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该死的封闭阳台。
周云左手握着酒杯，右手夹着香烟。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却突然觉得香烟如此刺鼻。
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安装封闭阳台呢？听他的不是更好吗？在开敞的阳台上喝酒，掉下去了也是情有所原的吧？
真是可笑至极呀！周云曾经无比坚信，自己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了最好的他，度过了最美的青春，走进了最美的婚姻，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然而上天是公平的，它让自己在幸福的顶点狠狠的跌落下来，摔的粉身碎骨，却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周云呆呆的看着远方，那被霓虹灯给映照得五彩斑斓的天空，周围明明是漆黑一片，而那里却是那么光明。周云知道自己曾经也是那片天空下的幸福居民，然而如今，她却看不到回去的路。
……
周云听到了自己电话的铃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铃声，专属于他的印记。他是想挽救什么吗？他后悔了吗？
想到这里，周云一下子回过神来。她匆匆的丢掉手里的一切，扑向被自己扔在角落里的手机。
喂！阿明？是你吗？
周云擦干自己脸上早已风干的泪水，匆匆的问道。
突然又怕自己那急切的语言，吓跑了他，捂住电话，深深的、悄悄的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期待而喜悦的心情。
云儿，你…你没事吧？
听着听筒里，杜明熟悉的声音，周云再也忍不住，却仍旧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任由眼泪划过脸庞。
电话里的杜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说道。
我妈让我跟你商量商量，我们的房子应该怎么办，毕竟夫妻一场，该算的还是…得算清楚。云儿，你是知道我妈那个人的，她……
周云不敢相信的拿起耳边的电话，看了看上面的联系人显示着：老公。
阿明，你什么意思？
周云不敢相信昔日最亲密的爱人会如此无情，那抱着自己诉说着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愿意为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的男人。此刻却不敢面对自己，只敢在电话的那一旁，想要夺取自己最后的念想。
云儿，这…不是我……你知道的，我妈那个人要面子，她不愿意上法庭给外人调解的……
杜明断断续续的说着，语气却越来越弱，直至听不见了。
周云重新站回曾经他们一起相拥过的阳台，踩在他们欢愉过的地毯上，望着远处璀璨的天空，发出无声的嗤笑。她笑自己的身体，更笑自己的过往。突然觉得那些，哄得自己如痴如醉的誓言，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自己总归不是杜家的人，只是个外来的子宫而已，当利用不到时，便会被无情的抛弃。
你明天过来吧，我们一次解决。周云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然后，便永不相见吧。
周云说完，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挂断了电话。
阿明，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周云瘫倒在地毯上，嘴里呢喃着，一滴泪水顺着脸上的痕迹，掉落在地毯上。
二
云儿！云儿，你在里面吗？云儿，你不要吓我！云儿……
周云迷迷糊糊的听到砸门的声音，还有那孜孜不倦叫喊着的人，像极了大学时，一喝醉酒就跑到自己宿舍楼下鬼叫，一点一点诉说自己衷情的男人。想到过去青春、欢乐的时光，周云真想就这么沉沦下去，就算结局依旧不会改变，重新来一次，她，也愿意。
云儿！
杜明在熟悉的门口，却不能像以前那样熟练的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拥抱那个围着围裙，埋汰自己风尘仆仆的女人。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揪着疼，感觉屋里的女人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自己，并且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一想到这儿，杜明就恐惧异常，怕自己做错了决定。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抉择呢？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索，才勉强想到一个，也是自己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假离婚。
母亲那边逼得紧，自己不离婚就不吃药，硬要自己在妻子与母亲中选一个。爷爷也躺在医院，眼巴巴地盼望着自己能给他带来一个曾孙儿，不然死也不会瞑目。
两个辛辛苦苦把自己养大，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亲人，就算他们的做法那么的无理取闹，但，杜明没有办法不去满足他们，几十年的养育之恩。
杜明也不是没有想过顽抗到底，自己的妻子，自己最是了解。在大学，自己一个无名小辈，暗恋了一年，又苦苦追求了两年，都没能撬开她的心扉。终于在大四实习的时候，好运的进了同一家公司，才在点点滴滴的温柔陪伴中，赢得美人归。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而这个梦，杜明想一辈子沉溺其中。周云，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在学校便是自己仰慕的女神，入了职场，也是聪慧过人。却在接受了自己后，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除了一件事……
你来了。
房门突然打开，化了妆却仍旧掩盖不住红肿眼睛的周云，站在门口，淡淡的说了一句。
周云看着眼前的男人，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一个月？
三个月？
周云记不清了，她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扑进男人怀里的冲动，却仍旧忍不住，熟练的从鞋柜里，拿出和自己脚上穿得一样的拖鞋。
杜明静悄悄的换上拖鞋，跟在周云身后，进了屋子。
两个人都没有选择曾经最喜欢瘫坐的双人沙发，而是坐在了相距最远的单人沙发上。
屋里静的只剩下呼吸声，周云漠不关心的看着窗外，阳光一点点的移动，还有窗台上日渐枯萎的盆栽。
杜明静默的看着自己曾经的枕边人，心里闪过无数甜蜜的过往，却最终回到了那天。也就是那一天，两个人的命运开始分离，直至分散。
杜明还记得，电话里母亲绝望而焦急的喊声“儿子！你爷爷，他快不行了！”
挂断电话，杜明只来得及匆匆让随手抓住的同事请假，便打车飞奔到了医院。自从爸爸去世后，爷爷便受不了打击，老年痴呆了。之后，全靠着母亲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庭。而自己才刚刚踏入职场，一切都才刚刚好起来，爷爷却倒下了。杜明无比责备自己，没有让受苦的爷爷享过福，所以，当看到病床上的爷爷，呢喃着自己小时候的奶名，虚抱着小孩儿的姿势时，再也经不住母亲的劝说，终于停止了与母亲长达一年的斗争，答应离婚。
三
说吧，你准备怎么处理？突然的说话声，打断了杜明的回忆。
杜明回过神来，望着故作淡定的女人，心里升起一丝期盼，希望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云儿，我暗恋了你一年，又追求了两年多，大学毕业就结婚，到现在我们结婚已经三年多了。你要相信我，我杜明一辈子最好的青春都是在深深的爱着你，我今后的日子也会依旧这样爱着你。
听着杜明的表白，周云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头使劲的眨巴眼睛，把涌出眼眶的泪水生生的逼了回去。
杜明见周云没有回应，甚至低下了头，不再看自己。刚刚升起的期望之火，像在风雨中飘摇一般，几近熄灭。
结婚这几年，你是了解我家庭的。我奶奶在生我爸爸时，难产死了，我爷爷辛辛苦苦把我爸爸带大。在我考上大学时，爸爸因为太高兴，喝多了酒，出…车祸死了。爷爷受不了，身体一落千丈，半年前更是几次进入急症室抢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你不知道！
杜明突然激动起来，一下子站起来坐到了靠近另一端的沙发上，紧紧的盯着自己深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
你不知道爷爷他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
原本强装冷漠的周云，被“孩子”两个字，深深的刺痛了。站起身来，颤抖的右手指着曾今的爱人，再也忍不住，说出了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杜明，你们家欺人太甚！才开始工作的时候，是谁不要孩子的！是谁强逼着我去打掉孩子的！又是谁，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庭的！怎么，现在反悔了？当时呢？当时怎么不反悔，听着医生说我这辈子不能再生育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一刀两断？如果不是为了钱，我会听你们的自己吃药堕胎？这个房子！这个房子就是用我孩子的命来买的！
杜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呆呆的望着蹲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却根本不敢去搀扶。
才结婚的时候，两人一时没把握好，中了标。但，那个时候的夫妻俩，都是才入职场的新人，一旦怀孕，公司根本不会留人的，自己一个人那微薄的工资，别说养家糊口了，就连买房都不知道要存钱存到何年何月。家里的情况又不太好，爷爷的医药费，妈妈的保养费，一笔一笔加起来，根本就像是无底的深渊，压的杜明喘不过气。只能做出堕胎的决定。
就这样，也才靠着省吃俭用，东凑西补的贷款买了这迟到的新房。
杜明原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母亲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儿媳妇不能生育，就不断给自己儿子施压。可是，杜明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改变母亲的看法，也慢慢改变自己的看法。孩子不是必须的，过几年，家庭条件好了，甚至可以去领养孩子。但是，最等不起的就是时间。爷爷突如其来的病倒，更加重了母亲的筹码，自己不得不妥协啊。
云儿，你听我说。
杜明知道自己将要说的话，很可能会刺激到周云，但这也是唯一让自己两者都能保护的办法了，只得狠心说下去。
我们可以假离婚的。
坐在地上的周云，听到“假离婚”三个字，猛然抬起头，望着双人沙发上独坐的男人。
你听我说完，我们先假离婚，让我爷爷走得安心，让我妈也不逼我们那么紧。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们…我们可以复婚的！你要相信我。
杜明！你真当我还是当年那个，随随便便就被哄骗的小女孩？假离婚，一旦真离婚了，真真假假，还不是全凭你说了算！你妈逼你离婚，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不能生育？你心里不清楚？一旦你假离婚了，是不是还要假结婚，然后再假装生个孩子？
面对周云的质问，杜明手足无措，他不是没想过假离婚的后续。可是，可是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当那些难言之隐被全部撕扯出来时，杜明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发痛，只能深深的低下头，望着脚下的拖鞋，那是曾经恩爱的见证，今天却成了分离的物证。
四
杜明浑浑噩噩的走在大街上，突然就想这样一死了之。如果死了，一切问题都不用再考虑了，那该多轻松呀。
房子是我孩子的命换来的，她是我周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我是不会给你们杜家的。你们不服气就法庭上见吧。
法庭上见吧……
杜明脑袋里反反复复的回响着周云最后一句话，心里竟然生出怨恨，觉得她太不讲理，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当时堕胎，不也是她一个人的偷偷做的决定吗？自己还没有考虑好，或许，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那个孩子就会生下来。还有那个房子，不也是她心心念念偏要早买的吗？到如今，所有的过错都是自己的了。
杜明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着挂在正空的太阳，不知道这个十字路口应该如何走下去。
周云背靠着门，瘫坐在鞋垫上，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自己亲手结束了这段婚姻。如果之前还抱有那么一丝希望，那么现在，算是彻底的绝望了。
孩子，孩子。
周云又何尝不想生育自己的，属于爱情的孩子呢？现在后悔那时候的决定，又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这个房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守下来。
法庭上见吧……
只是，一定得走到这一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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