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鼠

小鼠

1

洛伊的焦虑，来自于实验室的人。

宽厚却拒人千里的大师兄，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腹黑的同门师姐，有些萌但总体上来说依旧废宅的师弟，喜欢呆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师妹二人组，当然，最令人厌恶的，是虚与委蛇，勾心斗角的阴冷气氛。

这些都令洛伊十分焦虑，“刚才跟师弟说的话他会不会理解错了，上周和师姐打招呼的方式太亲密吧.....借给隔壁实验室的试剂他们会还么.....”

来自小城市的她觉得处理起人际关系，比做实验难多了。打小，她就活在充满麦香与尘埃的赞誉里，因为期末考试结束那天，通常都会是割麦子的时候，她最喜欢坐在那辆深蓝色的三轮车里，抱着书包，听父亲饱含着骄傲与村里人寒暄。虽说洛伊所在的村子很穷，也没听说这块土地上孕育过什么人物，但也许耕读传家早就融入了他们的血脉。所以在乡亲们羡慕的眼神和赞誉声里，平日油门到底过减震的父亲，此时都会小心翼翼的控制三轮车的速度，为此，洛伊知道他偷偷练了挺久的。

这是洛伊对社交最初的印象，你做到应被赞扬的事，就会收获人们的祝福和礼物，也许还能收到几个苹果、两串辣椒、些许油麦菜。

反正当时的她，特别努力学习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一路收获的喜悦。

  多年后，她还记得高考后那天，父亲挺直着身板，开着那辆跑起来松松散散的三轮车，打村东头往家回的样子，用去年春晚里的话，就是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可能没那么夸张，但父亲亮堂堂的脸庞，和快将洛伊淹没的果蔬玉米，依旧让她感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

当然，比630分的分数要来的温情的多，这是她在大学毕业前经常回忆起的情景。

读研之后，从中部二线城市一跃来到沿海的一线城市，但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离群索居，学不会刻意的讨好，但多年的熏陶，还是让她开始尝试着去参与实验室里的交际。

“毕竟，一个人真的挺辛苦的”

每个假期，洛伊都都会对这句话有更深的认识。

“小洛走了记得关饮水机，上次二黄那丫头忙着见男朋友，忘了关，第二天的热水一股怪味.....”

莉老师的声音在狭长的走廊里反复回响，渐渐微弱，传到洛伊耳朵里时，只剩下一句节日快乐。

“对了，今天是端午节来着”

洛伊把膝盖上的电脑搬到小导师的桌子上，伸了个懒腰。年轻的身体像雨后的葡萄藤，舒展着娇嫩饱满的枝叶，明亮的眼睛孕育着欣喜和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25岁的洛伊对自己的身材挺不自信的，虽说并没有胖到穿M码的地步，但优衣库的导购小姐姐总会贴心说一句“两个码都拿去吧，都试试看哪个舒服些”

这样的遭遇比比皆是，换做二黄那火爆脾气，估计早都怼回去了，上次洛伊跟她一起理发，二黄那护犊子的脾气上来，硬是把揶揄洛伊的发型师tony给骂哭了。

只因为那个黄毛瘦竹竿没眼力价的说了句“美女，还是老样子？不是我多嘴啊，不大修一下你这样是找不到男朋友的.....你看你姐....”

当然，洛伊对此并不在意，她只是存着点省钱的小心思，但二黄从这句话里分析出“在tony眼里我竟然比较老？？”

”本着僚机需丑原则才跟洛伊这博士后补出门，没想到竟然被理发小哥嫌弃“

那天之后，洛伊再也没接到过二黄的逛街邀请，虽然不能再蹭钻石会员卡的5折优惠，但学校里的理发店也能凑活。

洛伊讨厌自己的近视眼，因为粗苯的黑框眼镜让她的鼻翼两侧留下两点红色的印记，再着就是曾经痴迷的偶像剧里，灰姑娘女主只要摘掉眼镜，挽起头发，就能瞬间俘获男主的芳心，另外还能收获一票绿茶婊的嫉妒:

“哼~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美”

这些恶俗的桥段总能让洛伊从尾巴骨爽到天灵盖，但身为一名科研工作者，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她知道除非去开个眼角、打管肉瘤杆菌，顺带瘦个20斤，不然肯定没戏。

这种事，在遭遇无数白眼之后，人都会明白的。明白自己并非人人迁就的主角，也没人会因为撞见你用掰碎的鸡蛋饼喂流浪猫猫而怜悯你，也不会在某个转角和抱着文件的你装个满怀，随后就不可救药的爱上你。

儿时那种只要拿到好成绩，顺便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就能收获赞美的乡土社交，在钢筋水泥浇筑的人心上难以适用。

但是...

”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洛伊默念着侏罗纪公园里的经典台词，换上泛黄的白大褂，拎着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工具箱，走进刚刚关掉紫外的小鼠房。

此刻的柯槽实验楼里，仅仅那里还亮着光。

2

学生物的洛伊常常想到，按照遗传中心法则，遗传信息从DNA传递给RNA，RNA再传递给蛋白质，最终蛋白质反过来帮助DNA的复制。

多么高效、美丽的复制方式，当然除了朊病毒除外。

而喜欢分散思维的洛伊想到：”人类将运算方式编码传递给计算机，计算机传递给工厂中的机器，机器制造出生活必需品，而必需品反过来提高人来的繁衍效率并改善生存环境“

”我传递善意或道德标记给人群，人群将这些信息包装之后传递给我的父母、导师或是左右我生存资源的关键人物，最终他们会给予我帮助，提升我的在社会分工中的地位“

这些疯言疯语，洛伊只给自己的前男友说过，当然正因为如此，诞生了一名前男友。

其实抛开最初的一个月，洛伊还是有些高兴的，因为当你拥有一名前男友时，就如同拥有了一枚打开新世界的钥匙....

当然并不是说祭献一名前男友就能得道成仙之类的，是因为合适的前男友数量将是你在社交圈里的魅力标签和话题导向，不然每次小姐妹们的周五吐槽大会你总是赶不上趟。

洛伊心想，这跟印第安人割头皮记录战功似乎没啥区别.....

虽然脑子里乱成了浆糊，但洛伊的双手有条不紊的布置着工作台。

眼科剪刀、镊子、泡沫板、针头、脂肪棉依次部署，吉祥物、洗洁精、镇魂符、柠檬味口罩一如往常。

最后，被人类工业产物包裹着严严实实的洛伊，做好最后的心理建设，打开鼠箱上的盖子，从中摸出一只小鼠。

她摒着一口气，飞快的拿起眼科剪刀，甚至没有经过大脑下达命令，多年的肌肉记忆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摘除了小鼠的眼球！随后平日里喂猫的食指与左手完美的配合，干净利落的将小鼠脱颈处死....

此时，带有回弹功能的鼠箱盖，“啪”的一声，合了起来....

“呼.....”

二氧化碳经过双层的口罩，来到依旧颤抖的小鼠身上，洛伊心中不知第几千次默念：

“谢谢”

洛伊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地方的小女生，早上鸡蛋饼贵了5毛就会皱眉头，遇到流浪猫会尽量不去看它们，除非某一只机灵的，在她吃鸡蛋饼的时候来蹭脚踝，那她只能无可奈何的把手里的鸡蛋饼撕碎，喂给这个聪明的小家伙。

然后自己饿一早上....

从她最终吐出的“谢谢”更多是感谢小鼠帮助了她本身，而不是感谢这些小鼠的牺牲换来生物学的进步什么的....

放完血的小鼠房很难闻，这些商品化的小鼠，从一出生就在生物工厂的培养箱里，密密麻麻。

他们没有吃过任何自然界中天然存在的东西，哪怕喝的水都是按照实验室的订单专门配置的。

所以它们的血，都是自然界中并不存在的血腥味。

混杂着橡胶软管、石油、煤炭、裂变的铀与钚，燃烧的白磷，这些味道在小鼠细细的血管里发酵，最终被洛伊鼻腔中的毛孔捕捉，被她分辨出这些奇怪的成分。

用脂肪棉擦拭完小鼠的身体，雪白的棉花变成了乳黄色，开膛破肚之后就是取样、称重，这是个精细、繁复的活计，但洛伊挺喜欢的，因为在他看来，已经分开了的脑子、小肠、腹腔，已经剥离了生命的属性，她现在所做的工作和一名搬运工没什么区别。

完成称重，洛伊开始对血液取样，随后贴上标签，用那只马克笔在白板上记录下试验时间、参数，然后屏住呼吸....

重新走向小鼠箱。

当完成42只的任务时，已经是深夜。柠檬味早就散了个干净，南方夏日的潮气让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滑腻的手套上满是小鼠的脂肪与氧化了的黑色血迹。空气中的尘埃也散发着被熬煮过的、粘稠的消毒水味，洛伊想了想，开始收拾试验台，将小鼠了尸体处理好，关掉角落的离心机和色谱仪，检查了一下窗户，外面月色正浓，远处还传来本科生们纵情高歌的声响....

最后，洛伊脱掉实验服，将紧贴在雪白脖颈的头发挽了个发髻，几缕调皮的鬓角也被乖乖的夹在耳后，她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前，对着依旧亮着微弱白光的小鼠箱说

“谢谢”

走过明暗交替的连廊，月色将无灯的走廊填的满满当当，不时有蝙蝠或不知名的飞鸟刺破浓稠的黑暗，在光洁如水的地面上留下虚幻的剪影，树林携裹着风，发出海浪的鸣叫，月凉如水。

洛伊盯着如水的连廊发呆，她在犹豫是否要走入这安宁的浪潮里。

研一的某个晚上，也是如此景致。

不过那时她只觉得恐惧，空无一人的楼宇，不是发出异响的屋子，蝙蝠尖锐的鸣叫，浑浊、且伴随着腥臭空气，冰冷、锋利的月色，让她在小鼠房外痛哭流涕。

因为，她被孤立了。

实验室里派系分明，而洛伊是那种只会做好试验、好好考试的孩子，这种无形中的暗箭与冷枪让她活生生像个靶子，而她的同门对于一个傻乎乎只会干活的女学霸也是乐见其成，更何况她微胖的身材、奇怪的口音、和孤僻的性格都让她在实验室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最终，也是在一个节日，几位不靠谱的本地同门呼朋唤友的去酒吧，临走时二黄转过身来，对洛伊说“小洛今天就麻烦你啦，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酒吧那地方消费.....”

话没说完，便被人扯了一下

“说那么多干嘛，反正她除了这那也不会去.”

洛伊如释重负的看着一群人渐渐离开，那时她并未意识到，她会成为世界上唯一幸存的人类。

3

杀小鼠这种脏活累活，几名男老师也避之不及，但随着洛伊的愈发熟练，也渐渐开始对她和颜悦色，加以拉拢，毕竟一名从不抱怨、高效稳定的副手谁都想要。

而那些曾经不喜欢理睬她的同门，也由于逐渐增大的学业压力不得不求助于洛伊，而她的温吞性子，或多或少也博得了人们的好感。

三年后的某个晚上，她在夜色中默默哼唱：

“数以万计的小鼠安然入眠，难以名状月色被她映入眼帘。”

喜欢周杰伦的她觉得这句还挺押韵。

她终于决定迈出这一步，涉足这被月光浸泡的连廊。有趣的是，这是她三年间第一次走这条路，以往结束小鼠实验的她都会在这驻足一阵，然后绕到后面那条有灯的连廊回宿舍。

而今天，是她毕业前最后一次离开小鼠房，也有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涉足生物。因为她考上了家里的中学，也许会做一辈子的英语老师。

踏出那一步，沐浴着清冷的月光。

洛伊突然觉得疲惫的身体在月色的照耀下正在重新苏醒，被汗水濡湿的T恤也变得温暖干燥，她惊讶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小时候被镰刀割破的陈旧伤口竟然在缓缓平复，常年使用眼钳磨出的痕迹消失无踪，眼前一阵模糊，剧烈的眩晕在脑海里回荡。

“难道...”

一时间，程序员熬夜加班暴毙，少女突发心梗亡命宾馆，壮硕小伙莫名猝死，这类新闻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

“可能明天新闻头条就会是，少女魔头欠下千万血债，深夜暴毙是为那般？”

洛伊一边自嘲，一边准备就这么躺下，只求不要太狼狈...

突然，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在左耳耳边响起

“傻子！眼镜摘了啊！”

“啊？”

回过神来，匆忙摘掉眼镜，世界亮堂堂的。

洛伊清楚的看到眼前被月色温柔笼罩的连廊，左右收起的小桌板上有的刻着几行公式，有些粘贴着用黑色马克笔写的名字，甚至细密的纹理，在她眼中都变得清晰自然。

转过身去，却没有找到应有的人。

“完了完了....哪来的声音”

她想跑起来却发现迈不开步子，惊慌失措的情绪蔓延至脊椎，肾上腺素让她心跳加快，感知皮层疯狂收集着触觉信息，杏仁体释放着关于恐惧的记忆，下丘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这具笨重的躯体“快逃啊....”

但她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瘫软在地的想法都无法成功实现。30种关于恐惧的激素在血液里奔腾，剧烈颤抖的躯体如同嗑药磕嗨的老鼠....

“唔？老鼠？”

.......

3秒钟之后，一只熟悉的小白鼠用尾巴卷着洛伊的刘海，倒挂在在脸上，毛绒绒的触感和温热的鼻息，让洛伊的脑子宕机了。

“我们本想尽量温和的出现在你眼前，但考虑到你胆小如鼠...啊呸 ...考虑到你发达的下丘脑，我们还是动用了一点规则之外的特权”

看着挂在眼前，口吐人言的老鼠，洛伊很想放生尖叫，但憋红了脸颊，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月色瞒过枝桠，图书馆的老钟开始敲响，悠扬的声音压过酒吧街的音响和男男女女的浪语。

让洛伊焦躁的心平静了下来。

看到洛伊定下神，小白鼠荡起头发，几个来回，在最高点松开尾巴，稳稳的落在洛伊眼前的窗台上。

它油光水滑的皮毛透露着一丝贵族气息，别问一直老鼠怎么体现出贵族气息，反正此时的洛伊，是这么觉得的。

之间它打了个响指，无形的束缚从洛伊身体中抽离，她刚反应过来，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duang....duang.....duang....”

当12点的钟声结束，洛伊也安静下来。

因为在那双红色的小眼睛里，洛伊看到了自己虚无的倒影。

4

小鼠的牙齿很锋利。

曾经洛伊做过很久的噩梦，因为那天有只小鼠咬破了塑料细带，跑到另一个小鼠房里，将两只40日的大鼠啃了个干净。

在噩梦里，她被一群眼珠挂在嘴边、牙齿猩红的小鼠从柯槽楼追到图书馆，更可气的是路上遇到了二黄，她还笑嘻嘻的问

“去哪啊？今天的小鼠处理完了么？”

此刻的洛伊脑海了里，不断回放着那个梦魇。

“其实你挺幸运的...”

那只小鼠坐在皮埃尔*巴尔的《生物信息学》上，两条腿自然的垂在书脊边上，也许是因为没有靠背，它灵活的翻了个身，像人一样直起身子，粉色的尾巴柔和的托在书皮上。它转了一圈，抱来一块黑色的可塑橡皮，可能嫌橡皮的形状不符合鼠体工学，它皱着眉，像摆弄枕头一样把橡皮揉成一个舒适的形状。

躺上去的小鼠长舒了口气，整个鼠都瘫软在橡皮上。

“你可以说话了，我们今天来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之前我手法不熟练，总是不能利落处死，给你带来痛苦真是抱歉，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用牙齿咬死我，最好能用脱颈法，求你了，还有如果你是2月的那只怀孕的小母鼠，我像你道歉啊....虽然我放了你，但我也没想到转眼你就被大黄（一只机灵的野猫）吃了啊....呜呜呜...呜.......呜.......”

看着眼前语无伦次，涕泗横流的孩子，小鼠叹了口气说

“我们又不是猫，哪有那么记仇....”

洛伊的哭喊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变成了低声的啜泣，她用通红的眼睛注视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鼠，慢慢的也不觉得可怕了，毕竟本科第一年她看了精灵鼠小弟，拟人化的小鼠还是很可爱的。

“内个.....你能别这么盯着我么.....我心里有点毛毛的....”它避开洛伊的目光，开始玩弄自己的尾巴。

洛伊看着局促不安呢的小鼠“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什么啊...老鼠的神仙还这么胆小...”

“我们是小鼠不是老鼠，虽然都是鼠型亚科，但我们在生物工厂里被育种了数百代，早就在基因层面与他们隔离开了，而且我们就要走了，他们还在地球这个大熔炉里挣扎”

“等等.....你不是老鼠神仙，也不是害人的老鼠精？你真的就是一只实验室小白鼠？？等等.....你说你们就要走了？你们要越狱么？好刺激....给你一定要注意喜欢在桂花树上卧的大黄，它是这片的头头，拦路抢劫玩的贼溜....还有啊，这几个下水道千万别去，据说医学院那些人会偷偷往下水道里倒福尔马林......”

看着一脸兴奋出谋划策的洛伊，小鼠再一次僵住了....

“不，我们不是要越狱....我们是要....”

“难道你们要复仇？哈哈哈，那你们记得，一定要找那个渣导师，就是他不学无术，为了生物公司的返利不断做小鼠实验，其实我觉得好几次数据都可以了....都怪他害你们平白无故死掉那么多兄弟姐妹”

“不...确切的说我们也没有兄弟姐妹，而且我们也不是要复仇....等等你让我说完好不好！我可是小白鼠族的组长，我不要面子啊！！！”

一只暴躁的小白鼠，依旧很可爱。

“哈哈哈，呜呜~~~噗..................”

“对不起，我憋不住”

“哎.....”小鼠扶额.，打了个响指。

一时间，夜色与星空透过斑驳老旧的实验楼，展现在洛伊的眼前。

“我们这一族，就要走了，我们会达到下一个维度，继续探寻宇宙的规则，用你们国家时髦的话说，就是飞升，而作为源世界的锚点，我们需要一个观察者，知晓我们的故事，知晓我们所探寻出的宇宙规则，这是百亿年前，你们的先民与我们的约定”

“唔.......”洛伊左顾右看，一脸忧色

“你在找什么！好好听我讲不行么！”小鼠气的大叫起来，有些歇斯底里。

洛伊一脸无辜的说“你们这只脑子瓦特掉了....能不能换个头啊...”

“厄......”

小鼠捂住心脏....抽了一下。

仅接着，小鼠又打了个响指。

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洛伊吃惊的是，连廊里的一切都悬浮起来。

那只小鼠乘着黑色的橡皮，像驾着乌云的精灵，披着月光，来到洛伊的眼前。

“当地球还是一颗温暖的水球的时候，我们的意识就已经觉醒了，当然也包括你们人类先祖的意识，那时我们都被孕育在黑暗的海洋里，彼此之间会有一些简单的交流，那时我们就知道宇宙的最基本规则，向更高维度进发，需要一个去群的生物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个动作....”

“噗.....哈哈哈哈哈，你们好逗，我觉得是不是昨天做实验吸入了什么未知气体，产生了幻觉，不过这个梦还挺有意思的哈哈哈，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人类同时吃一口拉面就集体飞升了？人修仙小说还得看天赋、根骨、双修，额....不不不，坠崖什么的....”

“以前我们怎么没发现你还好这口....”

小鼠似乎是放弃治疗了，又一个响指清脆的响起。

他们回到了熟悉的连廊，洛伊扎扎实实的跺了跺脚，说“回来干嘛....刚才那多好玩”

小鼠不知从哪掏出一副眼镜，叹了口气，又不知从哪掏出厚厚一叠小纸条，生无可恋的念道

“中文学名小白鼠，拉丁学名Mus musculus，，啮齿目，鼠科，飞升前预备会议文件编号{G424242}，先开始标记源世界锚点，并开始观察者改造流程”

一时间，星河日月化为利剑贯穿洛伊的躯体，银白色的光剑照亮洛伊的五脏六腑，小鼠乘着黑色的乌云，来到洛伊的眼前，低声用不知名的语言，缓缓推动光剑刺入更深的躯体。

“你....在....干....什...么....”

“戏精啊你，好好说话！”

“哦.....梦里还被训.....真烦....”

洛伊低下头，发现自己可以看到银色的静脉、银色的心脏、银色的十二指肠，可能因为前男友时学医的缘故，她竟然静下心来观察肌肉组织和胃黏膜附近有无病灶。

“我这么多年真是没见过这么皮的观察者....”

在诵读完后，小鼠收起它的眼镜，看着近乎透明的洛伊，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光环完全吞噬洛伊的一瞬间，她明白了许多事情，她抛开纷繁的杂念，认真望着眼前的小鼠。

“这....不是梦....对么...”

“是的，确切的说这是一场告别，三年间你的研究让生物工厂孕育了我们，你的需求被工厂里的人类认真贯彻，然后造就了我的族群，你所想要的结果你所定制的小鼠样本，都是我们可以向你展示的，目的就是让你向生物工厂下一个个奇怪要求的订单，从而让我们从鼠族中剥离出来”

“现在，我们有一个新的生物编号【42】”

“随后，这间实验室内的500只小鼠只要一起打个哈欠，我们就能踏足新的维度，远离地球这个肮脏的培养皿”

小鼠的声音里，洛伊分辨出一丝疲惫。

“就这么简单？这也太儿戏了吧，要是这么说，人类发展科技，探索宇宙，解码基因，其实都不如打个哈欠？”洛伊不解道。

“其实在地球还是个大水球的时候，诞生的众多意识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宇宙的终极奥秘就是【合】，将被分离的意识合为一体，就能达到更高的层次，就如同DNA传递给RNA的一个讯息，接下来宇宙的规律就能帮助它完成复制的愿望”

小鼠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颗星球拥有完美的环境，我们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但在近乎达成一致的时候，你们人类的先祖，那个混蛋，那个疯子，那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竟然提出了拒绝，这下生命之海沸腾了，我们驱逐了人类，将他赶上干涸、灼热的土地，剥夺了他记忆永存的能力，将真实的死亡诅咒强加于这个可悲的族群”

说到这，小鼠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月亮，死寂重新笼罩这片狭长的连廊。

洛伊被某种氛围触动，她若有所思的说“然后，人类改变了一切是么...就像朊病毒”

小鼠的语气里，充满了悲伤“是的，本该飞升的我们，被自己愚蠢的行为束缚住了，原本我们以为没有了舒适的环境，没有了不灭的记忆，被真实的死亡笼罩的你们会马上灭亡，但是，你们活了下来，并改变了世界，甚至是宇宙....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地球子宫中的意识们发现飞升无望，生物的本能促使他们走上陆地，开始漫长的演化，至此，大一统的地球意识群分崩离析”

“等等，你们说的族群，怎么定义啊，假如世界上只有剩下一名人类，那他岂不是打个哈欠就会涉足那啥....什么纬空间了....”说到这，恐惧的洛伊突然停了下来。

“挺聪明的啊，人类，对于屠杀同类有种近乎狂热的诉求，并且为了兼容先民赐予他们的道德框架，你们用种种大义来中和负罪感，假若有一名超人，可以一瞬间消灭全世界所有的人类，相信我，他一定会那么做....”

“这，是 原动力，因为你们最深层的潜意识里，也知道这个曾经的秘密”

洛伊喃喃的说“这么说.....宗教强调的仪式感....小说、电影、体育比赛、甚至....战争，都是在向同一个时间、做同一件事情这条规则在靠拢....这么说来，人类寻求的认同，寻求的领导，寻求被全世界认可的价值观都是为了.....飞升？”

“这很难....在你们与死亡相随，踏足陆地的时候，这个宇宙已被困在泥潭里....”

“生物们由于被猎食，被繁衍的本能促使，很难完成统一的动作，就算在小范围完成，但庞大的种族无限拉低了飞升的概率...”

“所以你们选择变成一个新的种族？”

“恩...我们的先知在进化的道路上，睿智的选择向你们人类靠拢，为你们提供一个信息，来研究我们，来改造我们....”

“显而易见你们成功了”洛伊看着小鼠，它似乎是累了，一只手撑着头，在想着什么。

“我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不灭的记忆更像一种负担，被你们人类影响的道德感让我们近乎发疯，许多同类在进化的过程中绝望的自我阉割，抛弃不灭的记忆拥抱了兽性....”

‘听起来，很痛苦呢....‘’洛伊小心翼翼的用手抚摸着小鼠光滑的皮毛，她努力克制住残忍的肌肉记忆。

“你们，需要我对吧...可为什么是我.”

小鼠慢慢抬起头，说道“因为你比较温柔”

“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仅仅听完我的故事，然后好好的活下去，你接下来的一生，都将作为观察者，稳定我们的空间状态”

“如果我死了呢？”

小鼠惊讶的看着洛伊，因为它发现这个人类并非因为惜命而问，而是担心自己的死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观察者的作用在于稳定新世界的卵泡，大概40年之后，那里将趋于成熟，观察者的存在便可有可无了，所以为了让你在世界上活的足够久，我们将对你进行一系列的改造”

“什么.....不会是把我变成老鼠之类的吧....”

“你这人....”

看得出，小鼠加快了语速，似乎一刻也不想跟她多呆。

“我们会让你散发出受人欢迎的信息素，就像DNA向RNA传递的那样，紧接着，有利于你的人会簇拥在你身边，为你服务，确保你的安危，照顾你的想法，这些是我们惯用的手法，只不过你们人类拥抱了科学抛弃了本能...”

“这么说....”

“对对对，你会有主角光环，所以你也不用当英语老师了，回实验室看看，这批数据可能会让你登上《自然》的封面”

“好了我说完了，40年后见，亲爱的刽子手”

“啊呜....”

无人的实验室中，500只小鼠一同打了个哈欠。

同时，无疾而终。

而洛伊，兴奋的从连廊这头跑到了那头，希望去检查那项实验数据。

以至于她没有听见，那个熟悉小鼠直起身子，的声音低声说道：

“实验体42，标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