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勇
之远的名字不是他老爹起的,以他老爹识不了几个字的水平,起不了这么有一丁点文雅的名字。至少在他老爹的意识里,可能起个刑壮壮、刑富贵了不得了,还好养活些。刑之远,这样的名字他万万想不到的。
这个名字是刑之远二爷爷起的,刑国强年轻时出去闯荡过,哪怕现在老了,身上也有股江湖气息。这是刑之远最羡慕二爷爷的地方。
刑国强老头起名之远,是希望刑之远的眼光不要局限在这个小城,而要放长远点,一定要出去看看。或许这个名字当真有种神奇魔力,刑之远自小就迫不及待想要走出去,看看小城外边的世界,看看二爷爷自小就跟他说的那个世界。
但这显然不是刑之远老爹的想法。刑之远的老爹刑仁义与他二叔不一样,他一辈子都在小城没出去过。所以他希望刑之远也留在小城,按部就班,波澜不惊,也没什么不好。
刑之远自小调皮捣蛋是把好手,刑仁义没少操心。刑之远记得最深的就是老爹的大巴掌,一打一个准,任刑之远怎么躲,都是如来佛祖手中的猴子。
但刑之远的脑袋里老早就埋下了种子,他的未来肯定不属于这个小城,他要出去,他要离开,他要闯荡,他要改变。
刑之远十八岁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他去问刑国强。二爷爷,你说出去真能看到那么精彩的世界?
刑国强说,是出去闯荡,年轻人啊,不管怎样,都该出去混出个名头来,衣锦还乡。当然,我是落了一身灰,但这没什么要紧,年轻人不怕失败,怕的是不敢试,之远,你要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啊。
刑之远就去问老爹。爸,我要离开这里。他直白说。
刑仁义放下看了一半的厚厚的书,当然,武侠小说。他开着家杂货店,特意选了张舒服椅子,没顾客上门时,就躺椅子上看书。刑之远家有好几箱武侠小说,刑仁义不让刑之远看,当然,刑之远总有办法打开箱子上的锁。那快意恩仇的江湖,更让刑之远觉得小城的窘迫。
晴天时候,会有阳光照进杂货店,恰落在那张椅子摆的位置,这时泡上一壶茶,眯着眼看书,困了就睡,顾客上门就赚钱,无疑是惬意的生活。
你说什么?刑仁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我想出去闯荡闯荡。说第二句话,刑之远气势便落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刑仁义粗重的眉毛猛一皱。
刑之远想老爹那有着神奇魔力的巴掌,突然一哆嗦。
刑之远第一次出行计划就这样告终了。不过,好在刑之远自己怂得早,免去了刑仁义的一顿巴掌。
当然,刑之远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他已经有了初步的哲学思想,明白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自己的幸福是需要奋斗出来的。
刑之远花了一段时间做好心理建设,决定第二次发起攻击。这个家,一定要走的,这个小城,一定要离开的。至于你要问刑之远,为什么这么做?他也只能说,要出去,看看外边世界的精彩,别的也是说不出来。但这也不打紧,年轻嘛,总要有些轻狂时候。有些事,做起来并不需要理由,只要一个念头,只要自己觉得,有一件事一定要做,那就应该做做看,别给自己后悔的理由。
刑之远第二次出击时,是个下雨天,他在自家杂货店帮忙理货。这样的事从他记事起就开始做了。刑仁义虽然老是靠巴掌讲道理,却也并不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刑之远在店里干活不是白干的,会有零花钱。
窗外的雨滴连成线,不断落在瓦片上,传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响。
刑之远将最后一个箱子摞到角落,下着雨,天色有些昏暗,透进来的一道光线里,飞舞着不少尘土。刑之远扔掉脏兮兮的手套,擦了下汗,默默看了好长一段时间飞扬的尘土。
他觉得这些飞尘身不由己,而自己,决不能像这样,决不能。
刑之远向往的是什么呢?是自己觉得的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刑之远压根不知道出去会碰到什么,他只是觉得,出去一定会无拘无束,会像遨游的鹰,疾驰的马。
这个时候,也不管外边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子,只要有那个美好的想象就够了。
刑之远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他快步走到刑仁义面前,刑仁义正拿着鸡毛掸子不断在货架上打打拍拍,惹得灰尘四处乱绕。
爸。刑之远话到嘴边,脑子里突蹦出个想法。你说咱俩是不是该好好聊两句。
刑仁义继续拍拍打打。什么事?说。
爸,我们能不能正式点。
刑仁义停下动作,看了刑之远眼,又仔细打量一番。之远,你没生病吧。
刑之远的气势有些矮了。爸,我想正式通知你,我要离家出走。
刑仁义一怔。之远,你真生病了?
没有,爸,我想出去闯荡,不想留这里了。我没生病,我就是这么个想法,不说出来才会生病。
你发什么疯。
鸡毛掸子没什么缘由便向刑之远打了过来。
这第二次挣扎,就这么以失败告终了。好在刑之远多年来,早已练就一身逃跑本领,除了一开始被打得有些懵,打了两下后,疼得回过神,一溜烟跑掉了。
外边的世界像美好但飘渺的梦,一直引诱着刑之远,他心里的种子发芽长大,就快开花结果了。他只知道外边有个美好的世界等着他,他要出去闯荡,他要出人头地。
刑之远不是没想过直接偷偷离开,但他毕竟还有些割舍不下这个称为家的地方。刑仁义虽然比较霸道,也不怎么讲理,但刑之远也知道,老爹是个严父,无非就是管自己管得多了点,管得严了点罢了。老妈那可就更舍不得了,虽然有时也会觉得她太啰嗦了,想法太多了,更年期的女人,但一想到真得离开,终究难以舍下。他对外边的世界向往着,也恐惧着,所以,他想要得到家人的支持。
刑之远始终没想过他在向往着什么,那些个大城市,到底会不会有他的位置。他心底的冲动是很久之前就埋下的,他要出去闯荡,他要出人头地,而不是在这个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小城慢慢老朽。外边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天地,这里不过是拘束的牢笼。
他留在这里,只会平庸再平庸,最后也像祖祖辈辈那样,平庸老死。刑之远不想这样,他想出人头地,起起落落他都不怕。哪怕最终就像二爷爷那样,一身黯然回来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刑之远自己觉得,就算最终只证明自己只是个平凡人,那至少也证明过不是。在没开始前就放弃,这不是他刑之远要做的事。
从小城出去很不容易的。这群山环抱中的小城,基本一切都自给自足。要翻过那不知多少座山出去,兴许半路就会丢了性命。
但那又怎样,刑之远愿意倒在前进路上,也不愿在这泥沼里静悄悄沉下。
刑仁义已经开始张罗给刑之远相亲,小城不说完全与世隔绝,至少与外界接触也不多,不是刑之远老爹思想境界上不够,其他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法。刑之远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与大多数人都不同时,就会不可避免开始怀疑自己。所幸,刑之远对自己的怀疑只是短短时间,他很快便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开始寻找下一次出击时机。
本来刑之远是不打算在老爹拿着鸡毛掸子拍拍打打时再提起这件事的,上次鸡毛掸子的威力给刑之远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刑之远转而一想,自己不就是要迎难而上嘛。
爸,我要出去闯荡。
出乎刑之远意料,刑仁义并没有生气,他看了看手中的鸡毛掸子,让刑之远心惊胆战了好一会,不过,那个鸡毛掸子却被刑仁义放下了。
刑仁义两鬓出现了些白发,他年纪不小了,刑之远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该结婚的结婚,该嫁人的也嫁人了。刑仁义以前是小城里的屠夫,豪爽,有一把子力气,否则也不好跟那些肥猪较劲。他做生意从不缺斤少两,往往还会多出些斤两。后来肉档生意赚了点钱,便不做那血腥生意了,开了这家杂货店,价格公道,倒也不愁吃喝。
刑仁义笑了笑,来,今天咱爷俩不动手,讲讲道理。
刑之远一阵腹诽,明明都是你动手好不好,我哪里动过手来着。
来,说说,你为什么要出去?
出去闯荡,出人头地。
嘿嘿,有志向,那好,你出去怎么养活自己,这些咱也都不说了,我就问你,你要怎么出去,这山一道一道,也没路,你觉得你能翻出去?
能,为什么不?,二爷爷当年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那好,我再问你,你觉得,你出去能混出个什么名堂?啥都不会,身子板还弱。
我不怕,哪怕一无所成,我也要出去,大不了回来呗。爸,难道你就从不想出去?
谁不想出去呢。但并不是谁都能出去的。刑仁义低低一叹。你也不是个孩子了,出去,那可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了。
我不怕。
你真的不怕?刑仁义低声嘟囔一句,突然摆手。走吧,走吧,最好给我混出个名堂再回来。
你同意了?刑之远十分意外。
再不走的话,我就要反悔了。刑仁义拿起鸡毛掸子。
刑之远一时间不知要做什么,怔怔站着好久,才喊了声,爸。
刑仁义放下鸡毛掸子,替刑之远理了理衣领,出去看看也很好,小子,最好混出个名堂,给老子光宗耀祖,不过,外边的世界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我知道。
走吧走吧。收拾收拾,抓紧在老子跟前消失。
哦,行。刑之远心底涌起的兴奋很快冲散了一时的迷茫。这两天就走。
刑之远握着拳头,狠狠挥了下。
刑仁义拿着鸡毛掸子坐到了椅子上,他看着刑之远的背影,嘟囔了句,臭小子,混不出名堂,就赶紧给老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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