交代了，不去祸害人就是了。

中国这些年来从国计民生到经济发展的长久有目共睹，最直观的变化就是所处的城市越来越漂亮美丽，大小街道通达畅亮，路边的行道树和草坪花坛仿佛一个待嫁新娘子身上的那些装饰，赏心悦目之余，自然而然会凝聚俩字：祝福。

稍稍有点遗憾的是：路边的行道树，除了个地界别标出了名堂——像女贞树，榆叶梅——外，其他那些多姿多彩的树们都叫何名字？这些幸福滴开放着的花朵又是怎样的一个芳名？抱歉，笔者虽“土娃”出身，但也一脸的陌然，庄稼与花花草草毕竟是两个范畴。那就向那些文质彬彬的过路人请教吧，回答却也是一脸的茫然和歉意的笑容：哎呀也不知道。

倏然间想起了钱钟书那句话：如果你觉得餐桌上的鸡蛋好吃尽管吃好了，何必要知道它是哪只母鸡下的呢。哈，倒也是，如果你觉得这些花草树木给你的眼睛带来了美的抚慰，眼前一亮，那尽情看，尽情瞩目，尽情感受由之带来的清新气息好了，随它叫什么吧。移植自哪，爱哪哪吧。

倏然间想起了家乡的柿子树。至今也弄不清楚，老祖宗为啥要栽种恁多傻大黑粗，又笨又崛的树，除了零散的外，村里的柿子树林子就有好几个，远看一簇簇蔚然可观，近看一棵棵，挨挨挤挤，彼此的树冠纠缠于一起，难分你我。树们里大致有一半可自行繁殖，像杨柳榆楸等等，树籽随风飘散，但落至一不算十分干燥的地儿都能生根发芽，数番风霜雨雪之后便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了。而另外一些树种像柿子树自力更生自我繁殖的能力就差了，倘然不借助于人类栽培的话扎根成活。柿子树自己也知道自家的来之不易，故而特别自我珍惜。一棵柿子树，一旦落脚，不论脚下的土地是多么贫瘠苦逼，只要人们不嫌弃不驱逐，便可兀自存活下去，寿命长达二三百年，敝乡“死旮旯里长柿树”之说就这么来的。一帮自打穿开裆裤就厮混在一起后来各自飘零的老伙计在一起喝酒，最感慨的一句话便是——当初离开时，村头的那几棵柿子树是那样一副苍老模样，一晃大半辈子过去，如今回来，那些树一点没变，活得挺结实；可彼此看看你我，各个一脸的沧桑，妈呀时光可真是个催在门口的讨债佬，是把锋利无比的杀猪刀。

十来年前，乡民们还把这些柿树的果实——金黄色的柿子——当回事儿，那些由于遭虫蛀而提前变得软踏踏的柿子当做淋醋的原料，柿子醋口感有点涩，但与粮食醋比起来别有风味；硬颗的则加工为柿饼。软柿子其实吃起来也挺甜美，问题是太多了。你说金子为啥比铁疙瘩要值钱得多，开采冶炼不易嘛，如果金矿就像周遭的土坷垃一样到处都是，它还值钱不？俗语道：拣软柿子捏——说得真好，除了揭示人之本性里欺软怕硬的天性外，还有点对柿子的鄙视对不？总之，这些年里，挂在柿树上的果实几乎被彻底遗忘，默默地生，默默地长，默默成熟，然后掉在地面烂掉。

咋就失宠了呢？也简单，敝乡眼下的工价是每小时十元，按日计价的每日最低一百元。但你要侍弄那些柿子的话，远远挣不到与之等量的钱。口袋里有钱了，到超市想买啥买啥。在荔枝呀，红龙果呀，榴莲呀等等天后级别的水果面前，土得掉渣的柿子谁还能看到眼里？

“柿”在敝乡人的嘴里，读如“死”，故而祖祖辈辈皆不再于庭院里栽种。作为一种木材呢柿树又能做什么？抱歉，啥也不能做，属于那种乡谚里所谓的“四六不成材”。树籍倒是在乔木的那堆里，但绝然不会长出个挺立笔直的腰杆来，连枝杈也歪斜扭曲，外加质如坚石，就这脾气，怕是连鲁班来了都得发憷如何下斧锯罢。笔者自幼之大，见过的由柿树做出的唯一家什你绝对想不到。嘛呢？牛被使役，唯一就是其能拉的特性，也就是能挽，拉车拉犁拉耙拉水车拉碌碡等等，牛的挽具也简单，头后脖颈处，肉厚的地儿，套一人字形的木质绊子，绊子呢系绳，牛的拉力得以体现出来。哎，对了，人字形的那个目绊子就是柿木做的。过程是先在遍地柿子树瞅瞅瞄瞄，择一大小粗细弯度合适的叉，砍下稍做修正即可。其他木材不行吗？不行，或过脆或过软，这是老祖宗试遍天下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